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事

老福生今年又要种西瓜了。

老福生前几年也种过西瓜,可不是遇上年景不好就是销路太差了,这让他渐渐失去了种西瓜的热情。去年西瓜丰收,村子里的几户瓜农都赚了大钱,这让老福生瞅着眼热心跳,他种瓜的心思又活泛开了。

福生叔,这是要上哪儿去呢?一大早正在给自己神牛拖拉机加水的黑娃问道。

进城买西瓜种子去!老福生自豪地说,正好坐你的车,你捎带叔一脚!

您老不是不种瓜了吗?怎么又种上了?黑娃讪笑着,疑惑地问道。

嘿嘿!不瞒你说,你叔前些时候找人算了一卦,今年要交财运了哩!这种植西瓜呀,就是一条财路。老福生扬起了眉毛,带着几分神秘的口吻道。他的腋下夹着一个卷好的空的蛇皮袋,他点燃一支烟,悠闲地吸着。朝阳的映衬下,他那张饱经世故的皱脸愈发显得红彤彤的了。老福生背微微伛偻着,皮肤黝黑,身材高大而结实。他给黑娃分了支烟,黑娃接过烟叼在嘴上,老福生双手捂着,上前客气地给年轻的司机点了火,这才上了拖拉机去。

太阳一竿子高了,城西郊的种子公司门前已经挤满了人,十里八乡进城来的农民们涌向这里,人们期冀着买到好的种子,憧憬着播下他们一年之中新的希望。

“花皮西瓜每包20元,黑美人每包25元,特小凤每包30元,早春红玉每包40元,黄小玉每包40元……” 柜台里的老板忙前忙后还不忘扯着喉咙吆喝。

老福生挤到柜台前,冲卖种子的老板喊道:“给我来两包早春红玉!”

老板取过两包种子,一边递到老福生的手中,一边满脸堆上笑道:“您老好眼光,这是最新一代的杂交品种,现在种植,八月份就可收获了!这种瓜瓤色鲜红,肉质脆嫩爽口,俏得很嘞!”

老福生小心翼翼地将两包种子装进蛇皮袋里,暗想:这卖种子的老板固然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思,可这种早春红玉前几年他就种过,对这个品种他还是中意的。现在他要早些赶回去,早点把种子种到地里去。老福生怀揣着两包种子,像是怀揣着一个婴儿,他要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希望,他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许多绿油油圆滚滚的大西瓜的影子来。

老福生种下地的西瓜种子发芽了,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多日来的操劳总算看到了一点回报。这培育种子是一件细致的技术活,容不得半点闪失,哪怕一丁点纰漏都可能导致种子坏掉,出不了头,因此每一个环节老福生都是亲历亲为,连老伴和儿媳也从不让插手,怕她们不小心耽搁了自己的大事。损失一点种子倒也罢了,可到时没了瓜苗,误了农时,今年的希望就全泡汤了。一畦沤足了肥被伺弄得平平整整的土地,两边插满半弧形的竹条,再用透明的塑料薄膜盖了,一个简易的菜棚便搭建好了。这一处种子棚里必须保持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为此老福生每天早晨把菜棚的一角掀开,给棚里通风进些新鲜的空气,傍晚再给这块地浇一遍水,把棚子掀开的一角重新盖好。遇到大风的日子,夜里起来,他沿着菜棚四周睃巡,看看哪儿被风掀开了口子,便小心地堵上,像是寒夜里给熟睡的孩子掖被子一样细心。

终于到了栽种瓜秧苗的日子。这是一个阴雨天,老福生全家老少齐上阵,拾掇瓜苗的 拾掇瓜苗,挖地的挖地,施肥的施肥,栽苗的栽苗…… 一家人 忙碌了一整天,终于将那两亩地全部种上了西瓜苗。这一片土地采光好,地势开阔,土壤肥沃,富含砂质,一条足有20米宽的小河从地边穿过,灌溉极为便利,是理想的种瓜宝地。当年为了分到这块地,正值壮年的老福生差点没与前任队长打一架 ,最后还是靠着拈阄得到了这块地。

