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灵感来自于印尼爪哇省义工团体为了让民众留在家中不外出,在晚上扮鬼(Pocong)吓人的行动。
——By Future-Tech
门胁绫十
吉川真优
洋子、半叶:真优的朋友
苗、求:和真优一起扮鬼的志愿者朋友
亮平、小春:绫十的朋友及其女友
0
有一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直到最近才明白它的意思。
疫情的到来打破了生活的平静。如果没有它的话,我高二的暑假和随之而来的第二学期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平淡无奇吧:成为培训班忙碌身影中的一员;开学后反而把升学的压力抛到一边、投入到社团活动中去了。
没有疫情的话,我就不会在暑假参加叔叔的义工团体组织的活动。
没有疫情的话,可能永远只能在学校里和他擦身而过了。
虽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有些卑鄙,但如果真的能让今年重启的话,我还是会希望疫情到来的吧。
至少、带来那个让我们能够相识的契机。
1
我叫真优,是一名高中二年级生。
学校在家二十分钟步行就能到达的地方。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我很喜欢高中生活,在学校里也有和自己关系好的朋友组成的小团体。平时放学后我会去学生会帮点小忙,然后再去教室的门口等一会儿、直到洋子和半叶的社团活动结束。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些单调,但不管是每天在学生会的见闻、午餐和放学后的闲聊,还是周末一起去约定俗成的地方闲逛,都让我感到平淡中的幸福。
你问我学习怎么样?这确实不是我会担心的问题…因为老师说,只能我能保持上一次统一模拟考试的成绩,考上一流国立是没有问题的。平时在学生会或者社团里看见了因为作业而苦思冥想的同学,我都会热心地提供帮助。
但是,这样平静的生活却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了。当疫情最早在别的国家爆发时,我们也会讨论关于疫情的话题。但谁都没有想到,它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六月中旬本土就有了第一例感染,七月的时候我们就回家上课了。这种现象一直维持到了暑假开始。那个时候,补习班也取消了或改在网上上课。所以每天的学习结束后,我只能看看书或者是躺在床上和洋子还有半叶发发消息。
“好像疫情早点结束啊,summer break, go to the sea!”
“嗯嗯!”
海边离我们生活的小镇并不远,夏天有很多人都会过去玩。但现在海滩已经关闭了。
“为什么大人们就能戴口罩出去、我们却只能待在家里?这不公平!”
“没办法,毕竟他们要工作嘛。口罩数量有限也只好忍耐一下了。”
哎,手机被我抛到一旁、我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虽然父母出门时都带了口罩,但那也已经用电饭锅消毒过多次了,真的还有效么?总觉得好担心他们…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能做的。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天,叔叔来了我们家。和上班族的父亲不同,他的工作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平时小镇里的社区服务、神社祭拜、甚至是大型的游行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据说他管理着一个志愿者团体,但既然是志愿者、没有工资的话,那应该不是本职工作吧?他是来送口罩的、却又不肯收钱,父母就执意留他下来吃晚饭了。我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这是几个月来、家里第一次有客人来访。准备晚饭的时候,我一直在厨房帮母亲的忙。
“哎呀,这疫情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你们一定要注意,出门戴好口罩、和人保持社交距离…”
这番话是对父母说的,对我的则是:
“真优,这段时间就好好呆在家里、不要让父母担心哦!”
“好的。”虽然有点小小的不满,但为了大家好我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
“对了,上次你在电话里说现在还有很多人没事就喜欢往外跑、还老是聚在一起乘凉,现在还是这样么?”
父亲在给他倒酒的时候问道。
“是啊,我都头疼死了。”喝完了一口,叔叔把几乎空了的酒杯往桌上一敲:“连老人家都乖乖地待在家里,这帮混小子还天天在外面鬼混,坐在一张长椅上弹吉他啊、大半夜在路上瞎逛啊,还都不戴口罩的!这个非常时期,要采取什么强制措施也不现实…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玩也就算了,现在年纪小一点的孩子也受他们影响…”
“父母管不住么?”
