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时青言
1
春城的冬天永远都是阴沉沉的,太阳被乌云遮的严严实实,一旦那个会发光的圆东西从灰黑色的云层中挣扎出来,就会有大量的群众涌向广场。
那天下午,正是这样的好天气。我像个木乃伊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广场的椅子上,我是个年轻男人,但我一向没有男子气概。在我旁边还坐着一个老太太,古老的音乐从她手提的小音箱里冲了出来。
“你快把我的耳膜震坏了!你个聋子!”可我始终没歇斯底里地喊出来,我的愤怒只在心底逞了会英雄,看,我就是这么没有男子气概。
我把脑袋又往自己厚重的黄色大衣里缩了缩,呆呆地望向前方,都是带着孩子晒太阳的老年人,“他们马上就快被社会遗弃了,喔,不。”我用力地把自己的思绪抽断,我也是被遗弃的人,不能这样说他们。
我仿佛一瞬间变成了80岁的老男人,坐在这个广场的椅子上,沐浴阳光,等待死亡来临。
就在我漠然地观察这个世界时,她出现了,比阳光还要耀眼。
她离我有百米远,刚从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位上下来,穿着一袭红裙,笑的很灿烂。开车的是位年轻帅气的男人,他把车窗摇下来,侧头之际,她便在他的脸颊上轻啄一口。
“该死!他们的感情又升温了。”我紧抿着嘴,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恶狠狠地踢走从别处溜到脚边的皮球,这球像没长眼睛般,把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撞了个跟头。
“该死!”我低声咒骂,抬起屁股,急速地逃离这个鬼地方。背后马上传来了老人的怒骂声,瞧,我嘴笨成这样,连对不起都不会说。
2
她叫余念,是我一直想念的女人。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应该惺惺相惜,但她在我面前哭着说求我离开她,说一见到我就会想起心上的疤,那疤好不容易长上了,再撕开,会血淋淋的。
我识趣地离开了,但我不是真的想离开她啊,我还是会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她。
说起来,我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四年前,就在我现在工作的酒吧里,我认识了余念。
那时,她还是个大学生,穿着时髦的黑色连衣裙,坐在吧台边和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聊天。我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在我给她递酒的时候,她微笑着对我说了句谢谢。虽然声音低不可闻,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并为此开心了好一会儿。
“但她绝对不是我的菜,我喜欢的女人肯定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瞧她风情万种地和西装男喝酒推搡的样子吧。”在我给其他客人端点心的时候又朝吧台瞥了一眼,她差点要倒在了男人的怀里,白皙的左手臂顺势滑了下来,在黑色的连衣裙和暗黄色的灯光衬托下,干净的像白月光一样。
我很喜欢在夜色里观察酒吧里的人,揣摩他们的社会角色、心思和故事。可我现在管不了这对男女的后续了,我必须去一趟卫生间,因为刚刚我不仅看到了白皙的胳膊,还顺着胳膊想到了光洁的躶体。
对我来讲,不分场合地勃起完全是正常现象。那一年,我已24岁,在此之前,完全没碰过女人,只是小时候很糟糕地被男人碰过。我遇到过的女人都说我没有男子气概,一听到这,我就脚底抹油,迅速躲开。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也试着找过小姐,特意选了一个年纪稍大的。那女人在我身上一顿忙活,没过多久,我的命根子就同我身体一样僵硬。怕是多久也难遇到一个像我这样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女人迫不及待地要顺势坐下去。我紧张地大喝一声:“且慢!”
