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桂花时节和一本书走过桂林公园

 作为一本书,不知道最悲哀的是不是没有人来读。

 《惠风词话》就是这样的一本书。它在图书馆里,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读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有的书见它久久无人问津,比它本书还要着急。它们问:你的作者是谁?他不是畅销书的作家吗?最近也没有什么新闻吗?

它们问:你有什么作用吗?读了你能很快发财或者混职场吗?或者貌似有这些作用吗?

它们问:你有什么特色呢?你的内容里有什么惊险刺激的东西吗?

它们问:你紧跟这个时代,写了如今社会上最为关心的问题吗?

它们问:你在成为书之前,在网上有了一定的点击率吗?

 书的心肠终归是很好的,它们没有问道想要的答案,依然不甘心:那你究总是要有点东西的吗?你的书页里总不是是空白吧?

有一本书借着风从窗外吹来的机会迅速看了他一眼:里面常常短短的,好像是诗词。

“啊!它们喊起来:诗词!如果作为爱情宝典来宣传,那一定会让看的人多起来的。不然怎么办,你看你连封面都简单朴素成那个样子,可拿什么吸引人呢?

 有时候,那些好心的安慰和帮助,简直比讽刺还让人难堪。

《惠风词话》只是沉默,就像书里静默的诗词。身边的书带着故事,带着言情,带着探究,带着八卦,带着绯闻,带着诙谐,带着房产,带着成功学,带着什么的都来了又去,只有它一直原地不动。

 有书回来看着她叹气:现在大家都那么忙,那里会有时间和心情来读诗,里面的闲情那里还会有人理会,更何况还有一些订正的东西还那么理论那么琐碎那么枯燥。

又一本书要消失了吗?

反正也已经有那么多的美好都消失了。

就在这本书连期待都不在生出来的时候,它在今年暮春那个柳絮飘飞的季节被一双手取走了。

离开图书馆的那个瞬间,它听到身边的书惊叹:啊!如今谁还真会看这样的书呀,别是拿错了吧。

 那些书到底跟现代的人距离近一些,终究更了解现在的人。

也许真的是拿错了。

它在那个借书人的家里过得是和在图书馆一样的日子。

那个人,根本就连一眼都没有看。

整整一个月,一眼都没有看。

从暮春到初夏,一眼都没有看。

实际上,那个人连在家的日子都很少,整天一个家空空的,家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借书的人主人就出去了,晚上才回来,回来又是这个,又是那个,弄得家里比她不在的时候更乱。然后睡觉的时候往往已经到半夜了。

她根本就没有空看书好不好?也不知道把书从图书馆拿来做什么?

装潢吗?

那也该选一点漂亮的呀。

 说不看,也不尽然。偶尔她也就这床头的台灯看几页,但都是几页无关痛痒没甚滋味的杂志。催眠用的。

她的书柜里似乎也有几本诗书和史书,但是看上去,似乎也有一层轻尘土在上面,不知道是有多久没有看过了。

也许真是拿错了吧。

书这样想。反正也不是一日没有人看了。书也习惯了。

就这样一直到今天。

它,再一次被拿起来。这次大概是要被原封不动还回去了吧。它果然被装进包里。然后上了来时的那辆自行车。

那辆车,也不是很好的,因为被装在包里,也看不进,不过听着一路吱吱呀呀的声音,想着应该也好不到那里去,但也不会比自己这本旧书更旧了吧。

等到它被从包里取出来,眼前一片明媚。鸟语花香,曲径回廊,小巧流水,黛瓦粉墙,亭台轩窗,原来是到了一个典型的江南风味的园林。

里面有树干凝结扭曲的如同钢筋一样龙柏,有苍劲的松树,树干上还有青苔,有盛开的杜鹃花,有层层叠叠的青翠,和大片大片的红与黄,一时间真是有几分沉醉的感觉。

是沉醉了一会儿它才发现,它之所以看的这么真切,是因为它被放在其中的一棵树的枝桠上,而那个借书人正在对这它拍照。

闪光灯一亮,书几乎不曾跌落下来,因为不习惯闪光灯,更因为吃惊,有人是这么看书的???作为一本书,今生今世第一次被镜头对准。难道这个人把一本书从图书馆借过来,竟然是做拍照的道具用。可怜一本书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姿容,原来自己有用的只是一纸封面?!

可是,如果是这样,难道不应该选一本好看一点的或者至少也新一点,或者至少封面是完整的书吗?

 它正觉得无尽悲哀,以及更多不解。

却听风里送来一个声音,极轻,极清楚,暖风一样的柔和,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是:“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接下去:

“乘兴两三瓯。拣溪山好处追游。”

到这里,又一次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对面的树影小亭,身边绿树红花掩映,似感叹似沉吟似乎对这句更感兴趣一样重复了一句:拣溪山好处追游。然后才又一接下去:“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书顿时一惊。这正是自己书页里的句子,在第六十九页的右侧中间,元代赵秉文的《青杏儿》。

这里风景既佳,游人又少,最多隔着树影透过来几个影子,既不会有人打扰,也打扰不到别人,的确是好比深柳读书堂还要理想。

但这读书人是------?