“要是能管住也就不用我们操心了。这帮人,大部分都高中毕业了。可是还找不到工作,就在家里白吃白喝…唉!”过了一会儿,叔叔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明亮起来:
“不过,昨天有一个志愿者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我觉得值得一试。”
“有什么好办法?”父亲眉毛一挑:
“他前几天在家里找了一张白床单,围在身上之后大半夜出了门。就坐在那些无业青年喜欢聚集的长椅那里。结果他们走近一看、全都吓跑了。其中一个把吉他摔在地上还是跑了、捡都不敢捡。”
“扮鬼吓人?”这个主意把我也逗乐了。
“有点这个意思吧,估计他们也吓得够呛,好几天都没见出来过了。最近,我正准备让其他的志愿者也效仿一下…”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呢…”
“小时候妈妈不是给我们讲过这样的故事么?人死之后要用白色的亚麻布长条把头、脖颈和脚脖子捆起来,捆的时候不能太紧、等到绳子松开后,人的灵魂就会被释放。但如果四十天后绳子还没有松开,人体就会从棺材里跳出来,警告人们他们的灵魂必须得到释放。”
这个故事我也听过,因为双脚被捆住,所以死去的人无法行走、只能像兔子一样跳着前进。想象一下,你一个人在漆黑的街道上走着,前面突然有个白乎乎的东西一跳一跳地向你逼近,着实有些恐怖。
父亲和母亲都为叔叔能找到这样的一个好办法高兴。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对于叔叔这个大胆的计划却好奇了起来。于是,饭后趁着他一个人在客厅的时机,我大胆地试探道:
“叔叔接下来打算找更多人来扮鬼么?”
“是呀,但是要隐蔽一点才好…这件事情要是大家都知道了、再出去吓人也没意义了。那个志愿者我也是这样和他说的,但好像在告诉我之前他就已经告诉了他的好几个朋友……真是头疼啊!”
他捏鼻梁的样子看上去是真的头疼。但是不是因为喝多了就不知道了。
“就是说,要找到能扮演好鬼、又可以保守秘密的人对吧?”
“能找到这样的最好不过了…”
我感到突然的一阵欣喜:
“我在学校里参加的可是戏剧部哦!”
“诶?”
2
就这样,在和床单做了不懈的斗争之后,我终于获得了叔叔的认可、成为了他志愿者团体的一员。从此以后,一周有两三个晚上会出去扮鬼。更重要的是,口罩的供应让我不仅能够从家里去志愿者中心、也能满足自己偶尔想出门的小小愿望。因为是亲戚在负责,尽管父母依然担心却没有加以阻拦。
扮鬼的时候我们通常是两到三人一组,有时候会直挺挺地瘫坐在长椅上、有时则会在光线昏暗的街道上跳跃前进。服装是用一块比人稍高的亚麻布把人裹起来,然后在头顶、脖子、腰部以及脚踝处用绳子束紧,最后再用粉饼将暴露在外的脸擦得尽可能白。因为手也被裹了起来。准备完成之后行动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们一般会在其他志愿者的帮助下先移动到扮鬼的地点,在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隐藏起来。有行人经过的时候,志愿者会提醒我们。我就会尽我最大的力气向有人的方向跳去、或者是躺在椅子上摆出一副吓人的表情。刚开始的几天里、行动都非常顺利,看见我们的路人都吓得落荒而逃。把手里的东西吓掉或者是慌不择路跑进水坑也已经是常态了。每次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总会望着他们的背影小小地说一声抱歉。
虽然晚上出发吓人之前、都是先在志愿者中心集合,但扮鬼的工作是按照地区来划分的。我扮鬼就基本集中在家附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叔叔对我的特殊照顾…
在从家里去志愿者中心的路上,总会经过一家孤儿院。原来经过的时候、总能够看见十岁左右的孩子们在操场上奔跑、玩耍着,感觉就像小学生一样快乐。但是疫情爆发以后,经过的时候就只有一片死寂了。我一开始还在欣慰地想:肯定是怕聚集性的感染、所以把他们都接回家了吧;后来才突然醒悟过来:既然会被送到这里来,哪里还有可以回的家啊。后来也传来了社会青年在疫情期间引诱孤儿院儿童逃跑这样的消息,但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里面总是一片死寂。
这种情况后来发生了改变。八月下旬,能够听见孤儿院里面断断续续的乐器声。其中以清脆的钢琴和悠长的小提琴声尤为显著。我还挺为孤儿院的孩子们感到高兴的,说不定是哪所学校把闲置不用的乐器捐给了他们。再后来,声音变得慢慢统一,可以听出是在弹奏一首曲子了,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两首是贝多芬的《春天》和韦克斯曼的《卡门幻想曲》。在我开始扮鬼之后,还可以听见孩子们唱歌的声音。
初中的时候我学过钢琴,这两首曲子的难度是有目共睹的。从初一就入部学习小提琴、高中部快毕业的学长都没有在指导老师面前拉《春天》的勇气。是一首非常需要融入感情和技巧的曲子。
我开始对这近一个月来孤儿院里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了,看来是有一位好心人决定在这个时间用自己的音乐去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带来慰藉。一天扮鬼结束、回去的路上我又经过了孤儿院,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你知道那个最近在孤儿院里拉小提琴的是谁么?”向面包车的后座探出身、我问道。
“噢噢、这么说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呢…前一段时间孤儿院不是总传出不好的消息、老是和社会青年接触嘛?就有个人找到了志愿者中心、说是愿意去陪孤儿院的孩子们玩,但是希望能为他提供口罩……是谁家的孩子来着?”
