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之冬,应好友之约,同游于西湖之畔,赏杭州之景,诉长别之情,宋之安石先生有云:游必有记,顾作有此记,以叙之。
兹有三人,陈君,名豪,温州人士。幼而聪,兼习百家,诗书礼乐,墨子奇淫。学必明,明必通,通必精。然陈君独爱工商,溺习于管子,每每读之,未尝不临文叹之,服之。管子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周天子始封桓公为霸主,故华夏正统乃成。当是时也,西有犬戎,南有百越,北有林胡、匈奴之祸,边境不宁,常有战火,狼烟四起,生灵涂炭,白骨盈野,千里无鸡犬之声,万里难寻生民之炊烟。华夏有灭族之危,文明有倾覆之势。
自幽王罹难,平王东迁,八百年周之天下,危若累卵,有大厦将倾之势,枯木难支之力。八百诸侯,朝战于野,晚战于荒,谋中原之国一寸而喜之,敬告祖先,谨喜自夸,却无御外族一兵之力。及至犬戎、西戎东进,惊而觉,无力抗之。今一城,明五城,先祖筚路蓝缕,得此一隅之地,竟败于子孙。其又告先祖曰:“非我之罪,异人难敌,不得已而为之,伏惟尚飨”。华夏益弱,而夷狄愈强,烽火不休,中原竟无一男儿,诚可畏也。
及至桓王出,管仲为相,尊天子,伐异心,合诸侯之力。西驱戎狄,北伐孤竹,南抑蛮楚,方使中原稍安,华夏初定。管仲者,以鱼盐之利,强国富民;以币貲之诱,不战而屈人之兵。所谓名相,不外如是。
孔子曾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祍矣”
孔明亦每自比于管、乐,陈君仰慕之,可见其志也。
偕行付君,名祥辛,亳州人士。少威仪,有峥峥之傲气,挺挺之傲骨。常言之:吾无大志,惟愿此生平凡,无病,无疾,无忧,无惧。佛曰八苦,皆远吾而避之。初觉平之,后审视之,愈赞之。此之无求,何其大欲求也。众生惟艰,付君欲超八苦,何其难也。
付君精于奇技,有钻于奇巧墨翟之心,公输之技,假以时长,必成大国之工匠,扬名于华夏,宣国威于诸国。
十四日卯时,起于卧榻,整装梳洗,同呼付君,至南京南站,日出破晓,有薄雾朦胧于天际,玉树生烟,不胜美矣。梧桐之枯叶,终归于土;松林之松子,亦落凡尘。风欲起而御衣寒,花凋零而百叶枯。东方将明未明,西方月落未落;人起于晨而昏欲睡,草木绿于春而黄于秋。人有其律,四时有规,各遵其时,各安其身。
鳞次高楼之巍峨,遮天蔽日;独行蜗居之陋室,有几方寸。车水马龙之都市,殊几繁华;行坐端仰之隔间,有度几何?朱公光潜曾谓之:近而无景,亟行远方。往昔鸿雁之传书,费几光阴;今朝复兴之速度,朝不待夕。古人之论光阴也,假年累月;今人之论岁月也,分短时长。太白曾言: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今人常论,时不待我,朝不待夕,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也。其必有人问之:是古之优于今,或今胜于昔。孰可辩之。
卯时登车,亥时即至,两地相隔六百余里。甫一登车,倏忽而至。风驰电掣,拟腾龙驾云之度;电光火石,似鹰隼捕物之态。两行青山葱郁,呈倒退之势;一行飞雁啼鸣,与复兴相和。江南之水乡,梯田层层叠叠;江北之干寒,麦地葱葱郁郁。窗外零散之民居,两两相对;车上拥挤之人潮,摩肩接踵。旅人各有其归地,名曰故乡;鸿雁亦有其窝巢,其曰凤栖。一路北风,迎颂钟鼓之乐;两人成行,共奏管弦之器。
亥时一刻,终点即至。及行出站,恍若金陵。状内饰之纹路,几无不同;叙布局之大观,方如一处。同行付君谓余曰:“与金陵可有不同,见山可曾不是山否”余怅然曰:“地有不同,必有其差。两地相隔六百余里,岂全然相似?”。余遍寻诸迹,终觅有不同。一曰杭州、南京,地之不同也;二曰龙井、雨花,物之不同也;三曰钱塘,长江,水之不同也。有此三也,足可论其不同是也。
与陈君相约凤起路,先至。呼之而不通,遂先出之。于园圃小径等之,未几,人至。
与君初相识,仍是少年时。与君再相遇,已是云汉天。岁月凋零之容颜,如枯木难遇春;永恒送别之过往,似长河不回还。往昔之故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旧事,一番审视,不禁唏嘘感慨。昨日之少年,风度翩翩;今日之青年,沧桑缱绻;未来之中年,可堪视之?