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我掌握了主动权,让她撅着屁股等着,紧张片刻后,我鼓起勇气,对着孔,闭着眼睛发起猛烈进攻。
那晚我最终还是没进去,花了300元找小姐,又花了500元给小姐看病。在医院里,那女人捂着屁股,梨花带泪地骂我“有病”。
我出了医院,蹲坐在马路边颤抖地大哭。9岁那年,我被迫地撅着屁股,后边站着一个40岁的男人。好疼好疼,没人带我去医院。没隔多久,父母知晓了这件事,他们叹口气后,选择了沉默。
3
从厕所出来,我没再看见那对男女,兴许共度春宵去了。在酒吧里待得年头多了,很难分辨出来清浊,这也是我喜欢这里的一个原因,它能藏污纳垢,常年在地底下行走,见不得光,这光倘若一照进来,眼睛必会刺痛不已。
稍晚的时候,我开始清理一些包间。刚从一个包间出来,就被隔壁包间出来的西装男人撞了个趔趄,我闷哼一声,托盘上的杯子滑落碎了一地。
明明是西装男撞的我,可他却向我胸口猛锤一拳,骂我娘炮、狗杂种,同行的另外两个年轻男人指着我哈哈大笑。
我额头青筋暴露,死咬着牙,攥紧拳头,在心底狠狠地说:“你才是狗娘养的,也不撒泼尿照着看看。”那三个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向电梯口走去,我朝着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声。
隔壁包间的门虚掩着,我敲了三声,见没人应便走了进去。刚平复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沙发上躺着个女人,黑色的连衣裙被扯得稀巴烂,衣不蔽体。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扳过她的身子,用手在鼻孔处探了一下,还有气。
“姑娘!姑娘!姑娘!你醒醒!”我扣住她的肩膀,使劲晃动,并急切地喊道。
这姑娘在迷迷糊糊中是醒了过来,但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你”,而是“救命啊”。
我用力地把自己的黄头发揉成鸡窝状,在警车里空洞地望着。
就是在四年前的那一晚,我认识的余念,还是在警察口中知道的她的名字,她被三个吸毒的男人轮奸了,那是她的第一次。在酒吧里见到她的第一眼,我觉着她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可实际上她不是。她确是一抹白月光,怎奈再皎洁,也照不亮这浊世。
4
第二天,余念的父亲把她接了出去。听说,那个西装男是她们大学已经毕业的学长,据说在校期间“品学兼优”。听说,为了声誉,余念和她父亲一致同意不打算继续追究此事。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和单薄的肩膀,我突然产生了怜悯之情,很想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的,痛苦总会过去,生活还能继续。”我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我却哽咽难言。
我不得不承认:好像过不去,噩梦夜夜侵袭,抑郁时时来犯,一心想找个白月光,但其实自己知道这副脏了的身体配不上任何白月光。
5
后来,我和余念谈恋爱了。
不仅因为看她可怜,还因为觉着我俩是同类人,发生那事之后,我时常主动去开导她,一来二去,她便有些动了心思。
其实,我自始至终都没敢打过她的主意,她那么好,我哪配得上。
我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是城市的底层人,9岁被性侵后,我就再也不想去上学,我恨不得拿一盆热水把滕老师他那张淫笑的脸烫烂掉。父母为我的事操碎了心,帮我转校,还特意选了个女班主任。
但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件事,在新学校里对每一位男老师都“敬而远之”,就这样坚持到初三毕业,我没再继续读书了,学校对我来讲不是象牙塔,而是深渊之地。
那天晚上,余念在酒吧喝多了,她哭着让让我抱紧她。她那样子真像一个假的瓷娃娃,我担心一抱紧就碎了。
她和我说,她爸要结婚了。我一愣,心想:“这不是好事,老来伴老来伴,儿女长大了,到底还需要个老伴相依为命。”
见我半天没回应,她苦笑道:“伊宁,那人我认识,小时候总是追着她的屁股跟着玩,我爸以前教过的学生,说是真爱嘛。可你说,我该管她叫姐,还是叫妈呀?”
说实话,我真不记得我和余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的恋爱关系,就极其自然地勾搭上了。
余念这女人,自小缺爱,母亲早亡,父亲是初中老师,忙于事业,照顾好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却没能照顾好她。她父亲常对外人夸自己的女儿乖巧、让人省心。但其实有多乖巧就有多大程度想得到父亲的关爱,余念确实比较单纯,但骨子里也透着一股叛逆劲儿。
因为种种原因,她对自己的恋爱对象也有个硬性标准,要比她的年纪大。再之后,我也慢慢对她动了感情,可我时常会在心底嘀咕:“余念她到底爱上的是我,还是爱上的是我对她的嘘寒问暖?”