孩子!?难道说年龄和我差不多?回答我的苗是一位年纪快五十了的女志愿者。不过她平时叫其他三十岁以下的志愿者也是用“孩子”。
“好像是门胁家的…他琴拉得真的好……心地又善良,暑假的时候每天都背着小提琴去孤儿院…”说到这里、年轻的志愿者叹了口气:
“要是学习能有你一半好就真是谢天谢地了。”
“他不喜欢学习么?”
“不是…怎么说呢、他花了比学琴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听他拉一次琴你就能明白了,他应该就是那种不适合学习的人吧。”
“这样啊…”那还真是悲伤啊,有机会的话我确实想面对面听他拉一次。
“对了,真优高中是在那个樱花坡道下的高中吧?门胁君、他读的也是那所高中。不过已经大三了吧?”
求向坐在前排的苗确认道。
“是啊,真叫人担心…”
原来是学长啊…
我后来还问过洋子和半叶,知不知道高三有一个这样的人。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她们都认识。
“真优不知道么?他在高三算是比较出名的了。”
“一是因为虽然音乐才能出众、却不想走音乐的道路;二是因为虽然本人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比音乐还多、成绩却在整个年级垫底。”
“完全不知道…你们之前也没有和我提起过呀~”
自己的事情以这种方式人尽皆知还真是惨呢…
“因为真优看上去是那种对恋爱不感兴趣的人嘛…”
“诶!是这样吗?!”
他的全名叫门胁绫十,是一个写起来有些奇怪、但是读起来却很顺口的名字。尽管隐瞒了一段时间,我最后还是告诉了好友自己晚上会出去扮鬼的事情,她们知道以后都很惊讶:
“原来那个晚上有鬼的传闻是真的…不原来是你搞得鬼啊!”
“听说扮鬼久了自己就真的会变成鬼…以后不会有男人敢要你的!”
“才不会啦!”
3
时间来到了开学前夕。
实话说我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无论放假开学、我要做的都是在家学习。随着假期的结束,扮鬼行动也渐渐来到了尾声。一方面是越来越多的人已经知道了鬼是人扮的,看见的时候不但不会害怕、甚至还会凑上去要求合照。有的人甚至还会在晚上集结起来、一起去找鬼。扮鬼本来是希望人们可以留在家里、不要到处走动,但这样一来,计划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另一方面,我关上了手机、把它丢到了一边:义工群里传来了消息:又有人在扮鬼的时候被人打了、照片上只有一片血肉模糊。
这些人为什么这么不知好歹?我感觉泪水逐渐盈满眼眶:明明是为了他们好、为什么面对被包裹起来、没有抵抗能力的志愿者下此狠手?除此之外,还有的志愿者被扮鬼时绑在脖子上的绳子狠狠勒住、差点就要没命了。
洋子和半叶都关切地让我不要再去扮鬼了。在志愿者中心,扮鬼行动也准备停止。这也就是说,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又只能呆在家里了。
目前我还没有遇见这样恶性的事情,顶多也只是被扔个小石块、过来照个相之类的。可能在我负责的这一片、人们的信息不大流通吧。和当初被留在家里的心情一样,我也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不管是为了其他的志愿者、还是为了让这个看上去有些荒唐的行动延续下去。
每次去志愿者中心的时候,孤儿院里依然会传出悠扬的小提琴声。如今,这也变成对我的一种慰藉了。门胁学长一直都没有放弃去看望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我也应该克服恐惧、警醒更多的人应该留在家里。
因为情况越来越糟,我扮鬼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经常是这次结束了下次可能就会到下一周。而且因为人手的缺失、扮鬼的地方也会经常变化。
这天,我接到了一个新任务:晚上,一条街道上总是有人三五成群地在路上闲逛;希望我们能装跳跃的鬼魂去吓吓他们。当我看到那个地址的时候,心里突然狂跳起来:
扮鬼的地点就在孤儿院旁边!
