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潋滟花色
楔子
威武侯府西苑里种了许多桃树。
每年春天的时候,桃花盛开,满园芳菲。
这片桃花是子宴之前在爹爹帐下效力抽空亲手给我种的,他知道我很喜欢桃花。
我站在盛开的桃花树下,一些关于春日桃花的记忆碎片在眼前浮现。
一个很小的院落里,一颗歪歪扭扭的桃树,桃树枝头上挂着几朵桃花,我和一个小孩在桃花树下有一个约定,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拉钩:金钩银钩,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我努力地回想那个和我拉钩的孩子的名字以及约定的内容,只是无数次都以失败告终。
算了,我又一次放弃了,既然已经忘记了,那就说明这些记忆对我来说可能并不重要,如果真的重要,那为什么这些年都没有人来找我,履行这个桃花树下的约定呢?
我折了几枝漂亮的桃花枝,用清水盛了,送往母亲的居所。
1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子宴
欧阳子宴给我传了封书信,我打开看了后,心中十分欣慰。
年初,爹爹因病去世,母亲一个人守着偌大的侯府,经常独自流泪,没多时便病倒了。
我放心不下母亲,便提出要回家陪着母亲一段时日,子宴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回母家后,母亲心情好了许多,一日我陪着她在外面散步,一个不注意,我没有扶好她,她摔了一跤,闪了腰,我便在母家照顾了她一段时间。
许是我神经太过大条,等我三个月后再回夫家时,欧阳家已经来了位陌生的娘子,住了我的屋子,抢了我子宴,府里的下人都称她为白娘子。
这白娘子端得是肤白貌美,美艳无匹,我刚回家便看见她正拿着把剪刀,朝我辛辛苦苦培育出的牡丹花枝剪去。
“住手!”我大声喝道。
白娘子被我这大嗓门冷不防吓了一跳,手里的剪刀掉到了地上,待她看清楚朝着她呼喊的是位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娘子时,她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她昂着头对我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姐姐回来了,这牡丹花开得甚好,我剪下来一朵戴头上,姐姐不会介意吧。”
我看着地上的剪刀,对她道:“谁是你姐姐?我可没这样子的狐媚妹妹。”
她看着我的脸色白了白,我走到她跟前,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剪刀,她突然拉着我拿着剪刀的手朝她身上刺去,边刺边哭道:“姐姐,你何故要如此对我,不管如何,子宴还是喜欢你的,你始终是这欧阳府里的主母啊。”
我惊诧于她的突然变脸,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子宴已经把我重重地推开,我一个收不住,竟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子宴把白娘子搂入了怀中,对我横眉怒道:“梨落,你为何要伤我阿白?”
白娘子手腕上有一抹细细的血痕,是刚才她故意拉着我持着剪刀的手划伤的。
子宴心疼地拉起她的手腕细细查看,再抬头看向我的眼里已没了以往的温和,倒是含着一团化不开寒冰。
我并没有伤他的阿白,我迎着子宴的目光道:“我并没有伤她,是她故意的抢了剪刀划伤她自己的!”
我说完又觉得自己还坐在地上,这么说话很没气势,便一把撑着地站了起来,继续道:“我没有伤她……”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欧阳子宴打了我一个耳光!
