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初来深圳,尚且立足未稳,远未乘风破浪,就我心潮湿。
刚来一周后某日,灯初上夜未央,我在街头用共用电话亭给同学打电话之际,被两名治安仔带上一辆厢式货车,济济一车人被拉进派出所,因为我们没有暂住证。派出所的院子里挑灯夜战,全部人被安排蹲在地上,逐一拍照录指纹。20年前欢迎来深建设者的阵仗竟如此隆重。
同学掏了四百块前把我保释出来。我既心疼又心塞,那一刻暗自咬牙,但是我一咬牙,一跺脚,不能上房,也不能入地,我只是想赶紧找到工作。
我从冬天走来,以为会走向春天,迎接我的却是夏天,一路脱衣解帽,抵达深圳的时候我好想去拥抱一下大海,结果差点消失在人海。
落脚的地方是一个镇上电子厂的宿舍,可这么小的地方却是人山人海,一到上下班的时候,满街道都是乌央乌央的身穿工服胸佩工牌的靓仔 and 靓女。我投奔而来的同学三下深圳才找到工作。所以我来深之前,既心慌又期待,心慌是担心带的生活费不够,期待是因为这里可是特区,特别开放,特别能挣钱的地方。
放下行囊,未洗风尘,只解衣帽,我就拿上简历,直奔人才市场。毕竟,深圳是一个讲究速度的地方。我懂。
招聘单位:有没有工作经验?
我:没有工作哪来的工作经验?
招聘单位:没有工作经验我们不要。
我:没有工作哪来工作经验?
仓管、品管、拉长、课长、部长,统统需要工作经验,用人单位将这一条拿捏得死死的!
人才市场如火如荼,找工作的人如狼似虎。我手拿着简历,却像拿着一张过期的旧船票。我等的船还未来,新年的钟声却已敲响。
2001年的春节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我和我同学都没有回老家。同学和他的同学在房间打麻将玩,我在楼顶看风景。
这里冬天不冷,我在电话里对家人说,这里工作挺好的。
冬天再暖也要过去,春天再短也会有的,即便人生至暗时刻,也要心怀明媚春天,只是怀里的钞票所剩无几。不甘平凡的我准备进工厂当工人从底层做起,别人以为我时青铜,结果发现我是王者。我还挺喜欢让人大吃一惊的感觉,从小就喜欢吓人。
可临最后一关被卡住,没有计生证。
生平第一次听说此证!
人生总有一证,不是让你一顿忙,就是让你一阵慌。而我,想痛哭一场。
知道计生证这档子事的童鞋,说明你已经老了,当然也说明你很大可能在深圳拥有两套房以上了(本人除外)。
作为改革开放的特区,怎么能被证住呢?暂住证、计生证、边防证等各种证只要Money就可以搞掂,那几年办证产业蓬勃发展。制证人员和找工作的人一道昼出夜伏,为他们排忧解难,扶弱扶强。
当我错过进厂当工人的机会后,我知道我不可能再错过什么了。
一个不似春天的春天下午,凤凰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胖和尚,手捏着我递上的签,带着睡意,当然也可能是禅意,云:有贵人相助。
阿弥陀佛!我差点脱口而出。
果不其然,不久后我就被招进一家贸易公司当储备干部。就是嘛,像我这种与生俱来就有干部气质的人,怎么能跟工人阶级混在一起呢?
那个录用我的大叔难道就是贵人?怎么看着更像坏大叔,不过他脑袋光光,一定是特别的猿粪。当然,我更希望,贵人能更贵一点儿,希望佢在前方等着我。
我进的这家公司是台湾人开的香港公司的深圳办事处,嗯,就是这么饶,那时候深圳最多的是台资厂,其次是港资,外国公司设立公司的还不多。我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一开始珠三角,后来就全国各地。在珠三角一带,那时候很多很大规模的大厂,员工1-2千人的厂洒洒水啦(很平常),5000人以上才算大厂。我去过好几家工厂,从办公室到车间需要开车。猴赛雷(好厉害)!
2003年孙志刚事件取消了收容制度,不过治安依旧非常乱。出差的途中经常目睹小偷、甚至大白天抢劫的。有人车上打盹时不忘把手摁在钱包上,即便如此,要是偷不成就抢,很嚣张。好几个同事都被偷抢过,女同事被抢项链、手机。
我有一次被划破衣服口袋,钱包差点被盗,不过当时我刚好到站,躲过一劫。这种情况直到2006年前后,每个公交站台配备一名治安人员,情况才逐渐得到改善。
2010年之前,深圳的东门步行街是全深圳最繁华的商圈,每到周末黑压压的人头。搞过几次打折夜场等活动,那情形就跟现在双11一样一样的。不过此后一座座shopping mall拔地而起 ,如万象汇、KKmall等,东门步行街往日趋之若鹜的现象得到缓解了。加上网购也成为大众的消费方式,虽然东门步行街依旧步履不停,但是不用担心踩到别人脚后跟了。
2005之前,深圳的房价远不到一万,不过此后就是房产迎来了牛气冲天的春天,房价越高越火。一时间街道上最多的店铺就是房产中介。楼房越盖越高,房产由关内到关外,房价日新月异,只有2009年沉寂过一段时间,其余时间都是摁不住往上蹿,调控成了空调,北上广深成了四大天团。
2011深圳举办了大运会,为了美化环境,把地铁3号线沿线两侧的房子朝路边的一面都刷了漆,把房子给绿化了。没什么是深圳人不敢想不敢干的,也算改革创新吧!
地上疯狂盖,地下也使命挖。2004年开通第一条地铁,时至今日地铁已经开通10余条线路。想到地下像蜘蛛网一样的地铁线,我就想起一首老歌:这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
不过大力发展地铁高铁是值得表扬的。优秀!想一想,要是现在还没有地铁高铁的话,可真是太难了。
自投罗网的前赴后继,这座40年的海边小城如今人口已经突破2000万。在这么多人口中,土生土长的深圳人几乎遇不到,因为本地人根本不用搵工。蔡屋围水贝拆迁,产生了几个亿万身家的拆迁户。不服?玩归玩闹归闹,广东人拜神可从来不开玩笑的。具体哪朝哪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老广很信这个可是由来已久。
来了就是深圳人,但是要成为真正的深圳人并不容易,一套房子就要了你半条命,留下半条还房贷。当不当人,不是一句话口号就改变的,时代抛弃你的时候可不管这个。在这座40岁的城市,35岁就算老了。
这就是时代,这就是迭代,即便最好的时代也有最坏的存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抬脚朝前迈。有奔不动的,开始掉头奔,回到家乡,回到爹妈的身旁。
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运之中。
每一代人都能找到自己年代的槽点,同样也能找到属于自己年代的幸运。觉得自己赶上最不幸的时代会好受一点?我可不信这个,但是心情不爽骂几句也要被容许。赞美能让明天更美好,批评也能,甚至更能。不放开,怎么改革呢?佢能接受批评,还能听进去批评,这是对佢最好的赞美。
从青年到中年,在这座城市生活了20年,恋爱结婚生子安家。每次从外地回到深圳,第一口空气还是熟悉的味道,也许这就是家的味道。当然,这个家跟故乡的家是不一样。我想,终究一生,人只能拥有一个故乡。
已经是秋天,只是深圳的秋天总是姗姗来迟。但毕竟是秋天,早晨跑步时,街道上的落叶已泛黄。也许2020的秋天更凉一些,不过这样春天也会来得更早一些。
希望,春天的故事继续,人面未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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