虽然不能去打招呼(绝对会直接吓跑),但这意味着我终于有机会见到拉琴的门胁学长了。这个想法让我激动不已。甚至当我后来在车上听到开车的志愿者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扮鬼”的时候,都没有表现出太过失望的情绪来。
“这次我们会在旁边看着的,如果发生了什么问题就马上报警。”
志愿者们在帮我们移动到目标地点后说道。扮鬼的时候,我们都会戴上小型耳机。最早只是为了告知扮鬼者什么时候会有人过来,后来也用于及时了解扮鬼者的状况以防不测。
我和苗、求三人,我呆在离孤儿院最近的电线杆后面,他们一人躲在灌木丛里、一人躲在街道尽头的拐角处。等有人的信号传来,我们就会从隐蔽处跳到昏暗的道路上、像真正的厉鬼一般向路人扑去。不过,要是来的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我们就会按兵不动,由其他在场的志愿者出面说明情况和批评教育。
夜幕逐渐降临了。把我们安置好后,其他志愿者都返回了车上。我望着孤儿院最上面几层射出的零星灯光:车刚开到这里来的时候还能够听到拉琴声,不过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门胁学长已经回去了么?
因为中间有一段时间,我完全是在其他志愿者的帮助下移动位置,再加上头的两侧都被裹了起来,我没能注意到孤儿院出口的位置。想起来小学时、如果在操场上玩耍的孩子看见自己的认识的老师要离开了、都会喊一句“老师再见”。但是从刚才开始,我就没听见从孤儿院里面传出任何声音。
这样应该是还在吧…这种想法让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孤儿院的大门,以至于志愿者都有好几次在频道里让我调整一下头部的位置。
“真优!都看见了、白色的!快缩回去!”
这种说法总觉得怪怪的……
终于,在现实世界中过了十分钟、我的精神世界里差不多过了一年之后,我听见了从孤儿院方向传来了一声很遥远的关门声。接下来是两个人在说话、听不清楚,但给人感觉好像是有一个人要离开了。
要来了要来了……
我又忍不住探出了头,但是想起志愿者的警告马上又缩了回去。
“来了、来了!”
“准备!”
等等…什么来了?他们也是在说从孤儿院里面出来的人么?正当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频道里传来了更多的讯息:
“三个人,真是的…都这个时期了还勾肩搭背的,迟早要全部隔离!”
“好好吓他们一跳吧!…不对!等等!”
“五个人…七个人!”
迟疑的语气过后,志愿者的声音变得惊慌起来:
“扮鬼组先不要出来!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看这样子很有可能是故意来捉鬼的,重复一遍、不要出来!”
想起群里的那几张照片、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脖子上那根松松地系着的亚麻绳此时似乎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报警么?”
“报、现在就报!这群人渣!不把他们抓起来吃顿牢饭、老子心里就不痛快。”叔叔在通信频道里吼道,
“扮鬼组,今天就算了。现在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就近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被他们发现了!”他又命令道。
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现在扮鬼的时候、身上绑的绳子都非常松,稍微抖一抖就可以把手伸出来、把其他地方给解开了。
苗和求身上的白布已经褪到小腿肚了,正当我也打算把手伸出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尖锐的叫声:
“绫十——啊!”
这种故意拖长的叫法让人非常不舒,女生之间我还没有遇见过,但如果在学校里一个男生这样叫另一个男生的话,他可能很快就要遭到一顿毒打了。
“怎么了?”那是一钟压抑着感情、冷漠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把头伸了出去。
“都怪你,天天去那里拉什么拉的,孤儿院里的小朋友都不和我们玩了~”
他身材中等偏瘦、有一头即使在昏暗的夜晚也闪闪发亮的白色短发,给人感觉十分清爽。
“只有摔坏了脑子的人才会和你们一起玩吧?”
