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底园中四季

三月,立春,冬天正在消退,春天不知不觉地降临,这一系列过程近乎神秘。“诺曼底园Clos Normand”里的第一批花序开始随意而繁闹地绽放了。画家在最温暖的天里将画具搬到了室外来,他始终认为自己没有工作室,户外就是他的工作室。天一片晴朗,空气还十分冷冽,但是他很高兴,在光与色彩之中,花园正在苏醒。由菫紫色渐渐褪成白色至粉色的风信子、水仙呈金丝雀黄或暖白、黄紫红撞色的三色堇和紫罗兰,在花圃中点缀出色彩。雏菊星星点点地出现在小径上,粉色与丁香紫的南庭荠、玫红或霜白色的南芥小花也爬上了青草地。

四月,诺曼底园花团锦簇,沉睡的鳞茎植物受到春季的召唤,冒出侧芽。一整个冬天,画家与园丁们忙碌地准备下个季节的球茎,现在报答了大朵的杂交花,水仙和郁金香,罕见的网格花纹的红紫色大花贝母,相互交织在一起。温暖的色系被挤上了调色板,桔黄色、橘褐色的桂竹香露出脸庞,但他也没有忘记青蓝色、草绿色,将这些对比补色并置,能让自己最钟爱的色彩显得更生动鲜明。

画家在他的花园里
苹果花盛开, 1901

与此同时,园里的苹果树和樱桃树开花了,画家记得刚搬进园里的时候,这里只有苹果树,不过他后来种下了樱花与李树,现在空气洋溢着一片白里透红的幸福气氛。用浅蓝色的天空背景,以及漆成粉红色的宅院,来呼应并丰盛苹果花的淡粉红色。苹果是诺曼底地区的特产,这些浓密的苹果花在四月底的某两天,会忽然全数落尽,然后在地上铺成一块粉红色的地毯,爱丽丝和孩子们非常喜欢这个时候在上面野餐。绣球藤的生长轨迹留下了从白色到紫色的颜色过渡,他想,这才是一块真正的调色板。

画家非常钟情日本浮世绘版画,以及东方庭园的小桥流水,因此在他搬来此地十年后,从邻居那里买了一块地,挖了个小池塘,在里面种起睡莲。邻居们起初很反对,因为他们担心这些“奇花异草”会毒害水。但是画家继续扩大自己的池塘,搭了一座日式拱桥,旁边全环绕着垂柳、日本杜鹃、竹林以及鸢尾。

水上花园与诺曼底园隔着铁轨,此时也开始有了一点动静。

睡莲池上的日本桥, 1899

五月,郁金香与勿忘我,莹白或青莲色的合田草,以及丁香色及藕色的紫花香花芥,绘出一片蓝紫色和奶油色的色调,亮白、杏黄、胭脂粉、鸭黄的狐尾百合、纯白的夏风信子和卡妙百合,飘散浪漫的联想。

月底,罂粟花(红橘色的虞美人和金黄色的花菱草)、鸢尾花、还有圆满而守信的牡丹来了,这三种花是画家最喜欢画的花之一,它们安居在诺曼底园的大半范围。砖红色和粉红色的牡丹花球,美化了春天的热浪。凌乱的笔触四面八方地诉说了这个场景的能量与画家的热情。

鸢尾花在莫奈的花园, 1899-1900

水上花园里,气氛宁静而自然,竹林长青翠绿,日本枫、铜紫褐色百年山毛榉等树木开始吐露新叶,而山茶红的高山杜鹃与十样锦色的日本杜鹃首度开花。芬芳的紫藤缠绕在日本桥上,开始散发出香气。

画家的朋友马克·埃尔德Marc Elder或许最能概括出花园里强烈的紫藤香味给人留下的印象:

穿过水上花园的拱桥,桥上覆盖着盛开的紫藤。在六月,花香如此浓烈,好像自己正穿过一座用香草的芬芳给搭出来的通道。白色和淡紫色的花簇,是抹仿佛水彩画的淡雅紫色,又像奇异的葡萄串串,溶解、染进了藤本植物的水绿中。而,复古的微风带走了香味。脚步声引来了鱼群,它们聚集在萤火下方的阴影中。你弯下腰,在水面上瞥见自己的倒影,瞬间,一只雅罗鱼的嘴突然间像指尖从下方轻弹,便将这层薄膜给戳破了。

夏天来了。最后的鸢尾花让位给温暖的色彩。六月是玫瑰的月份,它的藤茎自由自在地以各种形式表达自己、伞状的金字塔结构,最高可达 2.5米。

夜色中的睡莲, 1899

在日本池塘里的焦点当然是睡莲的觉醒,它们的首波白色、粉色和黄色的花蕾在月底终于放开。画家保留了睡莲科家族的古老名称:nympheas,指水生生物,而不是简单地称之为睡莲。照顾她们是特别迫切的工作,池塘每天都需要一个园丁在水面上,早上必须修剪叶片和藻类,让反射的光线渗入水中,同时保养睡莲。不过他不需要从叶片上拂去火车经过时留下的烟尘...