西湖之景,四时不同。春游之苏堤踏春赏怀,稚童之乐;夏赏之西子十里荷花,少年之趣;秋悲之梧桐落木萧萧,青年之怀;冬喜之断桥残雪斜阳,中年之叹。今虽已逾冬,然烛阳高照,落木未下,拂柳映湖,不与往昔相似,故亦可谓之青年之游。
三人同行,似有万千之语,不可言说;一别数年,叹天地之改,人生浮沉。行于白堤,余遍寻诸迹,白娘子之遗珍,许仙之油伞,小青之音容,渡夫之笑语,闭目思之,如在眼前。断桥之上,极目远去,水天一线相接,湖中阁楼蓦然而立,巍然壮观,不可侵也。行人穿之如梭,争行于白堤之上,意睹白娘子之风采,许仙之俊雅。偶有喜古风者,汉妆着身,浑似仙人,头戴金钗,上镂梅花点点,身着白衣,纤纤细步,白皙玉手舞油伞于后,引一时多少旅人竟相折腰。余亦呆滞,少倾,方回头,人不见矣,不由心中暗暗恼之。同行者笑余曰:“赏之,何如古物,能得几分诗意?”。余对曰:“此心观之,惟意境尔,于心思之,未尝不可觅一二也”。由是寻一处景,二人必先曰:“此处可有古意否?”,余常不能答也,惟默然之。
白堤之上亦有诸多名迹,或文博之物;或艺雅之所;或历史之遗存;或百花之所聚也。余欣然前往,而二人则所不愿也。问其所故?对曰:“赏之,不若观鱼之嘻戏哉,不亦乐之所在”。余故独行前往,则留二人庭廊观鱼之乐是也。
杭州之地,自古繁华。自有俚语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曰苏州,杭者杭州是也。钱塘之潮,千年以兴。自周而起,吴越争雄,终归于楚,楚之过百年,为秦一统。汉继秦制,又数百年,参差几万户,酒肆、商舍、文人雅士不可举也。及汉末争霸,江东孙氏,据此地以为兴,而终能火烧赤壁,三国扛鼎。三国后归晋,又起八王之乱,北地烽火不休,生民避难,举族南迁,方有杭州今日之胜。又历百余年,隋之再造一统,炀帝南巡,开运河千里,征民夫百万,十数年方得成,以致民生凋敝,百业不兴,哀鸿遍野,白骨盈野,士人门阀奋起而伐之,方有盛唐,杭又大兴数百年。及至唐运不兴,军阀交战,钱氏椒闭交通,封阡陌,暂得一席苟安之地。后宋祖以兴,钱氏归统,杭之繁华,人间未尝见也。自有诗言以为证“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宋之安定又百年,及金宗仰慕中原繁华,起兵南侵,故有靖康之变,中原遭掠,正统蒙难。幸高宗南渡,以杭为都,令岳飞为帅,又遣韩世忠,张浚将兵以固守,国得方安。后虽陷于蒙元,仍不改杭之本色。待明祖北伐,再造华夏,杭亦再现古今之胜状。后清继之,文亦兴,商亦兴,百工织也可见一斑。后民国治世,适逢日倭侵华,杭州不幸陷于敌手,致使苍生罹难,祖宗蒙羞,然杭州之忠贞之士舍身为国,诚可敬也。及中华一统,数十载筚路蓝缕,艰苦奋斗,终成今日之胜状,可歌可泣哉。
白堤将尽,三人将欲行之苏堤,忽见岳王祠之导览,意欲拜之。余幼时尝听长辈之教,岳帅精忠报国,感天动地,足以为万世师也。今见之,不可不拜也。往前寻之,未果,终未得见,感为憾事也。