他斜背着一个长长的大袋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小提琴了。此时这个袋子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绕到了他的身后,看起来他是想在冲突发生的时候极力保护好自己的小提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天天孤零零一个人的是你才对吧?”
“给我让开!”
“哼!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怎么办。兄弟们、把他的包给我抢过来!我要当着他的面把那把破琴变成一堆木屑!”
说话的另一方可能有十个人,这完全是一边倒的局势。
“真优!你还愣在那里干嘛?快脱掉衣服走了啊!我已经报警了,他最多就是被打一顿!”
耳机里传来了志愿者焦急的声音。回头望去,苗和求也已经不在原地。
不行、这样下去门胁学长他…
我又想起了群里志愿者们被打之后的照片。画面依然生动可怖,但是在被恐惧揪住内心之前,我已经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从隐蔽处来到了道路上,我以初中时拿校立定跳远记录的冲劲向孤儿院大门的方向跳了过去。
“你疯了么!真优!”
“快回来!”
在好几秒种的时间里,似乎没有人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一群人冲上来,抓住了他的包。他拼命反抗者。
但是,就在最先抓住包的人露出欣喜的表情、准备将他的包往上扯的时候,他的眼神扫到了我。
本来快要歪掉的嘴角一下子下翻,因为得意而微微眯起的眼睛也一下子睁到了最大。在极端的时间内,名为恐惧的感情就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就像一个爬树的人被突然从树上蹿出的猴子吓到、跌坐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连正常的词语都说出来,只是指着我、一个劲地尖叫着。其他同伴看到他这样,也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然后做出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反应。率先反应过来的人一屁股坐起来、扭头就跑,周围回过神来的同伴也纷纷效仿。
那个看上去像是老大的人只看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跑了,走的时候还抛下了我出来之后唯一一具完整的话:
“你下地狱去吧!!!”不过完全没有恶意的感觉,让人相信他是被吓得惊慌失措财说出来的。
我很想在这种时候说几句狠话,但搜索枯肠、却什么也没能想出来,也可能是第一次见到他太过紧张了。后来想想还好自己什么都没说。
他一直愣在原地,也没有回头。最后,孤儿院门口就剩我们两个人了。耳机里也是一片安静。
到了离他差不多两三米的距离,我停了下来。一是打扮成这样和他第一次见面令人羞耻;二是我实在是跳不动了。因为连续的跳动,我的脚脖子发酸、脚底抽经,已经没有办法正常站着了。只能靠小幅度地跳动来维持平衡。
“你…是鬼么?”
过了一会儿,他战战兢兢地问道。我能看到他的手在发抖。这种表现让我觉得好气又好笑。
“不是哦。”我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
“哈~”感觉他很大地舒了一口气,“看来传闻是真的呢…一群笨蛋。”
他背对着我调整好了背袋的位置,然后转过身、伸出了手:
“我是门胁绫十,谢谢你刚才为我解围。”
那个笑容差点就让我心脏停止跳动了。我也迫切地想要伸出手去,不是为了和他握手、而是想把脸上白色粉底擦干净。
“我叫…”
但我低估了这个动作会给我的身体带来的负担。慌乱中,我失去平衡向前倒去、完了。
我身后就是一段下坡。这样看来恐怕是要一路滚到坡底了。这个初次见面真的是太糟糕了……
正当我抱着这样自暴自弃地想法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从胸前托住了。
“失礼了!”
我感觉身体被翻过了120度,胸部的感觉消失了以后、又从背后被托住了,他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长得还可以吧……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呢…
“比想象中要轻嘛…啊对不起说出来了!”
就这样让我死吧……
“要我帮你解开吗?”他指了指着我的脖子和脚踝,征求着我的同意。
我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太过害羞就让他马上离开吧?
“麻烦你了…”
“那个…”
他似乎在想应该要怎么称呼我。
“吉川、吉川真优,门胁学长。”
“诶?”
“我们是同校的。”
他今天穿着我们高中的制服,衣领处还有代表着高三学生的暗红色标签。
4
十一月,文化祭。
疫情基本上已经过去了,学校恢复上课已有快一个月了。一年一度的文化祭也照常在文化日前的周六周日举办。今天是文化祭的第一天。
“真优~看上去有些可怕。”
“我是幽灵~”
“唉……”
不用说,我今天又是一脸人见人怕的女鬼装扮。班上在选文化祭准备的活动时,不知怎得就抽到了鬼屋;然后我又不知怎得就被选上了当扮鬼来吓人。果然是暑假的时候扮鬼遭到的报应么……
那晚过后、当再去志愿者中心时,感受到十分强烈的视线。
“少女好勇气!”
