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苍髯老丐边酒边歌,袍袖飘飘似舞如蹈,横挡竖击挥洒如意;王其金、张翔娃等五名御前侍卫虽拼尽全力,却哪是敌手?五人勉勉强强的应付了大约二十来招,已是左支右绌,险招迭出。苍髯老丐“禅”字落口,忽发一声吼喊,撤袖扑身,长驱直入五名侍卫丛中,伸出鸡爪一般的双手,一手抓住一人脖领;两名侍卫被抓,竟自束手无策,全无反制之力。苍髯老丐哈哈一笑,将两人远远的抛向青铜鼎炉;两人后脑“咚”的撞上锈迹斑斑的炉壁,登时哼也不哼一声,双双昏晕在地。
王其金、张翔娃和另外一名侍卫见状,知道情势危急,然职责所在,唯有死拼而已,眼睛血红,虎吼一声,挥剑咬牙分作三路扑了上来。苍髯老丐笑道:“莫急莫急,三个人肉馅的包子自己送上门来,且待老道一个一个的吃,一个一个的吃嘛!”连连甩动袍袖,霎时罡风顿起飞尘扑面,啸声聒噪得众人耳朵嗡嗡乱响;这次便连王其金和张翔娃也未能逃开,三人均为袍风所荡,纷乱飞出数丈开外,直直的跌于大殿廊下,再也不能动上一动了。
“铮——,铮——”
净室里面,琴声并未消歇,依旧舒缓飘逸,依旧悦耳畅心。守在柏树下面的郝思文和郝思武亲眼目睹王其金等人摔出,死活未知,知道苍髯老丐武功登峰造极神鬼莫测,今日若想卫护得皇帝安全,只怕不死也须脱上一层皮,面色冷峻的相互点了点头,默不言声的挺起长剑,率领四名侍卫分作两路,一左一右的包抄前来。
苍髯老丐浑然没将六人放在眼内,只管大踏步的朝向东侧厢房净室门前闯去;“唰”的一响,六柄雪亮长剑同时刺出,四支分攻他的双肩双腿,两支径取他的左右两肋。苍髯老丐视而不见,只管猛吞一大口酒,手抚肚皮,逼出一个响亮的饱嗝,扬声笑道:“老道今日大有口福,刚刚吃完八个人肉馅的包子,结果便又来了六个。吃了吧,怕撑哩;不吃吧,太可惜。噫,还是将就将就吃下吧!”
说完更不闪避,只是随心所欲的挥舞着袍袖,左遮右拦,前搏后击;又一面踉跄饮酒一面高声狂吟:“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袍袖呼呼,舞出一个方圆丈余的圈子。郝氏兄弟率领四名侍卫一阵强攻猛击,人人使出平生成名绝学,直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淋漓,但却依然被挡圈外,连苍髯老丐的一根毫毛也未能触到。
再斗约略二十余招,郝氏兄弟和四名侍卫剑招窒滞,渐处下风。“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苍髯老丐独战六名大内侍卫,犹似闲庭信步,游刃有余,一个“仙”字刚刚落口,袍袖便即跟着挥出,随口道声“着”,竟将六柄长剑剑身牢牢黏住。
郝思文、郝思武和四名侍卫手握剑柄,随同袍袖踉来跄去,再也抽拔不出长剑;尽管心下骇惧,但却寸步不退,六掌齐出,拼死击向苍髯老丐。
“张旭三笔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净室案前,赵祯仍在专心致志的批阅奏章,对于近在咫尺的生死格斗似乎全无所闻;而琴老亦面色淡然,十指轻抚琴弦,乐音铮铮,时而舒缓宛若高山流水,时而急促仿佛大漠飞沙。唯鸽童站于檐下,一颗心提于嗓眼间,双目眨也不眨的盯视着古柏下面的生死恶战;当看到郝氏兄弟和四名侍卫同时受制于苍髯老丐时,不由紧张得双拳攥握,两股战战,几欲抢身进房拽起赵祯琴老逃生而去。
柏树林下,郝氏兄弟、四名侍卫与苍髯老丐僵持片刻,终究气力不加,渐渐有些抵敌不住;苍髯老丐兀自好整以暇,又酒又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至此,已将一首《饮中八仙歌》歌毕,乃轻轻一抖袍袖,真气贯出,只听得“咯”的一响,六柄长剑齐被拦腰震断。