及涉苏堤而行,两侧垂柳之盛,不可胜数也,中有翠松时时穿插其间,又有梧桐为之点缀,清风乍起,落木潇潇而下,满目尽皆橘黄,此景入眼随心,不具描矣。相传苏堤为东坡先生之所遗存,故称苏堤。余独爱东坡先生之《前赤壁赋》:“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先生之才,千古之罕见。先生之旷达物外,虽有仕途不得意之因,然其终成一代文豪之因,则与先生之心态不可分也。今之于苏堤与先生神交,不由幸之甚矣。苏堤长不过四里有余,然两侧之景不可述也,当得西子观赏极佳之处也。
清风平波,水天一色之相接;野鸭凫泅,山寺交相之辉应。西子堂前,龙井涎香最爱谁家齿唇;东坡庵里,苏堤悠长承载几人失意。苏堤毕尽,三人行至金山寺。白蛇有情,水漫金山为救夫;法海入魔,金钵降妖皆为正?雷峰塔下,白蛇真情谁演绎;西子湖畔,断桥相聚为何年?此处雷峰塔,旧物毁于战火,此重建尔,共七层,层层皆不同。一层一景,一层一楼台,一层一故事,余读白蛇演义已逾十年,今日始观出处,幸也。
雷锋塔毕,夕阳西下,方知晚也,遂驱行至宋城。宋城,旅人皆奇之,倘不至,恐徒留憾事也。其间,陈君之内人,亦来之,遂同游。
杭州,旧时南宋都城也,为高宗朝廷所在之处,此宋城与彼不相似也,此为游乐之处也。虽筑有旧时建筑,今人亦着旧时宋人衣着,然古味仍不可寻。余认为古味之处不在房屋小舍、条石阡陌,亦不在着旧时衣装,而在于文化之涵养也。虽着衣似其形,然肾觉突兀,不能感似而怀,未入其境是也。或余意偏颇,不足论之,游赏之地逞论其文也。宋城千古情,有千古之怀也?余不着多墨析之,但有几分情趣,几分雅意,舞美绚丽,视觉震撼之态也,众有意可观之。及晚会毕,今日之行程亦结束之,各自安也。
翌日卯时二刻,因同行皆疲,余独行之。驱车行至九溪烟树,步行四里有余,沿途枫林似火,茶园若海,观之不胜美矣。又有几缕薄雾胧于树梢,远视之则如群山升烟,寒潭时隐时现,又若仙子衣袂欲飘,浑不似人间之景。三径欲荒,小径独存,九溪之烟树,不负其名也。余时行时歇,时看时思,此生欲求者何也?
午时一刻,又行至西溪。故有“三西”之称谓,西湖、西溪、西泠,其以西湖为胜,西溪次之。今西溪辟之为行人、游人休闲之所。余行其间,不免几分失意,许时光之误,未得其时,故未赏其景,但见商肆之盛,未闻诗书之意,遂罢而归。
行杭两日,有喜亦有悲。人所有言“只可远观,不可近视”。余虽有自辩之心,惜无自辩之实。当是时也,一亭当一景;一名士所至之处,即书石勒碑以为记;一名士之诗句,即传颂不绝于众人之耳。余深以悲之,虽倡古风,但首当推意,商肆盛而文益衰,人心动而法不宁。古之中庸,今人仍当为之鉴,记之,时时自谨。
乙亥猪年农历十一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