“后来在学校里有和门胁同学说上话么?”
就连叔叔见到我,也会叹一口气:
“只要你们愿意,我是支持这门亲事的…哥哥和大嫂那边我回去说服的!”
“那我我和他是第一次见面…”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第一印象太差了……”
“小真优怕是没有希望了……”
“喂!”
第一印象太差这点我也深有同感…
还好,文化祭我只要值班两个小时。站在已经架好的椅子上、每当有人走过来发出幽怨的声音就可以了。
不是体力劳动、而且活动不会受到限制…
“那我们过一会儿再来看你!”洋子和半叶在走廊上向我招手。
“吓死你们!”
“哎呀、好可怕~”
话说她们连我扮鬼的位置都一清二楚有什么好怕的…叹了口气、我在架在书桌上的椅子坐了下来。把钻有两个洞的面纱蒙在了脸上。教室的另一角,有一个被黑布遮盖着氛围灯。黑暗中,我看着它发出的循环光谱出神。
那一晚之后,我就和他再无交集了。在学校里,我们的教室差两层。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我总会在他的教师面前瞄上几眼。但总会在引起别人注意前逃开。不知道为什么,我再也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的勇气了。
到了第三学期,高三学生一般就不会来学校了。那个时候的话就没有机会了。这样的想法让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心烦意乱。我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但我不想以这样糟糕的第一印象结束。
前面进来的几对,在听到我声音都时候都吓得够呛。有一个被吓跑而另一个在后面追着的两个男生,还有两个人都吓得魂不守舍的闺蜜。后面进来了一对情侣,
“不要走那么快、等等人家!”
“好~”又是那种拖长的语调。男朋友明明嘴上这样说,实际上还是走得飞快、甚至小跑起来。
“这里好暗……”
结果我还没叫出声,在用幕布遮挡、几乎无光的室内,她一看到我就尖叫着向男友的方向跑去。
是、是,我很可怕。我连出声吓唬他们的想法都没有了。
还是快点结束吧,听说高一有一个班的什锦烧做的很好,结束之后已经要去尝一下。
就这样,晃晃悠悠地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我记得高一好像这个班也是搞鬼屋的…七这个数字好像本身就和神秘的事物挂钩啊……”
新进来的人说道,从脚步判断、应该有三个人。哼,希望在前面吓人的同学能让他们分开一点呢,落单的时候才比较容易吓到人。
“诶好可怕~”是一个女声。
“你看啦、绫十,一般要上哪去找这种像剧院里一样的幕布来?真的是一点光都透不过诶!”
等等…绫十?门胁学长?!
“去年的鬼屋用的不也是这种么…而且,每年都会重新分班的吧…可能就是拿去年的材料接着用了。”
这个嗓音确定无疑了。我突然紧张起来,屏气敛息地仔细听着。
“好可怕哦~”
这个女人…才走到那个位置就说可怕什么的,看见我估计要当场昏厥吧。
“没事没事、小春酱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喜:因为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另一个男生,至此、三个人的关系明朗了起来:三个人中的一男一女是情侣,门胁学长是陪他们来的。这个消息对我的冲击之大以至于把他们后面的聊天内容直接忽略了。
“要一直待在人家身边、好好保护人家哦!”
“我觉得我还是走吧、你们两个人继续!”
对、就是这样!这样我就能有和门胁学长独处的机会了!
“不!绫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男生还会怕鬼嘛?真是没有骨气呢。
“所以说,不是有小春陪着你吗?为什么还要拉着我过来…”
“因为总要有个不怕鬼的人嘛……”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好好在前面罗曼提克吧!我会好好在后面盯着、不让鬼扑上来的。”
接下来,门胁学长的朋友好像是被他推着向前跑了几步——他的女友则是从后面跟了上来。两个人已经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下了。
好助攻!
趁他们回头好像还想说什么的空当,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了今天最为恐怖、凄厉的一声尖叫:
“拿——命——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那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又瞬间爬起来、仓皇地跑出去的样子肯定会让人以为是真的遇见了鬼吧。
“哇!真的好吓人!”