他竟然敢打我!这个善变的男人,他大概忘了他当初是怎么低声下气地求我爹爹把我嫁给他的。
当年他还是欧阳家族一个不得宠的庶子,我爹是威武侯,为了娶到我,他费尽了心思,日日跟在我爹爹面前鞍前马后,低声下气地讨好爹爹,对我也是万般体贴,细致入微。
我爹爹此生无子,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爹爹一介武夫,对门第并没有什么偏见,在他眼里,只要自己努力,门第不是什么大事,功名需要自己挣得才放心。
爹爹看子宴老实,实心眼儿对我好,便把把我嫁给了他,此后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来对待。
爹爹亲手教他武功,教他兵法,教他谋略,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在爹爹的提携下,当上了小将军,有了为国征战立功的机会。
战场上,他也争气,一战成名后,被封了骁骑大将军,欧阳家再也不敢轻视他这个庶子了,他的风头盖过了他的兄长,他终于成为了欧阳家的当家人。
子宴传信让我可以缓缓归,只是待我归来后,这欧阳家主人房中竟然多出来一个女人,还处处压着我一头,这欧阳家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家了。
这人心,嗬,变得也忒快了点。
2
子宴很喜欢阿白,阿白在他面前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在我面前却是一个心机婊。
她有很多办法,转劣势为优势,这不,她这滴滴答答一哭,子宴又歇在她的屋里不敢出来了。
一连半月,子宴都不再来我房中,我也不想去找他,他那日打了我,还没有给我道歉呢,何况,这么善变的男人,我打心眼也是瞧不起的。
我没想道子宴竟然有如此深重的心机,或许他之前喜欢的就不是我,他喜欢的只是爹爹的衣钵和提携而已。
如果说我不难受那是假的,我也在夜里难过得偷偷掉泪,白日里,我依然得端着欧阳家当家主母的架子,俗话说得好,这叫输人不输阵。
这日晨间,我依旧像往常一样,提着剑去后院练剑,长剑出鞘,寒光四射,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正练着冷不防一边斜刺里出来一把闪着青光的刀。
我连忙转换姿势,手中长剑挽起几朵剑花,堵住青光。
青光不依不饶,趁势前进,我后退几步,一个鹞子翻身,运用轻功飞身而起,欲一脚踢飞那持着青光的手腕,不想一招不得,竟然被那青光的主人拉住了脚尖,我挣脱不得,眼见整个人就要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没想却落入一个温软的怀中。
我呆呆地看着接住我的人,他生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俊美的容颜就像个女子,这面容好生熟悉,我脑海中飞快搜寻着酷似这张脸的故人,白娘子的面容落入脑海,想必他便是那位白娘子的兄弟吧。
想到此处,我连忙从他怀中挣脱跳到地上,我扯了扯略显凌乱的衣衫,带着怒意道:“你是何人?为何跑到我欧阳府中且如此无礼?”
男子温和地笑了笑道:“梨落莫要生气,刚刚可是我救了你呢?如果不是我接住你,你可要摔地上了。”
他边说边指了指青石地板。
我斜睨了他一眼,气鼓鼓地没说话,这个无礼男人竟然敢直呼我名讳,看着他人畜无害的笑容,我竟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欧阳子宴破天荒地把我叫去了,我在饭桌上又看见了这个和我在后院打架的无礼男人。
他坐在白娘子身边,兄妹俩长得真是相似,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人。
子宴和白娘子亲亲我我地互相喂食,我瞪着他们没说话。
无礼男人见了,给我夹了许多菜放在碗里道:“梨落快吃吧。”
“叫我欧阳夫人!”我气鼓鼓地瞟了他一眼,心道梨落也是你叫的?
他朝我对着子宴和白娘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此刻他们俩几乎要脸贴着脸了,真是无耻。
我狠狠地咬了几口无礼男人放在我碗里的鸡腿,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好提醒他们这饭桌上还有别人呢,只是那一对狗男女竟然把我完全无视了。
一根鸡腿还没吃完,无礼男人又送过来一片煎得入味又鲜香的肉片,我继续大吃大喝,使劲嚼着嘴里的肉片。
无礼男人举起酒杯对我示意,我毫不客气地端起酒杯,和他“砰”的一声碰杯。
一顿饭吃得很不爽,不,应该是我吃得太撑了,肚皮被撑得圆滚滚的很不爽快。
子宴和白娘子互相夹菜喂食,无礼男人则不停给我夹菜,我不需要给谁夹菜,便只低头吃饭,一顿饭下来,一桌子菜,我一个人吃的有一半。
我打了个饱嗝,看了他们一眼,放下筷子转身离开了。
这边前脚跨出门槛,无礼男人后脚就跟了出来,他笑着对我道:“你还是之前那么馋嘴啊。”
他这话说的好像我和他很熟一样,白娘子是我的情敌,她的亲戚自然也是我的敌人,我瞟了无礼男人一眼,虽没说话,但杀气腾腾的眼神传达给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再和我如此无礼,我就会要他好看。
我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在我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到了后院里,他依然还尾随着我。
我停住对他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是欧阳家的主母,你是外客!”
他皱了皱眉,眼里划过一丝落寞道:“看来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你不记得桐羽了吗?”