于是画家就坐在池塘畔上,睡莲以她们不同的颜色:乳白、桃红或粉红色,以及在水面上不断变化的倒影,令画家无比着迷,绿树成荫时,缕缕垂柳的倒影与慵懒横躺的睡莲,在画布上织出有无限绿色的马赛克。而另张画的景致几乎抽象,玉绿色和对比极低的暗粉红色透露着此时天光正向晚,安宁地建构出如镜水面上微妙的和谐,迷雾般的空气,只被表面镶嵌着如宝石般的花朵给打断。

日复一日,天空的状况、视角、时间、大气的平静或动荡、湿气,他看出了各种颜色的变幻,于是毫不犹豫地用所有这些颜色来描绘水面…太阳刚刚升起,空气中充斥露水,举目所及的所有全披上了薄薄沁凉的蓝紫色,画家在画布上涂上黛青色以及深冷棕色;太阳落下,余晖经过午后烈日的蒸腾,画家涂上了金黄和橘红。当时的公众嘲笑他,鄙夷的说这批人是印象派,因为他们画画全凭印象,但画家却觉得自己极度真诚,他眼睛里看见的不再是单独分离的物体,而是浩如沧海的颜色与光。

Nymphéas, 1908

一年生植物长得越来旺盛,诺曼底园迎来了七月。这是第一批超可爱红紫白的金鱼草、随处可见大波斯菊、康乃馨、凤仙花、繁穗苋(不凋花)、秋海棠、柑橘属植物,再加上家门前盛开的踟蹰粉与石榴红色天竺葵的季节。在诺曼底园中时而可见到拥有甜美而不寻常名称的花:黄油雏菊(星雏菊)、紫水晶(蓝英花)、墨西哥来的萼距花(细叶雪茄花)或更多的白蝶山桃草。盛开的向日葵可以达到4米,蜀葵也高得惊人。

日本池塘里,睡莲占了上风,青蛙和松鸡在水中惬意地歌唱。

在园中, 1895

八月,重瓣的红色大丽花和剑兰盛开,许多一年生植物也到达了生长的顶峰:赤红色、金茶色和芥末黄的鼠尾草、康乃馨、墨西哥红向日葵和红黄交织艳丽的黑心金光菊。盛夏时节,花园一片火红,在夏季的中心燃烧。

画家时常在同一天进行好几幅画,从清晨的微光中开始,直到光线变暗时才停止。当天气太差无法待在户外工作时,他闷闷不乐甚至火冒三丈,不得已只好在家附近找了几间谷仓,将屋顶改造透明,让自然光透入,这样他才能继续画画,最后他终于建起了一间大型的工作室。然而只有当画家坐在花园里的画架上,在烈日下用帽子或遮阳伞遮阳时,他才是最快乐的。

坐在阳伞下的画家,正在室外画画

九月,每年的这个时候,秋意已显得深重而丰茂。当橘红色的罗布旱金莲开始在中央路径上蔓延时,带来仿如河流从上到下流动的视觉印象,奏出了秋天的序曲。衬托着深紫色的大丽菊,形成了强烈而神秘的对比,这是画家在意大利博尔迪格拉Bordighera停留期间获得的灵感。

十月,浓浓的秋天色彩弥补了诺曼底地区花朵逐渐稀疏的光景。人们目睹了大丽花、金光菊、萼距花和、非洲菊的终极爆发。现在的鼠尾草是淡淡的云青和蓝紫色,紫苑则是粉红、粉白色的。