郝氏兄弟六人虎吼一声,抛掉断剑,同时纵身扑了上来,各凝毕生功力,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苍髯老丐再不恋战,唯“啪啪啪啪”六掌连环击出,快似奔雷,疾似闪电,但见六条身影平平向后飞起,直挺挺的摔落在了青铜鼎炉下面,除郝氏兄弟外,四名侍卫登时便没了声息。
“快意,快意,今日一连吃了十多个人肉馅的包子,委实快意!”苍髯老丐收起涓滴无余的酒壶,仰天长笑一声喝道;语毕绕过柏树,随手甩开面色惨白但却仍死守净室檐下的鸽童,后退三步,双掌壁立,对着净室门板猛力推出。掌风过处,但听得“嘭”的一响,门板竟被击得粉碎,木屑飞溅如雨。
“唰”,苍髯老丐一把扯下绿翼纱帘,昂首阔步的踏进了净室。
148
江柏春一路晓行夜宿,驰马如飞,终在日上三竿时分,赶到了南岭丹霞山下。
此时节令虽然刚刚进入四月,丹霞山却因地方偏南,早已犹若初夏,杜鹃花开得漫山遍野,火红耀目。江柏春将“玉逍遥”宝驹寄存于山下一家村野小店后,便带着酒肉干粮,按照小二指点攀山援木而上了。
三天前的拂晓时分,夏宜春于洞庭寺后的危岩孤庙内骤陷敌手,而江柏春则被北极仙翁紧紧追赶,慌不择路,误踏绝境,情急之际也顾不得许多,只管纵身跃下峰巅尽头处的万丈深渊,穿云破雾飘飘荡荡直堕谷底飞瀑;由于借了瀑布冲力,竟是全身毫发无损,唯顺着湍急水流,浮浮沉沉的疾速漂游而下。
饶是北极仙翁“寒冰掌”天下独步,轻身功夫卓绝无伦,然却于水中生涯所知无多,更兼悬崖绝高,壁间乱石巉岩横逸斜出,自不敢跟随跃下,只能站于崖畔,隔着藤树雾岚,眼睁睁的望着江柏春乘着雪白的水浪飘逸而去,最终化作了一个小黑点,全然束手无策;良久合掌念声“阿弥陀佛”,踽踽的返身下峰,走回总寨。
江柏春自幼比邻洞庭湖而居,水中生涯极是熟稔,非但能于水下开目视物,甚且又能在湖底潜伏三个时辰不需换气,徒手摸鱼捉虾则更是家常便饭,故有“洞庭神蛟”美誉;此时顺了瀑布湍流飞驰而下,虽然身不由己,难免山石磕绊,但却幸未受伤,不过半个时辰,渐觉水势趋缓,水面变阔,原来已早到了溪流与洞庭湖交汇的一处水湾。
江柏春身得自主,遂一口气向前潜游半里来地,方略略将脑袋浮出水面,环视四周,辨明所处方位,然后一头沉入湖底,悄无声息的朝向早已约好的接应小船游去。
此时节令正值暮春,湖水表面虽凉,然两丈以下温度尚且不算太低。江柏春恰便是如鱼得水,一面伸展双臂划水潜行,一面睁开眼睛浏览水下景观,但见湖藻绿叶漂浮若带,菱角嫩芽初绽似藤,又有水涡旋流如柱,鱼虾翔游嬉戏,端的别是一番风致。
正在流连忘返之际,江柏春陡觉身后水浪稍稍波动,紧接着便有一股潜流急速涌来,直贯后背腰间。江柏春情知有异,旋即一个“鲤鱼翻身”,躲开潜流,回目看时,却是一个身穿鲨鱼皮水靠的水鬼手持避水长刀,正伸展臂膀,猛力刺来,方才潜流便由水鬼长刀挟带而起;再细看时,周围又有七八名黑衣水鬼,各自手持长刀短枪,一边划水,一边分从四面包抄过来。
“莫非是总寨的巡水寨丁?”江柏春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心知敌众我寡,此处水底又不十分熟悉,情势危急,倘不狠下杀手,只怕今日非但不能脱身,就是性命也恐难以保全;眼见那水鬼长刀尚未缩回,当即施展“小擒拿”手法,窜游近身,劈面将刀夺过,紧接着翻转刀刃一递一送,那水鬼已是污血横流,腿脚垂耷,缓缓的浮向水面而去了。