“桐羽?”我看着他,漠然地摇了摇头。
3
在认识欧阳子宴前,我生过一场大病,听母亲说我高烧烧了五天,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只认识爹娘和子宴了,所以,爹爹以为我和子宴之间的婚姻,冥冥之中有天意的成份。
我身体渐渐好之后,我会慢慢地想起之前的一些事,但是那些事,总是模模糊糊的,犹如午夜梦回的虚影一样,在我脑海里缠绕不清。
我不知道桐羽是谁,但是我记得有个很爱笑的,很好看的男孩子总是喜欢逗我笑。
那时候爹爹还不是威武侯,他带着他兵还在镇守边关,时日太长,他便悄悄把我和娘安顿在了关内的流沙小镇。
记忆的虚影里,那个时常逗我笑的男孩子,他还会吹埙。他总喜欢在黄昏时分,坐在墙头上吹埙,夕阳把他的瘦小笔直的身影拉得很长,曲子大部分时候是悲凉的,而我却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无礼男人在看见我漠然地眼神后,眼里亮晶晶的东西消失了。
他继续道:“落落,我听伯母说你病了后就忘记了很多东西,你也忘记了桐羽了吗?”
我对他道:“不记得了,你说的伯母是谁?我娘吗?”
他点点头道:“是的,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看来你都不记得了。”
“你就是桐羽?”我问道。
他声音落寞道:“我就是桐羽。”
4
白桐羽是白娘子的兄长。
白娘子的真名叫白思彤。
白思彤是欧阳子宴带兵打仗路上捡回来的姑娘,但是那时候他正在自己官运上升的关键点上。
欧阳子宴是在败军的镇子上收缴俘虏的时候遇到白思彤的,那时候白思彤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面上不施粉脂,但却娇俏可人,温软地犹如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她抱着欧阳子宴刚从战场上下来沾满泥沙和血腥的腿,求他放自己父亲一条生路。
白思彤的父亲,是守护镇子的敌军小头目,一个干瘦的小老头。
欧阳子宴当着众人的面,命人把白思彤拉下去关起来,和她父亲一样,以俘虏对待。
子宴是个颇有心机的人,他第一眼就看上了白思彤,但是他却不能当众留下白思彤,他暗暗地安顿好了白思彤,悄悄放走了她父亲。
待子宴得胜凯旋后,便把她悄悄带了回来藏了起来。
我爹爹威武侯故去后,他便开始大着胆子出去偷见白思彤。
在我回娘家省亲三月后,他终于得了机会把那女子迎接回了欧阳府,给了她一个妾室的名头。
这些是我爹爹留下的跟着欧阳子宴的军中亲信偷偷告诉我的。
其实我早就该明白,欧阳子宴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我却不愿意承认罢了。
如果说白思彤是欧阳子宴刻意安排的,蓄谋已久的,那白桐羽来我家和我相认,这倒真的是巧合。
我大了一些了后,爹爹打了无数胜仗,归来时被封做了威武侯,流沙镇的一切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过往,但是那个叫做白羽桐的人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场让我忘却一切的病,来得很巧,让我忘记了之前的许多事和人。
于是欧阳子宴便有了机会,成了我合格的夫婿,起码在外面的人看来是这样子的。
白桐羽住在欧阳府,日日和我切磋剑法,谈兵论道,这让我无暇去找欧阳子宴理论他当初为啥要欺骗我和我爹爹。
欧阳子宴和白思彤没有什么束缚,一天天倒是如胶似漆地在一起,两个人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黄昏时,白桐羽掏出怀中的一只埙吹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埙这种乐器的声音本身就悲切还是曲子本就不好听,我听得直皱眉。
悲悲切切的乐音似乎在描述着一种流离在外的凄楚,白桐羽的身影渐渐地和我记忆中总吹悲伤曲子的男孩子重合。
在听了一会儿后,我果断地对白桐羽道:“不要吹了,我记得你了,你不就是那个小桐桐吗?”
埙还在他嘴边,他对我扯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他高兴道:“你记得我了?我的小落落?”
