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石吻

        她不止一次地在梦中看见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白天从来没有想到这些过，怎么会老做这些奇怪的梦呀。她带着心中的迷雾去求见山上寺庙的高僧，可高僧只是布道似的简洁明了地告诉她：“阿弥陀佛，前世因后世果。”天机终是不可泄露的，她自我安慰道。她闭上眼睛虔诚地对着山腰的古树做拜，心里默想：神奇的古树啊，你能解开我心中的谜团吗？古树默不应答，枝上的红丝带随风飘扬。

        她转过身，冒失地撞上一位少年，她只是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但就是记不起，就像那梦中的场景，找不到缘由和头绪。缘分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东西，她不知道在草木黄绿千万次之前，就是他们两个，就在相同的地点，就像今天这样遇见过。她也不知道前世的缘浅情深会不会再续。

        九千年前，她是神族帝女，他是人间贫苦百姓中的一员。她向来古灵精怪，厌倦了天宫毫无波澜的生活，也不喜被烦琐的天条所约束。终于有一天，她做了早就在心里幻想了千万遍的事——偷偷下凡。她来到了绿树繁花装点的山谷，欣赏山谷风带来的落英缤纷，置身于花瓣雨之中迷醉，天庭的花是不会凋落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呢。她来到如翡翠般青翠、如明镜般澄澈的湖边对影梳妆。她与山中的花草虫鱼鸟兽一一打招呼，和承载着人们美好期许的古树聊天，她一字一句地看着那红丝带上的心愿：帝王将相祈愿国泰民安，黎明百姓祈祷家和事兴，信男信女盼求美好姻缘，不禁敬佩古树德高望重，古树笑应：“千百年来，我听到了无数人们的心愿，可他们来了又走，从未知晓我的心声，我伫立了千百年，也孤寂了千百年。谢谢你陪我聊天，我很开心。”

        正聊着，一位背着书娄的书生在古树前停下，书娄里装的不是古书典集而是沾有露珠的草药，她赶忙藏了起来，偷偷地看他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然后屈身前倾，弯腰行礼。她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下山，翻了好几座山，转了好几个弯，他才在一面围着茅草房的木栅栏前停下，面带欢颜地侍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他烧火煎药，她就使用法术填柴加火，不一会儿，药就煎好了。可母亲服药过后病情并没有出现好转，他总是背着母亲偷偷哭泣，她不禁心生怜悯，便趁他不在时用仙术为老妇人治病。渐渐地，母亲的脸上泛起久违的光泽，他暗自思忖：这一定是古树的保佑。那天下午，他便再次上山，拜谢古树，为母亲祈福。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古树后面的随风飘荡的裙带。他好奇地转到古树的另一面，看见倚树休憩的她，连日来耗费了不少气力，让她觉得疲累。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休息？”

        “醉心于青山秀水，闭目听风声鸟鸣，实在是惬意。”她闭着双眼，一脸陶醉的神情。

        “是啊，天余一线青，这苍山上的深岩青霭确实让人迷醉。”

        傍晚，天晦岩暝，霭云集聚下起了山雨。看不清路，还有遭遇山洪的危险，他们只得明早再下山了。他们在山洞里生火取暖，他把烤干的青衫递给她，她微笑着道谢，讪讪接过。阵阵轰隆隆的响声将他们惊醒，他看见向下滚落的石头，清醒地意识到面临的危险，他一把将还在犯困的她推到洞外的安全地带，而他，却瞬间被山石掩埋。她用仙术也推不开被山石堵住的洞口，她一边痛哭着，一边疯了似的往外扒石头，她大声痛斥：“山水有情，可你这山神为何如此无情地夺人性命？““死生有命，福祸在天。”冷峻的声音在幽谷回响。

        他醒了，被照常升起的太阳刺痛了眼睛，每每抖落身上的石块，身体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终于，他忍着剧痛站了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昨天发生了什么？是他心头想不出答案的迷惑。抬头看见古树，隐约想起自己昨天来许愿祈福一事，便上前准备跪拜。在他行礼之前，古树开口说话了：“你母亲的康复，是一位神女的功劳，她还为了救你，痛斥山神，不惜以百年的修为换回你的性命。”“她在哪，我要去拜谢她。”他难掩内心的感激激动地问。“她为你和你的母亲所做的牺牲违背了天道，触怒了天神，早已被关押天牢，正倍受烈火冰寒、风雨雷电等天刑的折磨。”听到这，他仰天恸哭：“上天啊，她是因我而触犯的天条，你惩罚我吧，我愿意舍弃我这草菅卑微之命替她赎罪！”他的哭喊何其悲壮，回荡山谷；他的情义多么真挚，世间万物为之动容。天之众神也为这对苦命的有情人感动，可王母以维护天规为由命山神将他点做一颗山石。看着自己的身体由下往上变成坚硬的石块，他坦然接受这惩罚，只求她能免受煎熬，他知道他将永远屹立山中，不能言语，无人问津。她苦苦哀求着见他最后一面，姐妹们也替她求情，王母给了她一炷香的时间。

        她抱着他痛哭，可他早已变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任凭她哭得泪如雨下，他也不会安慰她一句。“我早就厌倦了天庭的生活和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既然上天不庇佑我们，就让我也化作磐石，陪你在这空谷中站立千万年，一起面对风霜雨雪，看四季交替，感生命轮回，望斗转星移，历沧海桑田。”说罢，她双臂紧紧环抱着他，深情一吻，一吻天荒。

        后来，越来越多的神女来人间寻找幸福，和她一样，她们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她们与心爱的人一起，或化成了双宿双飞的山间蝶，或变成了互相依偎的檀桑侣。

        在来世，这前世的记忆将会是她们梦中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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