我还没来得及收回表情,就见到了我最不想用这副表情面对的人。不应该呀为什么会这么快…难道是因为听见叫声跑过来了?
“等等!”他向我伸出了一只手:“在你再叫之前,我想表示我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你的可怕,所以不必再展示一遍了!”
什么嘛、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想这个!而且都是第二次见面了居然还没有认出来!虽然这也是一个糟糕的时机、以至于让我一度想装作不认识就这样算了,但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门胁学长,是我,二年七班的吉川真优。”
他凑近了一点、似乎是想从面纱和妆容背后判断出我的身份来,然后猛地松了口气:
“什么嘛、是吉川同学啊…”
刚刚也被吓得不轻嘛……
“话说,吉川同学还真是喜欢扮鬼呢……”
如果有时间的话,这个问题我可以和他解释一天。但是这不是我现在该说的事情,下一批参观鬼屋的人很快就要进来了。
“我的排班马上就要结束了,门胁学长可以在门口稍微等我下么?”
糟糕!忘记先问他有没有时间了!
“我倒是没有问题…亮平和小春让他们自己逛感觉会更好一些。”
“那就这样说定了!”
“嗯,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他消失在了过道的尽头。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胸口砰砰直跳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应该……没有听到吧?
还有,这第二次见面也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
结束了排班,我从教授前门的售票桌前溜去洗手间,把脸上的妆都洗干净之后、才一路小跑回到了走廊上。
“让你久等了、门胁学长!”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正翻开一本文库本、饶有兴致地读着。
“没有呢,现在才刚刚五点。”他可能以为排班都是整点下班的吧,“吉川同学找我有事么?”
那个、要赶快想个借口才行。
“其实我去年文化祭的时候、因为生病没能来参加,”我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周围,希望自己的话不会被认识的同学听见:
“我一直都很期待文化祭,但是一个人逛总担心错过了什么。门胁学长可以帮我带带路么?”
等待他回答的时候,我就怕他会说“可是我也没怎么来过文化祭诶”。那个时候就会觉得,仿佛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溜走了。毕竟要拉小提琴还要兼顾学习,没有余力参加这种校园活动也是很正常的。但他只是轻轻地合上了书,露出了足以温暖人心的笑容:
“我很乐意。”
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自己在做梦。
5
之后,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因为一些大社团的活动只持续到下午六点,我们先去了放映厅听轻音部和吹奏部的演出。平时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时听到他们在排练只觉得嘈杂,但是演奏一结束我就去他们在体育仓库门口的柜台买了刻录的CD。吹奏部的还有,但是轻音部的已经抢光了。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轻音部只是个小社团嘛,制作光盘的能力有限。”
门胁学长也买了。不知道他是出于好听呢、还是只是想给高中三年留下个回忆。
体育社团的摊位都设置在操场,大部分和体育其实没有关系,倒是有很多像是打气枪、捞金鱼这样让人按捺不住双手、想要上去试一试的项目。
我试了套圈圈和捞金鱼,结果都是惨败。不但一个都套不中,金鱼也是、就像我的小网中间是漏的,罩到再多的鱼都会在一瞬间跑掉。
“捞金鱼必须要有耐心才行,像这样放在浅一点的水层里、然后等金鱼游进了就——马上提起来!”
说话的期间,他就已经捞到一条了。套圈的时候,也是一抛必中。虽然只是一些小物件。
“好厉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很简单啦…只要不贪心就可以了。”
多希望这段时光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啊~我在捞金鱼的水池旁一直呆到有些饿了才站起身。小小的纸碗里也像他在短短几分钟里捞上来的那么多。
“去找点吃的吧。”
“嗯!”
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卖吃的的摊位都在室内。虽然方便收拾,但是气味要过很久才能散去吧。我迫不及待地先去了试了什锦烧,之后是炒面、苹果糖、冰沙,最后来到室外、看见章鱼小丸子的时候,我的双手已经拿不下了。
“门胁学长什么都不拿、真是卑鄙!”实际上是因为不论是金鱼还是套圈,都是我出的钱,所以拿到的礼品也理所当然地归我了。再加上还有巧克力香蕉什么的根本吃不完、也只好包起来自己拿着了。
“那我要怎么办嘛、先帮你拿着?”拿着刚刚出炉的章鱼烧,他也是一脸苦笑。
昏暗的灯光下,周围都是一对对依偎在一起、甜甜蜜蜜的情侣,在别人看来我们也应该是这样吧。
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哪怕是想一想都觉得害羞,但是在这种气氛下、面对心仪的前辈却觉得可以说出来的想法。
正当他用一只手拿着章鱼烧、准备用另一只手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时,
“不,我要你……喂我…”
啊说出来了啊啊啊!我不行了!!!!!