记忆中,那个叫做小桐桐的少年,总是在黄昏时,坐在矮墙上,对着夕阳吹埙,悲悲切切的乐音,让人断肠。
我脸红了,啐了他一口道:“谁是你的小落落?我如今可是欧阳家的当家——”。
“欧阳子宴不喜欢你,你这还不知道吗?”我的话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我呆了一呆,是啊,他说得很对。
欧阳子宴不喜欢我,他喜欢白思彤,白桐羽的妹妹。
我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我不知道我对欧阳子宴的感情叫不叫爱情,当时嫁给他完全也是爹爹的意思,爹爹觉得他很好,我也觉得他不错。
婚后这段时间,他对我不算很好,但是也算不上很坏。
我每日都会在后院练剑,他偶尔也会来看我练剑。
其实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练剑,他觉得女孩子应该是温温婉婉的才好,像我这般整日风风火火的太不像话。
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
我也试着去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来过,但是那对我来说太难了,毛笔头太软了,我总是会把好好的字写成弯弯曲曲的蚯蚓。
他带着我练过一次字,当他看着我着我笔下歪歪扭扭的字迹后,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也试着给我请过教习先生教习我音律,但是这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我宁可拿上剑去练一天剑,也不想谈一个时辰的琴。
我和欧阳子宴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只是心却越来越远了,明面上他依然夜夜回到我的身边与我同塌,实际上,我们却什么都没有做。
一人一床被子,明明身体离得很近,心却相隔很远。
白日里,我依然是欧阳府的女主人,欧阳家的当家主母,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我说了算。
白思彤的出现,让我对欧阳子宴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这个在我面前表现得淡泊如水的男人,也有那么一天会和女人如胶似漆,甚至完全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可以在饭桌上互相喂食!
他并不是一个不会疼女人的人,只是那个女人不是我罢了。
欧阳子宴他并不爱我,当然了,他对我是心存愧疚的。
5
既然不爱,那也很简单,和离也是条不错的路。
当我和欧阳子宴提出和离的时候,他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对我道:“梨落,这欧阳府我都交给你了,你为何我与我和离?”
我回他道:“你是真心把欧阳府交给我吗?”
他点头道:“是的,对不起,我……”
我知道他想说他不喜欢我,喜欢白娘子。
我淡淡道:“你不喜欢我,喜欢白娘子是吧?你问心有愧,对不对?”
他低下头不说话,他对我一向如此,他从来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我甚至不敢想象,他在战场上是如何奋勇杀敌的。
过了许久,他开口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子宴曾经和我聊过他的过去,他是个孤儿,他的父母在战乱中被杀死了,他这些年来孤身一人,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那马背上的将军,左右生杀大权,让敌人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不管他是用了什么时段得来的今时今日的位置,反正如今他是什么都拥有了。
我想了想道:“我们和离,欧阳府所有的一切都留下给我,你和你的白娘子,搬出去!”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喉结滚动,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欧阳子宴第二日便写好了和离书,他和白娘子开始慢慢往外搬。
我爹爹故去后,许多东西都交给了我,都在这欧阳府中,如今让他和白娘子离开,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件过分的事。
欧阳子宴对不起我在先,我何必要对他留情。
虽然我面上努力让自己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白日里对着所有人克制微笑,可是到了夜里,看着和离书,我还是流泪了。
我是一个极度要面子但却不会挽留的人,欧阳子宴也曾耐心温柔地哄过我,虽然那些耐心和温柔可能都是假的,但我却真心曾为此开心过。
既然他如今已经变心了,我还要他在身边何用?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是个有男儿心性的女子,知道及时止损是眼下对我最好的选择。
待欧阳子宴和白娘子搬出欧阳府后,我便找来工匠,把欧阳复彻底翻修一新,改命为晴园。
我把母亲接了过来,我要和母亲一起居住,如今她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儿。
6