6
就这样得过且过吧,我心想:“两个都是身体脏了的人,算是互相救赎。”
可谁又能救赎的了谁呢。相识一年后,我们分手了。
“分手”是她提的,这话是在床上说的。她多次提出想尝试下“后入”的姿势,可我对这个姿势无能为力;她总是说我在床上太过温柔,可我只是想好好呵护她;她还经常说我没有男子气概,这话我无从辩驳,因为很多人都这么说我,说到最后,我也就信了。
我没继续做挽留,只真诚地说了句,祝她幸福。
她见我这样,反而梨花带泪地哭了:“对不起,伊宁,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我忘不了。你的存在就像一个提醒器一样,一见到你,我就会想起那晚的事,想起我的不堪……”
我也哭了,把她拥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说:“我理解你,也不怪你,不哭不哭哈,没事的,痛苦总会过去,生活还能继续。”
7
她应该把我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吧。可我的行动却告诉我,我是真的爱上了她,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偷窥和跟踪狂,偶尔会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去看看她。我隐藏的很好,不会让她发现。
其实我也没什么坏心思,只要知道她过的好,就行了。
有一天,我看见她是由一位男人开车送回来的,即便再远的距离也能看见她眉头的喜悦。我突然心头一酸,那是个春天,微风和煦,柳树也发出了新芽,空气中掺杂着青草的味道,适合谈恋爱。
只是,送她回来的男人,那张面孔,我有点熟悉。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隔日,我便在酒吧遇见了他,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的面孔,我看着也有点熟悉。我使劲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一直紧盯着他们,期望能看出点什么猫腻。酒吧里的声音嘈杂,我完全听不清他俩在角落里交谈什么,但我看见了小动作,在酒吧里混迹八年之久,这点东西一打眼就看得出来,是在交易毒品。
我的脑袋突然像炸了一般,手抖的端不住托盘,装满鸡尾酒的杯子侧倾,酒水洒到了过路的女人身上。“啊!你神经病啊!”女人大喝,我连忙借机避开了他俩的视线,掩藏住了慌乱,同这个精致的女人周旋。
和余念男朋友在一起的男人,也是刚拿着毒品离开的男人,我记得他。他曾在这个酒吧里骂我娘炮,是的,他也曾在这个酒吧里强奸了余念。
8
我私下打听许久,才了解个大概。余念的男朋友叫滕萧,今年30岁,是余念父亲所任职中学校长的儿子,可能是由学校中的老师搭的线。可是一些人呐,是两张皮,这个滕萧背地里不是什么好东西,赌博、贩卖毒品都干。
思来想去,我万万不能让余念嫁给这样的人,我得去和滕萧谈一谈,拿手上掌握的一些犯罪证据威胁他,让他永远地离开余念。
翌日,我揣着一把刀便去滕萧家的门口等着,拿刀可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自卫,我还不想死,我如若死了,谁来守护余念呢。
我没想到的是,一个学校校长家竟然是这般高端的别墅,还真是耐人寻味。
傍晚,黑色的轿车缓缓向门口驶来,那车牌号我就是化作灰都认得,我立马拦了上去。滕萧带着墨镜全身戒备地出来,“你什么人啊?干嘛在我家门口挡我车啊?”他抬起下巴恶狠狠地问道。
我今儿特意打扮得像黑道恶棍一样,装出一股男子气概,大喊道:“滕萧是吧?老子劝你离余念远点,不要靠近她!不然小心我把你送进警察局!”话落,我便把滕萧交易毒品的一些照片甩在地上。
滕萧闻此,表情严肃,立马蹲下身把地上的照片捡起来看。
“萧儿啊,什么事啊?咋处理了这么长时间?”一位60岁上下的老人打开车门走了过来。
我立刻警戒起来,但是,这老人的面孔我过于熟悉。“是你!”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血气翻涌,青筋暴突。
就在我愣神的这一秒,滕萧见机近身妄图制住我。我想都没想,便从怀里抽出刀捅向他,见他不再挣扎动弹,我才拔出刀,望向那个老人,步步紧逼。那时,我杀红了眼,几乎每夜都会侵袭进脑海里的那张脸就在面前,我面露凶狠向他和蔼地微笑着,“滕老师,好久不见,您还认识我吗?”
老人满脸惊恐却又露出一丝迷惑,我像发疯了般大笑,“您是贵人多忘事啊?还是被您侵害的青少年不计其数,您难以对号入座了?嗯?”
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可我没等他发出声音就把他杀了。
9
那天,我连续杀了两个人,可我内心没有一丝慌乱,我匆匆忙忙地赶回家,给余念写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然后,我脱下这身恶棍服装,穿上我最喜爱的干净的白衬衫,向经常散步的那个湖边走去,也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找到内心的安宁。我应该再也不会做噩梦了,但我也不会再有做梦的机会了,我会在这里长眠,干净的湖水能洗掉我身上所有的肮脏。
10
多日之后,余念在警察局见到了一个男人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面目全非。但他身上沾满泥巴的白衬衫她是认得的,那是伊宁和她第一次约会时穿的衣服。
她瞪大了眼睛,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不顾家人劝阻,跑过去抱紧了那具散发臭味的尸体,痛哭不止。
一旁的女警后来回忆道:“那个女娃子当时哭的好凶喔,边哭边喊他‘傻子’。后来她终于不哭了,把眼泪抹干,和我们说她要报警。我们一愣,随后满屋子只剩叹息,‘四年前被轮奸’的这个事,过去那么久,实在是难以取证了。”
警局的档案馆里,冷清素静,几十年过去,几乎没有人会知道这里还躺着一封温情的信件,那上面写着:
“余念,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率是已经不在了。我可能是你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人,但你却是我生命中偶然遇见并下定决心想守护的人,我们的经历太像了,我可怜你,就不想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余念,不要学我,伊宁这个人不够勇敢。没事的,痛苦总会过去,生活还能继续。带着我的那一份爱,好好用力地活下去。”
上一篇
诗 | 躺在病床上
作者简介:时青言,方方正正的90后,不是风一样的女子,是风也喊不回头的女子。我执笔,陪你买醉。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时青言(shi_qingyan),相关权利为公众号专属所有或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已获授权方需注明稿件来源,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