大丽菊2, 1883

在水上花园,光线变得柔和而深邃,水中的反射转为幽暗,创造出潜隐静深的沉静感。睡莲已经衰落。垂柳转为黄橙色。至于枫香,它以恣意无忌的燎原火红作为一年的终曲。

花园准备进入长长的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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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艺术史上最伟大的印象派画家以及园丁--克劳德·莫奈Claude Monet的世界。在他1926年去世前的40多年里,小村吉维尼Giverny便是他居住以及工作的地方。这里有着莫奈的宅邸、工作室,以及两座充满着色彩与回忆的花园,一块就在家门前方,称作诺曼底园Clos Normand,一块则是完成他最知名的杰作“睡莲”系列的水上花园Le Jardin d’eau,由于水上花园的配置是深深受到莫奈收藏的一张日本浮世绘所影响,所以也时常被称作日本花园。

吉凡尼花园中的通道, 1901 / 花园中的少女, 1888

在莫内的花园里,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自然以及色彩的敏锐与钟爱。画家用他的绘画理念来创造这个空间,每个地方栽植的花朵都有明确的设计意图,例如在左侧,他特意创造了单一颜色的矩形花坛,一方一方,就像艺术家调色板上挤出的色料,或是以特定的品种来强化出阴影,以凸显出住宅建筑。又或是他如何穿插数种当季的花序,能在花园里呈现出画家喜欢的配色。

莫奈始终对于光与水的相映成趣的游戏深深着迷,他永远在观察润泽的晨雾、朦胧的水汽、柔软的云彩或通透的冰晶。他在阿根特伊Argenteuil或奥朗德运河Hollande canal的浮动画室里完成了许多油画,纪录了画家与虚实倒影的爱恋。因此在此地,画家他也建了一座充斥东方氛围的水上花园,睡莲池塘由竹子、银杏、枫树、日本灌木、百合和柳树等植物围绕着。

睡莲池, 1917 

1897年,睡莲系列首度诞生,而就在几年之后,莫奈开始一点一滴的失去了他的视觉,经过几次手术后,这位画家最终只能看见非常有限的颜色和景象。

对于一生都在世上找寻色彩与光的印象派画家而言,失去视觉无异等同于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然而最深奥的观察,时常并非用眼睛看。只存在在伟大心灵中的景色,也许唯有身后那扇门关上后,才准备好向世人展现。就在莫奈去世的前六年,他在自己的黑暗中,将绘画推向抽象艺术的极限,完成了毕生顶峰的巨作,也就是目前收藏在巴黎橘园美术馆里六米长的睡莲。

手机萤幕请⤴  绿色倒影的睡莲, 1926

对于眼科医师、莫奈本人或是艺术史学家而言,画家晚年的遭遇终究变成一个很难以判断的悖论。若不是因为莫奈长时间地暴露在室外阳光底下,致使眼睛受到紫外线的伤害,也许他晚年的白内障不会演变得这么严重(以当时的医学条件,白内障依然是很棘手的重症。)然而也若不是因为他如此狂热地对于光线及色彩进行大量的观察与研究,莫奈终究不可能在黑暗中酝酿、反刍、参悟,画出他最后近乎精神性的睡莲。在那里,色彩已经不再附属于现实,而成为一种自然自在的生命显影,足以撑开一片纯粹感觉与情感的世界。

若以一个短暂的时间尺度,或是很贴近的距离去看,困扰我们的总是生活中那些即刻、眼前的困难与挫折。然而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现在与过往一切的努力--一幅幅反覆的清晨、中午、傍晚的稻草堆;在骄阳下、烟雨蒙蒙中、阴霾不定的鲁昂大教堂--所致至的种种,究竟是好的果、还是恶的因?也或許,所有在那之中的种种挣扎、彷徨、绝望与抵抗,正是为了达到一个自我终极的超越,所经历的必要的练习。

鲁昂大教堂的一系列作品, 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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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花园里的工作在冬天不会停止,恰恰相反!

修剪多年生植物、移除枯萎的一年生植物、挖掘花床、添加堆肥以及为春季下一次重新开放准备数以千计的球茎。冬天,终年生植物在一月份播种,二月,将花园里种植的数千种植物重新盆栽。

我们都是园丁,在精神上的花园里努力工作着。我们知道,最钟爱的光与色彩即将回来。

幼苗:大约300盆白罂粟-蓝色陶罐(温室)-大丽花-鸢尾。15日至25日,将草木中的大丽花铺一层,在我回来之前,把那些冒出头的先剪下。特别看护那些百合球茎。如果日本牡丹来了,在天气允许的情况下,立即把它们放在合适的地方,在最初的几天里注意保护花蕾免受寒冻,还有太阳直射。注意修剪:除了带刺的品种外,玫瑰藤不要太长。    -- 1900年左右,莫奈给他园艺主管Félix Breuil的信。

在花园重新开放之前,温室里一片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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