白桐羽在我和欧阳子宴和离后,就急急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木匣给我,木匣里装满了风干了的桃花,桃花的花瓣已经发黄,早已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我拿着干枯的花瓣,记忆中的一些事开始慢慢清晰,和那个少年相关的一些记忆,慢慢露出了本来的颜色,记忆里的虚影渐渐有了主人,最后终于和白桐羽重叠了起来,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想我并不是真的失忆了,只是忘却了一些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和事罢了。
流沙小镇是梁晋两国的边境,是一个边陲小镇,那里常年风沙,虽说是个小镇,但因着两国连年的征战,小镇里人烟稀少,生活很是艰难。
一年中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漫天黄沙,春天与夏天异常短暂,也只有这时候,人们的心情才会因着好天气好上一些。
小白桐羽就住我家隔壁,我从未见过他的家人。倒是他自己经常巴巴地翻过那不高的矮墙来陪我玩。
那年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颗桃花树,我们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桃花树种在我家院子里,每日勤加护理。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桃花树终于稀稀落落地开了几朵花,虽然只有零星的几朵,但也算是院子里一抹靓丽的风景。
我兴奋地拉着白桐羽来看挑花,对他道:“明年开得一定会更多呢,到时候结了桃子我们就可以吃桃子啦。”
我在桃树下绕着圈子,想象着小桃树结了桃子的样子。白桐羽看着我,眼睛亮晶晶地对我道:“落落,你真好看。”
我笑道:“当然了,我娘也说我好看呢。”说完我对他做了个鬼脸,直让他呆了呆。
我对他的表情很满意,那年我九岁,他十三。
他说:“以后嫁给我好吗?我喜欢你。”
我故作好奇道:“为什么你喜欢我,我就要嫁给你呢?”
他急了,脸蛋红彤彤地道:“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我低头认真想了想道:“恩,好像是有点喜欢的,你帮我种了这颗桃花树,我很喜欢你。”
他看着我认真道:“那你以后嫁给我吧?”
我点头道:“恩,好呀。”
两个小孩子,伸手在桃花树下拉钩:金钩银钩,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在下了一场雨后,桃花谢了,我愣愣地看着前日还开得好好的桃花树,伤心不已。
白桐羽劝我道:“小落落不要哭,来年它还会开的。”
只是很可惜,我并没有看到来年的桃花,因为那年爹爹打了胜仗,把大梁的边境线朝晋朝推进了数百里。
爹爹得到了封赏,我和娘跟着爹爹回去受了大梁皇帝的封赏后就再也没有回流沙小镇了。
临别时,白桐羽拉着我的手道:“你不要忘了,你之前答应过要嫁给我的。”
我朝他点点头,拍着小胸脯道:“恩,我记得呢,你也要记得,不能娶别人!”
再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
此去经年,白桐羽和那个边陲小镇,就早已经被我忘记得无影无踪了。
7.
晴园在我的监督下,翻新的没有之前欧阳府的一点痕迹。
我陪着母亲在晴园里日日喝茶闲聊,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半月后,前方传来战事,欧阳子宴奉命出征。
听说白娘子也被带走陪他一起出征了。
没过多久,前线传来消息,欧阳子宴战败,下落不明,这让我很是讶异,欧阳子宴在领兵打仗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怎么就突然战败了呢?
接下来,晋国的军队势如破竹,连下五城市,梁朝的皇帝慌了,连忙派人前去求和。
求和的结果我不得而知,只是我和母亲突然被皇帝宣召去了皇宫。
结果是,母亲被封做了一品诰命夫人,而我则被封做了柔佳公主。
当然,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我需要去晋国和亲。
皇帝没有明确告诉我原因,我听到大臣们窃窃私语,好像是晋国攻打梁国的大将军当年在爹爹手中吃尽了苦头,如今想把我娶过去折磨折磨好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但是又碍于我是个弃妇的身份,说出去不好听,大梁皇帝迫不得已这才把我封做了柔佳公主,给我了一个好的名头,让我嫁过去。
这真是一件让人欲哭无泪的事。
母亲是我的软肋,虽然大梁皇帝放我回了晴园,但是母亲却被留在了皇宫,表面上说是会好好奉养她,其实就是用母亲来拿捏我。
所以,为了母亲,我必须得听话,乖乖嫁过去。
大梁皇帝为了表示诚意,给了我很多嫁妆,足足有上千箱。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延绵数里,两个月后,我终于到了晋国的都城洛安,在休整一夜后,第二日便要嫁给晋国的大将军。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大将军,竟然是晋国的二皇子。
晋国皇帝多年前实行了变法,国力迅猛增强,算是一位明君,可惜的是他膝下只有一子。
前些年,他儿子因病去世,他大受打击,不理朝政,前线战报也无暇顾及,以至于晋朝那些年在边境打仗不占优势,输给了大梁,被我爹爹打得落花流水。
这位二皇子据说是去年才从民间找回去的,传说他母亲是位青楼女子,当年晋朝皇帝年轻时曾与他母亲一夜风流,女子怀上了一对龙凤胎,因受晋后排挤迫害,多年来一直流落在外,不敢回去。
如今晋帝年老体衰,出动了大量人脉,终于找到了这位流落在民间的二皇子,并且封他做了大将军。
一时间晋国军队士气大振,又加上这位二皇子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很快便在梁晋之争中取胜。
坐通往二皇子府上的花轿里,我一直在想,这二皇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他是打算如何折磨我呢?