第二个水鬼手掿长枪,妄图发挥优势,远在两三丈外便狠命刺来;江柏春一个纵跃,躲开枪尖,借着水流冲势一下撞入了他的怀中。那水鬼来不及抽回长枪,双手已被制住;待要弃枪而逃,江柏春的刀尖早已插进了他的小腹,也是一片污血袅袅散开,尸体缓缓朝向水面浮去。
江柏春刚要转身,一双极其孔武有力的胳臂早陡然死死勒住了他的脖颈;与此同时,两柄长刀亦一左一右的分水刺来。水中不同陆上,江柏春脖颈受制,呼吸不畅,身体又全无转圜余地,便纵有万般功夫亦难施展开来,故唯双腿双臂乱伸乱蹬,眼看便要窒息昏晕,身被锋刃命丧湖底了。
江柏春原系促狭之人,平日鬼主意歪点子颇多,千钧一发时刻,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急急抛去手中长刃,十指弯曲成爪,猛搔身后勒住他的水鬼的两个腋窝。那水鬼忍了一时,终是忍耐不住,刚刚哈哈大笑一声,便被湖水入口,呛了个正着,赶紧放开江柏春,四肢连拨带蹬,朝向水面浮去。江柏春顺手抓住他的脚腕,猛力向下一拉,两柄长刀刚好由其腹背洞穿而过,自然亦一命呜呼了。
“解决了三个,余下数人想来更不在话下!”江柏春略略松了口气,复又潜至湖底,于泥沙藻叶间捡起长刀,横突竖进,连下辣手,又将三名水鬼或劈或刺,一一戮死;剩余几个水鬼一看势头不对,当即抛戈弃刃,各自潜游逃命,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江柏春惊弓之鸟,又不愿多生是非,哪肯冒险去追?浮出水面换了口气后,复又沉入湖底,一鼓作气游到了约定的接应地方。
二十余名寨丁正在岸畔林内等得心焦时候,突见江柏春浑身湿漉漉的浮出水面,爬上湖岸,登时又惊又喜,但却既不敢打问详情,也不敢生火取暖,烘烤衣服,唯一抖纤绳,由芦苇丛中拉出小船,搀扶江柏春坐上;随后两人摇橹一人撑篙,小船顿如离弦之箭,乘风破浪北向驶去。
江柏春独坐船头,一路随水簸荡一路暗自思忖:夏宜春和自己双双败于北极仙翁“寒冰掌”下,逃进危崖庙宇,那菩萨塑像明明便由“毒手尸婆”万花丛扮就,早就静坐神厨张网以待,可自己却一时疏忽未能辨识出来,致使夏宜春刚来洞庭,一计未施便身陷缧绁,存亡不知;又联想到此前自己和夏宜春夜探总寨,北极仙翁却竟早已不知不觉的伏身在后,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情状,看来总寨是戒备森严,警惕已久了。又忖目下赵珏起兵在即,情势吃紧,而自己偏偏暴露了身份,欧阳忠雄势必不肯就此罢休,如何再敢返回君山大寨,自投罗网?看来若想营救夏宜春,还得另寻他法了。
又忽然想道:一代武学宗师火德星君久不露面于江湖,闻说一直隐居南岭丹霞山,于丹霞寺中苦修“炎阳掌”;——水金火木土五行相生相克,火德星君的“炎阳掌”必定是北极仙翁“寒冰掌”的克星,倘能从速设法邀请火德星君下山前来,制服北极仙翁,那么救出夏宜春就大有希望了。
打定了觅请火德星君的主意,江柏春立即吩咐将船中途掉头,直驶十八里庄,径直赶至了李太公家中。李太公闻得江柏春亲身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心中当然又喜又忧,急命女婢将李箬滢藏匿闺房,不得随意放出;一切安排停当后,方才率着数名庄丁迎至庄门前的石桥之上。江柏春说明情况,李太公闻得夏宜春总寨中毒被执,登时亦大为焦虑,忙命取出“玉逍遥”宝驹奉与江柏春;江柏春也不耽搁,当即告别李太公,跨了“玉逍遥”宝驹,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南岭丹霞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