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绘玻璃和草莓马卡龙

“整个密盟都不会有人这么沉迷吹玻璃了。”

黑色中长发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头,投来不满的一瞥。

“真是无趣的人,连这点基本的美丽都不能欣赏,真是可怜呀。”少女——不,不如说是少女模样的女人把一缕金发别在耳后,伸出手指捻住面前精致瓷盘里的马卡龙。“我托人去了巴黎的Pierre Herme通过新鲜优质血液调制烘焙成的,早春新品草莓风味,你不吃我可要开吃了噢。”

不等对面的男人答话,她就用双唇衔住淡红色的马卡龙,轻轻一咬,落下些细碎零星的脆饼残片。

“实在是难以想象这家店的年龄和Augustus差不多大……不过细品一下的话,倒是不知道是哪个点更令人惊讶——这家店开了这么久,还是说Augustus活了那么多岁数看上去还是……”女人掩面笑出声。

“我并不是个托瑞多。”对面的男人突然开口,像是慢了半拍一样。

“啊?”

“我是说——你说我不能欣赏基本的美丽。”男人顿了顿。“当然,我也不是自己选择成为梵卓的。”

“那可真是身不由己啊,不过你不是自己选择成为梵卓这件事就像是我自己选择成为托瑞多这件事一样合情合理呢。”

女人心不在焉地开口,把剩下的玛卡龙丢进嘴中,轻轻掸了掸指尖沾上的碎屑。

“自己选择成为托瑞多的吗?还真是符合你的风格。不过Elise,我的确没有听说过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当然是没有你那样苦大仇深、催人泪下了。我的故事啊,那可是无聊又烂俗,写到三流小说里我都不会去看一眼的故事呢。”

“愿闻其详。”

“怎么变成我讲故事了?明明刚刚还在说吹玻璃的事情。别告诉我你没读过那种三流爱情故事吧?就是那种旧书摊上随手捡一本、降价到一欧元一本都不会有人买的那种。内容无非是关于落魄画家和小巷里长大的少女,少女半是不情不愿地成为了画家的缪斯,但某一副画像被贵族看中,贵族当然产生了强抢少女的心思。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暗中前来的神明帮助了画家,画家拥有了神秘的力量打败了贵族救回了少女,从此以后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你该不会从来没听过吧?”

对面的男人又是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那么画家后来怎么样了呢?”

“死了。”

“我想也是。”

“那是当然。那可是十九世纪中的法国噢,虽然你这种年轻人估计对这些历史也没受过什么系统的教育——”

“这就是你对美国东海岸名牌大学出生熟读希腊文拉丁文经典只吸藤校毕业生的血的血族情有独钟的缘故吗?”

“——!”女人狠狠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我警告你同样的话不要说第二遍。”

就像是赌气一样,她拿过了盘子里的第二个马卡龙,一口吞了下去。

“那么少女爱过画家吗?”

“……当然没有。”

——但是当然没有吗?金色长发的女人微微扬起头,看着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彩绘玻璃。微微的灯光从墙后透出,经过一些金黄的浅粉的橘红的折射,一瞬间会给人一种看见日落的错觉。她眯起眼,容许了自己这样一瞬间的错觉。

这会让她想起巴黎的日落,曾经的、依然可以用肉眼直视的巴黎的日落。当暮色尚未灼人的时候,以真正的少女的双眼看见的日落。塞纳河静静缓缓流淌,或者是蒙马特每一天的晚霞,她站在画架和夕阳的中央,长发被晚风吹起,一排排白色的楼房在不远处沉静地伫立,像纯洁无暇的白色墓碑。她少女时代的墓碑,她人生凋落之时的墓碑。

——Elise Poisson。那曾是她的名字,在她成为Elise Toreador之前。

在她在另一个战争年代结识那位亚琛的亲王——还有他的那位刚刚成为一名梵卓的前调查记者子嗣——从此选择定居在了德国之前。

亚琛的夜色是极美的,她想。大朵大朵的云会从夜空中穿行而过,而就算错过了巴黎一百八十年的落日,大约也并不可惜。

Elise把目光转向房间的另外一面墙。大大小小的帆布铺满了整面墙,上面画满了不同地方的日落。南国岛屿的日落、北国雪原的日落、远东寺院的日落、港湾教堂的日落、群山之顶的日落、鳞次栉比高楼间的日落。男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她飘移的目光,同时也把头转向了那面墙。

“这些都是你雇不同画家画的?”

“嗯。除了一幅。”

所有大大小小的日落正中间,有一面并不大的帆布。帆布上的笔触或许比起这面墙上剩下的还是过于稚嫩了,也并没有精细而无可挑剔。那是一条巴黎的小巷,落日在巷后露出不多的天空上西沉,把整个巷子染成金黄色。在画布的右下角是两个简单的字母:E.P.。

“花这么大价钱就为了铺满一面墙,真是让我不能理解的铺张浪费。”

男人虽是那么说着,Elise却没有太多在听。她看着那些日落,铺满自己一整面墙的日落,想起了很多事情。腐烂的事情,朽败的事情,曾经鲜活的事情。褪色的事情,转瞬而过的事情。邂逅的事情,别离的事情,在心头上住下和没有住下的事情。

十九世纪的法国在世纪末就像连绵的硝烟一样散去了。

二十世纪的法国也像黄金年代最后的灯火一样散去了。

腐烂的事情,朽败的事情,依然鲜活的事情。

以少女的形象得以艺术品一般永远留存在世界上的Elise Toreador把马卡龙的盘子推向一边,侧过头轻轻倚在透出些微光的彩色玻璃上。面对男人的评论,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抛出一句回答。

“这可是美丽的事物啊,你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不懂情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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