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九月。
蜀将姜维寇陇右。
大将军司马师派遣其弟安东将军司马昭率军前往雍州抵御。
洛阳城,平乐观。
天子曹芳正在此处等候凯旋而归,即将还都的司马昭,准备犒赏三军。
观内,皇帝曹芳与时任中领军的许允,此刻正与左右亲信谋划,打算乘司马昭请辞的时候将其杀死,并率领此军讨伐司马、逼迫大将军司马师辞官退位。
曹芳望着案头已经写好的诏书,心中忐忑不安。
远处,嘹亮的号角声以及沉闷的鼓声传来。
那正是即将入城的安东将军司马昭麾下的军队。
曹芳此刻额头上满是冷汗,犹豫不决。
“陛下,下令吧!”中领军许允跪地道。
“士宗……朕怕,怕你会如太初、还有安国一般……,如果到了那时,朕身边就真的没有一个忠臣了……”
“陛下……”许允望着皇帝:“臣愿为大魏披肝沥胆,请下令吧!”
“士宗……”曹芳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取出怀中讨贼诏书,将其投入了火盆之中。
“朕不想再让你们去冒险,做无谓的牺牲了……,如果司马家真的想要篡我大魏,那也许便是天意吧……”
“陛下啊……”许允伏倒在地,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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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宫。
司马师麾下亲信郭芝,此刻正与郭太后在宫内秘议着大事。
“大将军欲废陛下,立彭城王据为新帝,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郭太后闻言,面有惊怒之色。
曹芳虽然不是自己亲子,但这二十余年来,对自己这个母后也算毕恭毕敬,而且曹芳秉性聪慧,又无甚大的过失,眼看着就要临朝亲政了,可是此时司马师却想要行废立之事,明摆着就是想要扶植一个新的傀儡。
郭芝见太后面有不满之色,继续说道:“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将军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备非常,但当顺旨,将复何言!”
面对郭芝明目张胆的威胁,郭太后心中亦有一丝惧怕。
“废立乃国之大事,哀家欲见大将军,与他当面详谈。”
可是郭芝却依旧不依不饶,他继续道:“大将军日理万机,何可见邪?太后但当速取玺绶,写下废帝诏书才是!”
郭太后无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只能遣身旁侍者取来玺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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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师与郭太后二人就另立新帝一事争执不下。
司马师想要立软弱的彭城王曹据为帝。可是郭太后却竭力反对。
郭太后道:“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来立,我当何之!且明皇帝当绝嗣乎?吾以为高贵乡公者,文皇帝之长孙,明皇帝之弟子,於礼,小宗有后大宗之义,其详议之。”
郭太后决定,立时年十四岁的高贵乡公曹髦。
她依稀记得,曹髦这个孩子,据说十分好学,甚至有传言说,其虽然年纪轻轻,但文采武略已然隐隐有当年文帝的影子了。
司马师见郭太后态度强硬,因此召集群臣,以皇太后令示之。
当群臣听到司马师废帝之意后,纷纷大惊失色。
司马师流涕说道:“皇太后令如是,诸君其若王室何!”
这时,钟会出班为司马师帮腔道:“昔伊尹放太甲以宁殷,霍光废昌邑以安汉,夫权定社稷以济四海,二代行之于古,明公当之於今,今日之事,亦唯公命。”
司马师顺势说道:“诸君对师如此看重,师安所避之?既然太后之令如此,我等为人臣者,自当尊奉其意。”
在司马师的强迫威逼之下,群臣最终写下了这样一篇联名表文,奏报永宁宫,以赞成废帝之议:
『以下长文大意为联名废帝,细意不必深究。』
“尚书令太尉长社侯臣孚、大将军舞阳侯臣师、司徒万岁亭侯臣柔、司空文阳亭侯臣冲、行征西安东将军新城侯臣昭、光禄大夫关内侯臣邕、太常臣晏、卫尉昌邑侯臣伟、太仆臣嶷、廷尉定陵侯臣繁、大鸿胪臣芝、大司农臣祥、少府臣褒、永宁卫尉臣祯、永宁太仆臣闳、大长秋臣模、司隶校尉颍昌侯臣曾、河南尹兰陵侯臣肃、城门校尉臣虑、中护军永安亭侯臣望、武卫将军安寿亭侯臣演、中坚将军平原侯臣德、中垒将军昌武亭侯臣廙、屯骑校尉关内侯臣陔、步兵校尉临晋侯臣建、射声校尉安阳乡侯臣温、越骑校尉睢阳侯臣初、长水校尉关内侯臣超、侍中臣小同、臣顗、臣酆、博平侯臣表、侍中中书监安阳亭侯臣诞、散骑常侍臣朅、臣仪、关内侯臣芝、尚书仆射光禄大夫高乐亭侯臣毓、尚书关内侯臣观、臣嘏、长合乡侯臣亮、臣赞、臣骞、中书令臣康、御史中丞臣钤、博士臣范、臣峻等稽首言:臣等闻天子者,所以济育群生,永安万国,三祖勋烈,光被六合。皇帝即位,纂继洪业,春秋已长,未亲万机,耽淫内宠,沈漫女色,废捐讲学,弃辱儒士,日延小优郭怀、袁信等於建始芙蓉殿前裸袒游戏,使与保林女尚等为乱,亲将后宫瞻观。又於广望观上,使怀、信等於观下作辽东妖妇,嬉亵过度,道路行人掩目,帝於观上以为宴笑。於陵云台曲中施帷,见九亲妇女,帝临宣曲观,呼怀、信使入帷共饮酒。怀、信等更行酒,妇女皆醉,戏侮无别。使保林李华、刘勋等与怀、信等戏,清商令令狐景呵华、勋曰:‘诸女,上左右人,各有官职,何以得尔?’华、勋数谗毁景。帝常喜以弹弹人,以此恚景,弹景不避首目。