我妈开始了独自生活4

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心里想的都是他的病；手里没钱心里慌的人，也是无暇他顾的。我真心佩服把穷日子过得有尊严有幸福感的人，尊严是自己觉得，在他人眼里却是不堪的。

工资迟迟不到，我连加油钱都没有了，就不开车了。昨天老郑来叫我，让我开车到另一所学校送点创客器材，我说没开车。他奇怪地问：“你车呢？怎么不开车？”早晚还在上冻，我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天不太冷，不想开车。”

昨天我妈打电话，让我中午去吃饭，说工商局家属院她的老朋友去看她，问我柜子里的白酒能不能喝。柜子里的几瓶酒是度数极高的烈性酒，不适合她们喝，我妈说：“难道还让我买酒？”我说屋里还有一箱红酒，让她们喝红酒吧。

我就这样极力维持自尊的生活。

工资还没发，我已经打算好了，给我妈一千，交保险费一千六，换轮胎等得一千，如果不行，这一项可以先缓缓，孩子生活费得留点，我还欠人十几万，总得攒点。但我的那些亲戚不这么想。手头没钱，今年基本没有出去拜年。我大伯在附近住，必须得去拜年，不然不知道他们又会怎么想。大伯家年前拆迁了，搬到我二姐楼下的车库去住。我那大姐二姐家得去，我叔家的那个弟跟我二姐楼上楼下，也得去，算是给我叔拜年了，就这花了大概六百块钱。

孩子三舅跟我们一个院住，也必须得去拜年。

孩子三舅面临退休，工资待遇虽然也还不错，但因为孩子生病的原因，家道中落是众所周知，但他还是给了两个孩子共六百块钱。因为不想要压岁钱，所以才带了一个孩子到他三舅那去。吃过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舅拿出钱来，开始派发压岁钱。他先给我身边的三连襟三百块钱，三连襟推让了一下，接了过去。他的孩子大学毕业了，在杭州上班，过年都没有回来，他居然接下了红包。然后隔着三连襟，递给我六百块钱。我要是推让不收吧，显得三连襟面子上不好看，我不好推让，也接了下来，其实心里很尴尬。

回到家，我跟孩子妈商量，等他孩子来拜年时，给他派五百块红包。如果给六百也不合适，等于是拒绝了对方的红包，面子上也不好看。

大伯给两个孩子一人一百块红包，女儿大了，就坚决不收，儿子收了一百块红包，也就是说，花了六百，收了一百，损失五百。我也很鄙视这种算计的行为，但我不算计，我一家老小就喝西北风了。带着孩子拜年，大家很高兴，夸奖孩子一番，但心里明白，这是来要红包的，说得更难听一点，是把买的来饮料再卖给亲戚；不带孩子拜年，大家责怪一番，大年下的走走，怎么不带孩子来，让孩子自己在家里？我不想带孩子去赚人家的红包，毕竟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但这样我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要知道我家亲戚很多，所以我讨厌出门拜年。

我算算我家需要走动需要拜年的亲戚，我三个大伯三个叔两个姑，孩子一个大伯三个姑，我两个舅六个姨，孩子四个舅三个姨，他四舅那年年没去过。算下来大概二十六家，这只是理论上的“需要去”，现实是大多不去，实在是没法做到。我小时候，这里的规矩是，平辈之间，如果对方父母比自己父母年龄大，就应该先去给对方父母拜年，也就是说，我那几个大伯，一个姑，我大姨，我孩子的三个舅三个姨，是必须先去给他们拜年的，不然人家不会回拜。事实是我大姨家好多年没去给她拜年了，我想想心里很惭愧。前些年都是初七开会初八上班，只带着孩子给他舅和姨拜年就算了，还能应付得了，孩子又小，收个红包无所谓。现在过了元宵节才上班，实在应付不了了。

今天我妈打电话，让我去吃饭。我大舅大妗去了，六姨六姨夫去了，小姑小姑父去了，他家的我那个老表和表侄去了，加上我和儿子，总共九个大人两个小孩。炖了一锅猪蹄，炒了几个菜。子卿看到这么多人欢聚，很是羡慕，只是她不知道这些亲戚中也是矛盾重重。

吃过饭开始东家长西家短说闲话。我妈前几天跟我一块下乡随礼，她跟本家一个婶子关系好，两个人聊了不少，知道了一些事，今天又拿来说，说的是我叔在背后评论我，说我这些年没有给他什么东西。

哥不在江湖，江湖上仍有哥的传说。陌生人之间一般没什么矛盾，大多矛盾是产生在熟人之间，家族之内。我为了避免处于矛盾漩涡，平时尽量少跟他们接触。但不接触就没有矛盾了吗？照样有，只是我看不见听不到，装作天下太平，一片祥和的景象。那一年我大姑的儿子，我老表到我大伯家去，不知道他们背后是怎么编派我的，然后他个傻屌充当出头鸟，向我发难，治我难看。我大不了不跟你交往了，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现在我叔又开始背后编派我。说得对不对呢？也对也不对。过年拜年很少去，多是年前回家上坟的时候顺便去看望他一下，即使去基本上也是我弟花钱，我偶尔带点水果去，上百的钱都没花过，这两年疫情影响，也因为东边的路更好走，基本上不从他那里过了。

我极力维持的自尊在他面前轰然坍塌，你觉得你能独善其身，但那些亲戚总是想把你裹进漩涡，还把你贬得一无是处。如果说我天天花天酒地，却对他不管不问，的确是我的罪过。他可能认为我工资多得花不完。我那大姐好多年前就曾给我算过账：“你两个能省下一个人的工资吧？”我也奇怪，他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才会满意呢？不去他说不去，去了去说你空手去，他们希望常去，并且带着东西去。

我老家一片宅基，是四十多年前跟我叔家置换的，现在闲置了，邻居家想翻盖大房子，想让我家宅基地给他们，这样他家的宅基地就增加了一倍。我想反正我们又不回去了，要那地也没用，就答应了。这能说我是抠门吝啬的人吗？但不知怎么的，我叔知道这事，觉得似乎是他吃了亏，就想跟我们家闹，背后放风威胁说要回原来置换的宅基地，甚至想要我们家的房子。

所以我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百分之九十的纷争可以用钱解决，我不参与江湖纷争，不是因为我有钱，而是我选择无人的角落。

吃过饭，我姑一家走了，他们几个又聊一阵子，我才知道那四箱酒是我弟从我姑家的那个老表那里买的，他开了个小超市，大约我妈跟他说了来客喝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