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对天空中的群星产生好奇,璀璨星河,群星浩渺,而我们看起来是多么渺小。我当时看的科普书是霍金的《时间简史》,当时的我自然看不大懂,但隐隐约约觉得世界的本来模样可能与我们日常所见不是一回事。而现在,在多年的学习研究之后,我不能说已经完全理解我们所赖以生存的世界,但至少离理解它更进了一步。
柏拉图曾做过一个著名的洞穴譬喻:在一个黑暗的洞穴里,有一群人被锁链锁着面向墙壁,导致他们无法转身,也无法转过头来看看他们的背后是什么,他们所见的只有墙壁。在他们身后有一个火堆,当然你认为是洞穴口有着微弱的光透进来也可以,这些光就把这些人的影子投影在墙上。囚徒们就以为眼前晃动的影像就是真实的事物,是全部的实在。
直到有一天,一个囚徒偶然挣脱了枷锁,他转过身来,看到了火堆,走出洞穴,看到了草地、池塘、树木和太阳。于是这个幸运的囚徒,在有生之年看到了更加真实、更加多彩的世界,他知道自己得到了真正的知识,便不再被虚幻、假象所左右。
他回到洞穴,想告诉他的同伴,他们看到的只是真实事物的影子,只要他们用力挣脱身上的束缚,就能看到一个真实的、简洁的世界。可是他的同伴不仅不相信他,还对他加以嘲笑。
我不是想说有一个更加真实的理念世界——虽然现在依然有很多科学家和哲学家相信如此,而是我们其实都是洞穴中的囚徒,那些自以为挣脱束缚看到了外面世界的人,也许实际上不过是看到了一些以奇怪方式晃动的影子而已——我们依然处在洞穴深处,被自身的偏见、无知和经验所束缚,有限的感官呈现给我们的只是影子。但开始怀疑日常生活的平凡景象,用观察和实验来检验我们的假设,就是挣脱束缚的第一步了。
宇宙很大,我们的宇宙起源于大约140亿年前的大爆炸,包含着千亿闪烁着的星系,而银河系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个。相比之下,我们人类实在渺小,数十万年前才出现在银河系边缘的一颗普通行星上。无论你是总统还是乞丐,是万众瞩目的名人还是平凡的普通人,是耄耋老人还是黄发儿童,你的一生只能用数十年来衡量,而不是数十亿年。
个体的人是渺小而短暂的存在,人与宇宙相比,还不如与太阳系相比的一粒尘埃。那么,个体的存在在广阔无垠的时空中拥有什么意义?
在某种角度下,个体的存在显然有意义。我活着,呼吸着,有着自己热爱的事业与喜欢的人,有关心我的家庭和朋友,他们会因为我的死亡而悲痛。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对世界和周围的人产生影响,包括我现在正在写下的文字。
但从似乎无知无觉、广阔无垠的时空看来,人生甚至整个人类的存在,真的有那么大的意义吗?
我们需要正视这个问题,通过艰苦的思考去理解这一点,就是我们对意义的追求如何符合现实最深层面的本性。或者说,在一个冷冰冰、没有目的按照物理定律运转的宇宙中,我们如何去构筑自己存在的意义?
每个人都要死,或许有的生物学家可以通过延长细胞中的线粒体端粒或者减少细胞的氧化,而逆转人类的衰老过程,让人们永葆青春。
我们也许以后可以活上几万甚至上亿年,但我们不会永远活着,所有恒星将会耗尽它们的核燃料,它们冰冷的遗迹将会在引力作用下坍缩为黑洞,即使是黑洞也不会永远存在,它们会缓慢蒸发,变成幽暗寂寥的宇宙中一团稀薄的基本粒子。而组成日常物质的质子、中子等也最终会衰变,整个宇宙最后会达到热平衡,只剩下稀薄的光子。
无论生物学家多么聪明,实际上我们不能永远活下去。
生命就像燃烧的蜡烛,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会有一个起点,持续一段时间,最终会完结。属于我们的时间,无论它是长是短,与无垠的永恒相比只有一瞬。
这里我们有两个任务:
第一个是理解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理解它的起源、演化。我们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以及我们认为它正确的理由。
我们人类是由一堆堆粒子组成,有着特殊结构的机器,在自然规律无意识的作用下,变得能够深思、关注、参与我们周遭世界的那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复杂性。要理解宇宙以及我们自身,我们必须理解那些构成我们的物质,和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深入粒子、基本作用力、量子现象的领域。并由此,探究能自我复制和新陈代谢的生命是如何形成,并最终演化出能感知和会思考的系统。
另外一个任务是在无意义的人生中提供一些存在主义疗法。宇宙只是依照一些冰冷的定律在运转着,而意义只来源于人们的建构。
这不是一个科学问题,我们无法通过做实验来决定什么样的人生是好的、值得过的。它需要我们摒弃千百年来我们思考生活及其意义的方式。
按照传统的想法,我们会将人生的意义归于上帝或者类似宗教的信仰,如国家或民族事业。
在宗教年代里,上帝的荣耀、天堂的期盼、来世的欢乐是我们此生存在的理由和意义。在现代国家中,国家和民族的需要、家庭的责任、自我实现(个人事业)成为我们生活的意义。但科学提醒我们,我们仅仅是一大堆根据物理定律移动的原子,人生从本质上来说不可能有什么意义,二十世纪40年代初发展起来的存在主义就是在科学成为主流文化,上帝退隐到角落之中时,来探寻存在的意义。
