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菩萨

壹——

“这位客官，你还想要点什么？”

“再来一壶酒！”

面前是一位书生，面颊通红，手里晃着个酒壶。

“哎，”我轻叹一口气，想来又是今年科举落榜了吧。“客官，你别再喝了，再喝，我们酒馆可不供住宿服务。”

他抬眼一看我，伸手指着我说:“你，带我回家。”

我吓了一跳，颤颤问:“回，回家？”

“对，回你家。”他放下了手，直直地瞪着我。我心想这人醉的可不轻，笑问:“客官，你可还听过喝霸王酒还耍去人老板家蹭床的人咧？”

他看向我，手往我衣摆处一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子一靠，竟是准准倒在了我肩上。

我叹气，看来这人是不带回去不行了。姑且给他住上一晚，明天一早醒了，自然就走了。

贰——

一住，就是一个春秋。

明天他就要去往京城了。

月下，他提来一壶清酒，问我要不要一起喝。我摆手说不，也劝他别喝了，毕竟明天一早就得上路，不得耽搁。

“你真的不陪我一起去吗？”他问。

“不了。我要是走了，酒馆谁来看。”我说。

“好吧……等我考完，带着功名回来找你。”

“嗯。”

“一定要等我回来。”

“嗯。”

“拉钩？不得反悔哦。”

“好，拉钩。”

他心满意足地一笑。

“快去睡吧。”我对他说。

“好嘞！”他答。

我收拾了下，便上铺歇息了。可夜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天。

我把他带回家，收收床铺，让他睡下了。

在酒馆时灯光昏喑，一直没看清这书生。现在细细看，倒发现这人有几分俊美。

我惋惜，此等货色，要是个姑娘，倒是好生抢手，可惜了，是个文弱书生。

我本想早些送走他，谁知他是个麻烦货，赖在我家不走，没办法，也只好任他留着。

一年来，他早起读书，我就陪他温习;我晚上开店，他就帮我照顾客人。我渐渐发现，书生并不都是书呆子，像他那般的活泼，说他是书生，还该有人不信咧。

抛开其他的不说，相处了这么久，多多少少是有情谊的。

他明早就要走了。虽说约定了他再回来，但谁都知道，这一别，或是无期。

终是不舍。

第二天清早。

我为他收拾好行囊，送他到城门处。

两人一路无言。

城门处有不少上京赴考的书生在出城。

他顿了顿脚步，转身，抱住了我。

我拍了拍他的背，双手轻敲着他的肩，道:“路上小心。”

“嗯。”

“祝你金榜提名。”

“当然。”

两人再次闭口不言。

他缓缓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盒子。

我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玉菩萨。

“这，这个送你。”他挠挠头，“我想不到送你什么好，就，就买了这个。还，还特地刻上了你我的名字。”

我翻过来一看，还真刻了两个名字。“噗嗤。”我看着他这模样，又看看这玉菩萨，竟味出了一丝可爱。“好看，我很喜欢。”

“嗯……那你收好，记得……等我。”

“嗯。好了好了，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我笑道。

他转身走了，走两步，回次头，朝我一笑。

甚是可爱。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发现，自己的衣领已是湿了。

叁——

老人此时已是耳顺之年。

他再次回到古县，只因他与这里的一人有约。

他一直记着这约定，从未忘记。

虽是晚了三十余年。

他走在大街上，向路人询问着一家酒馆。

可答案都是不知。

老人疲惫地倚在了街旁的一棵树边。

一个男孩从他面前跑过，老人瞥眼看去，忽地看到了男孩脖颈上挂的那只玉菩萨。

他连忙起身，追上了男孩。

他定睛看着玉菩萨，实在是眼熟。

老人把男孩拉到一旁，问:“小朋友，你这玉菩萨，可否借我看看？”

男孩疑惑地摘下玉菩萨，递给老人。

老人一看，玉菩萨背面刻了两个名字。

是他送他的那只玉菩萨。

老人问:“这个，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这个啊，这是隔壁的爷爷送给我的。”

“爷爷？你能带我去看他吗？”

“好啊。”男孩往前带路，老人跟着他，心怦怦跳个不停。

“就是这。”男孩带老人走进了个院子，往院里一指。

老人走上前，却只见一个石碑。

上面刻的，是当年那人的名字。

老人“砰”一声跪了下。

“他没有家眷，于是把这宝贝给了我。他生前常给我讲故事，我很喜欢和他玩。”男孩说，“不过，他倒是个怪人。听他讲，他这么多年孤寡一人，是因他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老人已是满面泪水。

玉菩萨还在，人却已走。

闹不清，我是负了约定，还是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