景语帝曰:‘先帝持门户急,今陛下日将妃后游戏无度,至乃共观倡优,裸袒为乱,不可令皇太后闻。景不爱死,为陛下计耳。’帝言:‘我作天子,不得自在邪?太后何与我事!’使人烧铁灼景,身体皆烂。甄后崩后,帝欲立王贵人为皇后。太后更欲外求,帝恚语景等:‘魏家前后立皇后,皆从所爱耳,太后必违我意,知我当往不也?’后卒待张皇后疏薄。太后遭合阳君丧,帝日在后园,倡优音乐自若,不数往定省。清商丞庞熙谏帝:‘皇太后至孝,今遭重忧,水浆不入口,陛下当数往宽慰,不可但在此作乐。’帝言:‘我自尔,谁能奈我何?’皇太后还北宫,杀张美人及禺婉,帝恚望,语景等:‘太后横杀我所宠爱,此无复母子恩。’数往至故处啼哭,私使暴室厚殡棺,不令太后知也。每见九亲妇女有美色,或留以付清商。帝至后园竹间戏,或与从官携手共行。熙白:‘从官不宜与至尊相提挈。’帝怒,复以弹弹熙。日游后园,每有外文书入,帝不省,左右曰‘出’,帝亦不索视。太后令帝常在式乾殿上讲学,不欲,使行来,帝径去;太后来问,辄诈令黄门答言‘在’耳。景、熙等畏恐,不敢复止,更共谄媚。帝肆行昏淫,败人伦之叙,乱男女之节,恭孝弥颓,凶德浸盛。臣等忧惧倾覆天下,危坠社稷,虽杀身毙命不足以塞责。今帝不可以承天绪,臣请依汉霍光故事,收帝玺绶。帝本以齐王践祚,宜归籓于齐。使司徒臣柔持节,与有司以太牢告祀宗庙。臣谨昧死以闻。”
最终,群臣也都同意太后的意见,迎立东海定王曹霖之子,高贵乡公曹髦。
司马师微眯双目,心想,就算这曹髦再聪慧,也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罢了,倒也没什么可惧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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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日,太后令曰:
『以下长诏乃废曹芳为齐王诏。』
“皇帝芳春秋已长,不亲万机,耽淫内宠,沈漫女德,日延倡优,纵其丑谑;迎六宫家人留止内房,毁人伦之叙,乱男女之节;恭孝日亏,悖泬滋甚,不可以承天绪,奉宗庙。使兼太尉高柔奉策,用一元大武告于宗庙,遣芳归籓于齐,以避皇位。”
太极殿内,皇帝曹芳望着铜镜,怔怔的望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那个人,此刻头戴平天旒冠、身披十二章龙袍、腰悬天子剑,俨然是这世间最为尊贵的人。
只可惜,镜中人即便再威风凛凛,也不过只是镜中人罢了。
十余载帝王业,终作镜花水月。
曹芳乘坐天子辇舆,来到永宁宫外,他挥泪朝着太后遥遥一揖,以示别离。
殿内,郭太后望着远处阶下那个挺拔隽秀但却锐气全无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
待她拭去泪水,想再最后看一样儿子时,阶下车驾早已消失不见。
太极殿南。
群臣来次送别者数十人,皆流涕不止。
曹芳下了辇车,摘下了头顶的十二旒帝冠,换上了九旒王冠。
他朝着昔日的臣子们遥遥一揖后,登上王车,扬鞭南去。
是日,齐王曹芳迁居别宫,年二十三,算来为帝共十五载。
使者持节送卫,营造齐王宫于河内郡,制度皆如籓国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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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司马师率领群臣共奏永宁宫道:
“臣等闻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礼,大宗无嗣,则择支子之贤者;为人后者,为之子也。东海定王子高贵乡公,文皇帝之孙,宜承正统,以嗣烈祖明皇帝后。率土有赖,万邦幸甚,臣请徵公诣洛阳宫。”
丁丑日,皇太后下诏道:
“东海王霖,高祖文皇帝之子。霖之诸子,与国至亲,高贵乡公髦有大成之量,其以为明皇帝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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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己丑日,高贵乡公曹髦至洛水南玄武馆。
十四岁的少年遥望着远处金碧辉煌的洛阳宫,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父王,您看到了吗,孩儿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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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寅日,曹髦入洛阳宫,群臣迎拜西掖门南。
曹髦正要下舆答拜群臣时,身旁侍者劝阻道:“您将是大魏天子了,按仪不必答拜。”
曹髦眼中闪过一丝不符年龄的成熟之色,他笑了笑道:
“吾人臣也。”
说着,曹髦起身下了辇舆,朝着群臣一揖而拜。
止车门外,曹髦下舆入宫,一路步行至太极东堂,前去拜见郭太后。
“臣髦拜见太后。”
“高贵乡公,快快请起。”郭太后急忙起身,亲自扶起了跪伏于地的曹髦,她取出天子印玺,交付到了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手中:
“从今以后,你便是大魏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