这不是我们思考的唯一方式,如果我们想要继续生存的话,那么我们必须学会思考自己生存的处境。我们是原子的集合,独立于任何非物质的灵魂或影响而运转着,同时我们也是会思考有感受的人,通过生活的方式给存在带来意义。
我们很渺小,而宇宙是宏大的。这个宇宙并没有操作指南,但我们仍然探索出许多关于事物是如何运作的事实。接受这个世界本来面目,用微笑来面对真实,然后活出有价值的人生,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挑战。
我们将探讨的第一个话题是“存在”。
在这里,我们主要对习以为常的信念和概念进行彻底地质疑,然后方能把理解建立在坚实的地基上。这需要我们进行哲学上艰深地思索。某种意义上,我们永远不可能确信自己可以认识到真实世界——现象与实在之间,即事物好像是什么和究竟是什么之间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是,我们有极高的确信度去相信,自然主义及现有的科学理论是与现实符合得最好的理论,最能解释我们观察到的现象并预测未来。
在第二个话题“理解”中,
我们将考虑如何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理解世界。在“自然主义”的看来,只有一个世界,那就是自然世界,它展现着被称为自然规律的模式,这些模式可以通过科学和实证方法来发现,可能会有多个理论来解释同一现象,它们各自都从某一方面描述了正确的事实。
我们会在多个层次上描述宇宙,每个模型都有它的适用范围,各个概念是有用的,也即可以看成是真实的。我们会发现,因果、时间等概念并不是自然最深层次运作方式的一部分,它们是一种涌现现象,是我们日常世界的一部分。我们会基于一些基础概念和规律,阐述不同层次间的相互勾连,形成有用的信念体系。
然后,我们来到最艰深的部分——“本质”。
我们会思考物理学中的基本规律,讨论量子场论、广义相对论,欣赏到“核心理论”的成就。我们会叙述宇宙的起源、演化,量子不确定性,现代时空观。
并且,阐述最近几十年中,物理学家们是如何尝试统一四种作用力,发展一套兼容量子场论和广义相对论的量子引力论。虽然在统一理论的构建中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我们离最终的目标距离似乎还是很遥远。
在第四个话题“生命”中,
我们要从一些深层次的物理定律出发,与我们身处世界的丰富多彩联系在一起。物理定律是简单的,但是周围的事物是复杂的。
我们会发现复杂性是如何出现的,在适当的条件下,物质会自发组织成精巧的结构,这些结构能捕获和利用来自环境的能量和信息。结构越来越趋向于复杂化,这个过程的极致就是生命本身。生命是一个过程,不是一种物质,它也必定如昙花一现。生命的不断演化和自我引导,最终开出了宇宙中最绚丽、最不可思议的花朵——意识。
在“思考”这个部分,
我们将直面意识之谜这个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在理解思维在大脑中的运作方式上,现代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
我们将思考个人体验是如何与大脑中的生化过程联系在一起的,以及内在体验,也就是寄宿在我们脑袋里的独一无二的经验意向性是如何而来的。在决定论的统治下,我们又是如何发展出自由意志这种体验的。最后,我们将对死亡做一番探讨,即使凡人都有死,我们也不必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恐惧或悲伤。
最后的最后,我们将遇到最困难的问题,“意义”。
在一个没有固定的目的,没有超越现实的意义的世界里,到底该如何去构建意义和价值?如果没有任何超越物理世界的事物指引我们,如果爱仅仅是多巴胺的分泌、痛苦和快乐只是杏仁体分泌神经递质的结果,如果国家和社会只是一种虚构,那么,人根本就没有生活的意义,更不要说选择某种生活方式。
有些自然主义者,否认价值观会因为是人类的建构而成为一种幻觉或者失去意义。他们主张,无论关心和渴望的事物是来自演化、家庭教育还是环境,我们都能寻找到意义,即使并没有超越现实但还是毫不逊色。但在某些自然主义者看来,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最多我们只能像一些平常人一样,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不去思考它,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关注具体事务而不去思考这些东西(令人沮丧的结论)。
或者,就像一场游戏,我们在生命的白纸上涂鸦,重要的不是你完成了什么,而是你想要表达什么?或许按照社会约定俗成的惯例和规则生活是个不错的选择。除此之外,在面对着具有简洁深刻之美的宇宙时,我们也许会有另外一番看法。那时,我们将发现,我们失去的是旧世界的枷锁,去除的是习俗、偏见、传统、伦理所给予我们思想的束缚,得到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