一直如是想着,倒是愈发难受得不行。
我偷偷掀开轿帘,沿街有许多观望的百姓,可见逃跑在此刻并不可取。
算了,不想了,以后再想办法逃跑吧。
我揉着发晕的脑袋,晕晕乎乎地下了轿,在女官的牵引下和人拜了堂。
夜里,我坐在喜房里想着将会被如何折磨,以晋国人对爹爹的恨意,那定然是让会让我生不如死的折磨,我越想越胆战心惊。
一阵脚步声传来,我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我想过自杀,可是我若死了,那我依然在大梁为质的母亲又当如何?
门开了,守着我的宫人们退下了。
今夜无论如何,我都得先应付过去。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只绣着金龙的皂靴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紧张极了,手心里满是汗水。
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盖头边缘下,我眼前一亮,盖头被掀了起来。
眼前的男人生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大红的喜服越发映衬得他面若冠玉。
他是个熟人,他竟然是白桐羽!
竟然是他,害得我瞎想了这么久了,我以为这晋的大将军二皇子是个什么怪物呢,原来竟然是他!
我一拳对着他打了过去,他不仅巧妙地躲开了,还准确地握住了我的拳头道:“怎么总是这么急躁呢?”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怒道。
“那我不这样子,你会嫁给我吗?”他微笑地看着我,眼角眉梢尽是缱绻风流,我的心漏掉了一拍。
“你个大骗子!”
“喜欢你的大骗子!”
……
8.
白桐羽和我聊起了一些过往。
那年我和爹爹回京后,他一直在流沙小镇等着我,想着我有一天可能还能回去。
春天来了三次,桃花开得一次比一次好,可是他却一直都没有等来我,无奈只能收集了许多花瓣放着准备找机会送我。
后来他母亲因病去世了,临死前告诉他了他的身世,他那时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晋国皇帝的儿子,他还知道他有个妹妹还流落在外。
本来他打算在找到妹妹后,便带着我隐姓埋名的。
没想晋帝的人却先找到了他让他回去继承大统。
血脉是无法改变的东西,他最终应了晋帝,但是要晋帝同意他先找到妹妹和我。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找到妹妹白思彤的踪迹时,发现她已经入了欧阳府,而我竟然已经成了欧阳的当家主母。
他不得不以身犯险,前来大梁,亲自游说自己的妹妹,最后白思彤终于同意带着欧阳子宴回归。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两国交战,晋国短时间连下五城之事。
当我听到此处,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你们是对欧阳子宴用了美人计?”
白桐羽目露笑意道:“也不全是,思彤她怀孕了。”
我被噎住了,欧阳子宴这辈子看来真的是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竟然不惜为她叛国。
白桐羽看到我眼中的嫌恶,连忙道:“你放心,他不是喜欢做将军吗?我已奏请父皇给了他镇远大将军名头,让他去边关了,以后你很难再见到他的。”
人生真是奇幻极了,如果说欧阳子宴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做晋国的驸马,那和我之前那一段又是何必?
白桐羽见我愣着不语,皱了皱眉道:“和我在一起,你竟敢想别的男人?”
男人具有侵略性的唇舌探入我的口中,唇齿间的厮磨令我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在我颈窝低低耳语道:“别忘了,你答应给我生孩子的……”
我推着他道:“胡说,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你忘记了……”
……
屋外的那树桃花在春风里开得分外鲜艳,这是桐羽从流沙小镇亲手移栽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