书在猜测之间,已经被取回。低头在小桥下面的柳树之中,几点浮萍之间看到自己果然被一只手抱在胸前,靠着她白色的衣衫。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不可能是别人的声音。

恍惚之间,若不是因为相貌音容不对,书里的文字几乎以为是回到了这首词诞生之初的时光。

 犹疑之间,这个声音在一次响起来,人却是在旁边石头上坐下了,石头上贴着爬山虎的叶子像是画上去的碧色盈盈,而她裙子的一角恰好扫过石头下面生出的苍苔,阳光也恰好铺在苍苔上,这一次书无比确定哪些泛黄的书页是真的被打开了。

周围连时间都像是静止了,唯有一片花或者叶子飘落下来,还有一个声音轻轻的若有若无的散在风里:

一会儿是:月边渔,雨边锄。花底风来,吹乱读残书。

一会儿又是:归去不妨簪一朵,人也道,春花来。

一会儿又觉得略略欢快一些,说道:种花人去花应道。花枝正好人先老。一笑问花枝。花枝得几时。人生行乐耳。今古都如此。急欲醉莓苔。前村酒未来。

一会儿又带着语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也不再停顿,只是一首一首读出来,似乎读的也很痛快:山翁醉也。欲返黄茅舍。醉里忽闻留我者。说道群花未谢。脱巾就挂松龛。觉来酒兴方酣。欲借白雲为墨,淋漓洒遍晴岚。

青松偃蹇。不受春风管。松下幽人心自远。惊怪人间日短。微茫雲海蓬莱。千年一度春来。争信门前桃李,年年花落花开。

青天仰面。卧看浮雲卷。苍狗白雲千万变。都被幽人窥见。偶然梦到华胥。觉来花影扶疏。窗下鲁论谁诵,呼来共咏风雩。

雨晴箫鼓。四野欢声举。平昔饮山今饮雨。来就老农歌舞。半生负郭无田。寸心万国丰年。谁识山翁乐处,野花啼鸟欣然。

又停了一下,人眯眯笑看了一眼四周苍翠颜色,也并不翻书,只是停在这一页,反反复复又读了一遍,然后依旧不肯翻页,语音里的笑意更浓了一些,读道:看竹何须问主,寻村遥认松萝。小车到处是行窝。门外雲山属我。张叟腊醅藏久,王家红药开多。相留一醉意如何。老子掀髯曰可。一个下午,阳光落照,碧草青青,花光柳影,一首一首的诗词在一片流动的气韵之中,几乎与来时重逢。



书也当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读者,读书读得如此春风沉醉,可是也写意无比,有时候前边,有时候后面,有时候不小心翻过了好几页,也不去理会,有时候,风把那一页反过来,也就读那一页的字迹。有时候快,有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又是念得极慢,有时候又是一个句子反反复复读上好几遍,像是被那个句子缠住了一样。

有时候读到:“年华空自感飘零。拥春酲,对谁醒?天阔云闲,无处觅箫声。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又一痴痴的半天没有了声音。

读出来:“拍堤春水蘸垂杨。水流花片香。弄花喈柳小鸳鸯。一双随一双。”就轻轻笑一笑,摇摇头,也并不说话。

然后听她读出来:“吾苍茫独立于寂寞无人之区,忽有匪夷所思之一念,自沉冥杳霭中来,吾於是乎有词…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周围景色消失融合了一样,整个人在似乎是沉在了周围的景色之中。她本来一身白色的衫子,珠灰色的裙子也不是十分显眼。此刻午后的阳光里,与身后山石身畔石栏身侧树干上面绿树融合在一起,几乎都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个人分明坐着,难怪几个人来去,都没有半分惊讶。

就这样久久久久,几乎是要这样到天荒地老。也似乎一切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大概是到了日影都要下去了,公园里的风也开始凉了,一个人终于从石头上起来,站立成一个女孩子的样子,踏着落花铺满的石子路,一边走,一遍悠自念道:“西山不似庞公傲。城府有楼山便到。欲将华发染晴岚,千里青青浓可扫。人言华发因愁早。劝我消愁惟酒好。夜来一饮尽千钟,今日醒来依旧老”。

然后慢慢地把书放进包里去了。

 一本书遇到了一个读者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整个阅读的过程,都只是在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连一个字的评判都没有。

诗词与佛经,诵读即可。


作为一本书,最幸运的是与一个懂得人用自己喜欢等方式尽兴度过。


 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有多少文字,就有多少适合它的人。有多少人,也应该就可以找到多少种适合自己的生活。

如果这个时代是用来做是一个喧嚣的背景,那也许会让伊人独幽更加分明。

后记:

曾经某个秋天的文字,看了之后只想说,:欲载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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