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延误

我时间概念很差,除了赶飞机的时候。

滴滴司机打电话问我到底在哪,我说在外环路的。他大概有点纳闷。为什么你的出发点是广场呢?

“啊?对不起唉,我地址填错了,麻烦你来一下外环路幼儿园门口。”没有回答。

二姐蹲在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用一腔撇脚的普通话与司机交涉。

我其实是没有必要用普通话的,只是我偶然认定,我失去与陌生人的交流能力了(普通话可以增强一种比较正式的仪式感,至少我是这样感觉的)。

这样的坚信让我的本能反应有了延迟。

我会反复在脑海中构建自己的言语,然后想象说出这些话之后的结果。所以我很多时候的话会变得彬彬有礼,至少没有侵犯。

很多时候,交流的过程与结果基本都是服从剧本的。

如果有意外,那么我就会无法理解,从而不知所措。比如这个司机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骤然挂断电话。

我看着二姐挪到阴凉的地方,我想,人类趋利避害,讨厌麻烦。我好像在重新学习思考,揣测人类行为的意义。

应该是利益大于麻烦。过了一会儿后,我又接到了司机的电话,“外环路幼儿园在哪?”

“以前的智慧幼儿园。”我还是觉得智慧幼儿园好听点。逃脱愚昧!

电话又突兀的挂断,我莫名的喜欢这个司机的行为方式。一切行为都对应着确切的目的,这样我可以节省很多不必要的行为揣测。

因为从结果出发,很多时候都可以得到正确的解答过程。

十五分钟后,一辆银灰色的大众汽车停在智慧幼儿园门口,像是雪原上身形优雅的豹子。这是我将要搭乘交通工具。

我挥手示意二姐,我走啦。她应该明白这不是矫情的告别吧。

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头发开始脱落,像是刚生下来的婴儿那样,残存的细碎毛发飘飘摇摇地铺在头顶,在车窗掠进来的风中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眼神似乎还算不上混浊,锐利而坚定地盯着前面的车屁股。我想,他大概是把前面那车的车牌号背了下来。灰色的夹克好像已经很旧了,但是和车里磨损的卡其色座位相得益彰,他好像要和这位置融为一体。

我看见司机干涩的嘴唇翕动,他在组织语言。

“从这里去机场会近一点,但是有点堵,你赶时间吗?”和电话里一样是普通话,夹杂着云贵一带特有的潮湿,黏糊糊的沾在我的毛孔上。拒绝交涉!

“是的,飞机七点半起飞。”

车上有数码电子表,就在后视镜旁边,显示[18:50:23]数字还在不停的跳动着。但是司机还是掏出手机看了看。

应该是一种本能反应,生活堆积下来的习惯。我想是这样的。

[19:05:44]

“师傅,只有十分钟了,飞机提前十五分钟检票结束。”

司机又掏出手机瞥了一眼。

“提前十五分钟也还有半小时啊,我先在老路那边加点油,再上高速,来得及。”黏糊糊的贴在我的耳膜上。

我又看了眼电子表[19:06:05],然后拿出手机核对一下,[19:06],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师傅,您的手机时间大概是不准,已经七点零六分了,您看看车上的电子表。”我尝试着压抑情绪。

“那电子表不准的,总是胡乱跳着时间。”仿佛什么黏糊糊的占据我的每一寸肌肤。我几乎要窒息了。拒绝交涉!拒绝交涉意味着要承担沉默的代价:或许会延误这次的飞机。

我尝试辩驳:“可是我手机上的时间也是[19:06]。”

“是吗?”司机反问我。这两个字好像混着一团浓痰吐出来。我宁愿承担代价,也要缄口不言。

可我像是为了向他证明正确答案一样看了一眼手机,[18:40],是还有半个小时的。

我看着电子表上的[19:07:21]对比着手机上的时间。我开始怀疑我刚才看见的时间真的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吗?

我终于默然不语,有什么东西错乱了。或许是我对于时间的感知能力,或者是见识,或者是经验。

司机突然问我:“你还记得前面那辆车的车牌号吗?”普通话还是撇脚,但是他好像像是为了揭露什么东西一样把附着在我身上的某些东西掀起来了。约定俗成?或者是司空见惯。

我闭上眼开始回忆。米其林轮胎旁边,新铺的沥青路上,大众汽车前面。标志,标志是什么?宾利?奥迪?是的,四个环的奥迪。车牌号,车牌号是什么?记忆像是奥迪的标志逐渐环环相扣。贵C?不对,是742贵C。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是数字在前呢?有什么东西颠倒了。视觉,还是记忆?

我试图用理性纠正似乎颠倒的事实。

“贵C742。”

“不对,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想看到的,而不是描述事实。”

我试图思考他话语的意思,但是徒劳无功。交流这一行为已经失去揣测的价值了。

我只有等到答案,每一个提问者都会准备的答案。

“742贵C,那辆车的车牌号。”司机说完,然后打开车车窗,对加油站的女孩说:“加150块钱的油,再拿两瓶水。”用的是方言,字与字裹在一起,就像面糊一样,让人理解起来很费力。

只是女孩好像没啥感受,沉默地服从语言,做出对应的行为。

“喝水吗?”司机问我,然后递了一瓶水给我。

我还在想:那种车牌号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就像水杯不能从底部打开一样。

我接过水,喝了一大口。没有感谢。

“人类的行为不具备任何参考意义。因为人们老是南辕北辙,而且往往达成了目的。”司机突然说到。

这话与车牌号无关,但是好像是一种解释。我已经可以接受司机的语言了,他好像剥离了我身上附着的成见。

“无论怎样,在七点半之前我得到机场。”我试图忘记车牌号的事情。

“你的行为已经在你目的之前僵化了,你应该能保证的是你可以上飞机,而不是到机场。”这话听着好像有些道理,可是没有逻辑。

“难道可以不去机场就坐到飞机吗?”

“当然不是。”然后就没有后话了。

我还在等一个解释,而不是一个认同。

司机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沉默地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19:15:00]

车载音响里播放的是《等一分钟》,恶俗的歌词刺透我的耳膜,在脑海里反复翻滚。好像是对七点半的航班的一种乞求。

我看了一眼司机。像是回应我一样,他说:“就快到了。”

像是回应司机的这句话一样,“茅台国际机场”就在眼前了。

我下了车,拖着行李箱跑进候机室的时候,广播里说:“飞往上海虹桥的旅客,我们非常遗憾的通知您,由于飞机延误,HB742航班起飞时间取消,确切时间请等候通知。”

这是不是司机早就知道的结果呢?

我没有了需要追赶的目的,坐在大厅里开始思考关于时间,关于司机,关于车牌号的一些事情。

从结果出发,很多时候都可以得到正确的答案。

司机说:“人类的行为不具备参考意义。因为人们老是南辕北辙,还往往达成了目的。”

我突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翻看滴滴打车的记录,看了看我刚才乘坐的车的车牌号。

“816贵C……”

杯子被人从底部打开了,而且还喝到了水。

看来我不该对任何东西抱有拍约定俗成的见解,用经验去揣测行为。

世界的一直在变化,就像茅台机场航班延误一样,概率高达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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