可惜我没有空闲的手去捂住发烫的脸颊了。
他迟疑了一下、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但是很快就平静地拿起了还没有用过的小叉子、拿起来在稍显凛冽的秋风中晃了晃,然后放进了我的嘴里。
我慢慢地咀嚼着,任由味道在嘴巴里蔓延开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能第一个章鱼烧我都咽下去有半分钟了。他才悠悠地开口说道:
“好吃么?”
“嗯……”
“那…再来一个?”
“好……”
晚上八点钟,文化祭来到了尾声。
已经看不见正常营业的摊子了,大家都在收拾着。
这可能是我进入高中…不可能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个晚上了。走在学校边缘的小山上,我的步伐有点急促。想要让风把我的脸上的热量多多少少带走一些。
“吉川同学,再往前面就是学校的后山了哦?那里应该不会再有别的摊位了。”
他的话如同警钟一般,预示了最重要的时刻即将到来。
“我知道,可以稍微再陪我一会儿么?”
“那倒是没有问题…”
他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刚才那么有自信了。果然到了这个时候,男生也是会紧张的么?
一步、两步,我其实不是在算我往前走的步数,而是在算我还要犹豫多久才能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当我数到33步的时候,我停下了。33这个数字代表了我的生日,如果我在这个自己被赋予生命的日子里都没有办法直面命运、那么之后也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学长,我…”回过头,我发现他已经在我前面停了下来。
“等一下、吉川同学。”他制止了我,“在你说接下来的话之前,先听我说一句、好么?”
“好的…”
这个时候,他会说什么?
“哎呀,该怎么说好呢?吉川同学还真是喜欢给人意外啊,有时候是惊吓有时候是惊喜…”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在想自己该说什么好吧。
“我一直都很感激吉川同学,无论那天晚上还是今晚。我也了解到吉川同学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无论学习成绩还是社团活动。但我觉得,吉川同学可能看错我了。”
他用手抓了抓头发、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我除了拉小提琴什么都不会…学习成绩也是一团糟。最重要的是性格上也很麻烦、明明可以靠音乐混口饭吃却又一门心思扑在了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自己这样,真的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成为一个负责任的人呢。”
“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我小声地嗫嚅着。
“诶?吉川同学刚刚说了什么么?”
“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这一次我大声地喊了出来。
“门胁学长,不是做什么事情都很努力么?不管是练习小提琴还是坚持去给孤儿院的孩子们演奏!我觉得只要有这样的心就足够了!”
“但是…我是真的一点学习细胞都没有,只要一扯到关于学习的时间就头疼。今年可能还要留级了……”
“没有问题的!我会教你、直到教到你会了为止!”
“可是…你不是才高二么?”
“门胁学长不是了解过我么?那应该知道我去年参加统考的偏差值在高三学生中也是顶尖水平吧!”
“吉川同学果然很厉害呢…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回答让我稍微有点火大,本来我一开始还慌得不得了、以为他会告诉我他已经有女朋友的。结果只是这样的事情。
“所以,要说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么?”
“是的。”
“那你给我听好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第一次听到他拉的小提琴声、第一次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第一次在孤儿院门口见到本人、第一次被他袭胸,还有第一次一起逛文化祭。我曾经以为,说出对一个人的喜欢会耗费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勇气;但当那个人就站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门胁学长,那天在孤儿院门口、我躲在电线杆后面、害怕得不得了,会跑出来完全是因为想要帮你解围!另外…我真的很喜欢你!请!请……痛!”
完了,一紧张咬到了舌头,想说出最后的半句话时,那股莫名奇妙的勇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最终只发出了犹如蚊蝇的呐喃:
“……和我交往……”我真的没有再说一遍的勇气了。如果他没有听到的话,还是让他把今晚的事情都忘了吧。
但是,从我发烫的脸颊旁吹过的秋风,最终将我的心意带给了他。
“我很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