时光流水一般地过去。在老福生一家人精心地栽培下,地里的西瓜苗牵蔓了,开始长出一朵朵小黄花来。在晴朗的天气里,老福生上午出门便一心扑在了瓜地上。他拿着一把剪刀在地头忙着整枝,剪掉一些侧蔓和赘枝,往往在瓜地里一趴就是几个小时。老福生深知整枝的重要性,合理的整枝是决定今后西瓜产量高低的重要一步。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轻轻地理顺瓜藤,惟恐将它们弄乱和刮伤。他的烟瘾原本很大,但这时候是绝不敢抽烟的,因为害怕给瓜苗传染上烟叶草病。今年的瓜蔓长势喜人,看来又是一个丰收年了!看着那一望无垠的满地郁郁芊芊的绿叶,老福生喃喃自语:瓜儿呀,你快快长大吧!

八月的天,天气依然溽热,太阳照在人的身上仍然火辣辣的。老福生在地边搭起了一个临时看瓜的草棚,三面用茅草简单地挡着,却遮挡得并不严实。草棚中央架起一张一人多高的木床。木床为什么安置得这么高呢?那是因为这样既可防止夜晚地里的潮气,又能保证白天看瓜人视野的开阔。自然,外人远远的看去,瓜棚里的情况也是一览无余的。

眼下正是西瓜即将成熟的季节,一只只绿底条纹的椭圆形西瓜铺了满地,老福生 看在眼里,喜上心头,要不了多久,这些西瓜卖到城里就可以赚到一个好价钱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要提高警惕呀!既要防止夜里野兽糟贱瓜,又要防止有人来偷瓜。

这天中午,老福生像往常一样躺在瓜棚里睡觉,虽然摇着蒲扇,还是有汗珠不断地从额头上淌下来。天太热了,一丝风也没有,不远处的河水哗哗地淌着,正午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散发出一片 炫白的光芒。几只苍蝇在瓜棚里嗡嗡地飞着,不时地在地上被人丢弃的西瓜皮上贪婪地吮吸着。田野里静悄悄的,四外一个人影也没有。老福生手里的蒲扇摇着摇着,慢慢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一动不动。倦意袭来,很快,他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之中,老福生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小河的河面上似乎有些异样。金光闪闪的河面上,忽然多了几片荷叶,那些荷叶似乎还在水面移动。老福生吃了一惊,再定睛看时,原来每片荷叶下面还藏着一个黑色的脑袋。不好,有人偷瓜!

老福生睡意全无,一骨碌地爬下了木床。他趿着鞋,飞快地往小河边跑,嘴里高声骂着:妈妈养的!光天化日哪来的偷瓜贼?该死的东西,别跑!

其实,从老福生在木床上坐起来的那一刻,河面上的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丢掉顶在头顶的荷叶,相互支唤着往回游去;这时候,有两个早已溜到西瓜地的年轻人各自捧了一只西瓜,扑通扑通跳进河里,仓皇地往河对岸游去。

老福生赶到河边时,两个年轻人早已捧着西瓜游到了河中央。已经上岸的几个人在河对岸嬉笑着,吹着口哨,嘴里不时发出嘘声,像是在故意示威。

老福生急得跺脚,在河边不住地大骂,他认出那是河对面村里的几个小青年,这几名小青年平时好吃懒做,专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老福生后悔自己睡得太死,让几个小混蛋偷瓜得逞了。他心里又气又恨,又担心地里的瓜藤不知道糟塌得怎么样了。

今年的瓜到底还是丰收了。但是市场上的瓜赶集般一股脑儿全上市了。瓜儿一多,反倒卖不上好价钱,这倒是出乎老福生意料之外的。老福生从此再也没那种瓜的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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