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2日
缇萦女上书救父
周亚夫细柳屯兵
汉文帝为人厚道，听得进臣民百姓的意见，改善朝廷的制度和政事，在西汉时代，是声誉最好的皇帝。有几件事很感动人。
淳于意是齐国粮库的主管人，只因触犯刑法，被逮捕后送去长安的中央监狱。【-167.2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
临出发时，他十分伤心：“我没生儿子，事到如今，连送牢饭的人也没有，几个女娃子管什么用啊。”长吁短叹，乡亲们都替他难过。
他的小女儿缇萦，心中像刀刺一样疼，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父亲救出来。随即跟着囚车，一路端饭送水，风餐露宿，照看父亲，像男孩子一样。
到了长安，缇萦左思右想，觉得有话要找朝廷说，便给文帝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小女子的父亲，在齐国看守仓库，一向廉洁公正，声誉很好，受到国人的称赞。现在犯了国法，要受刑罚，我无话可说。使我悲伤的是，人死不可复生，身体残了也不能再度复原，即使想改过自新，也没有机会了。小女子诚心地要求，让我到永巷中去当奴婢，做工服苦役，赎回父亲的刑罚，让他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167.2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文帝对百姓的事一向比较关心。当年初登皇位，发布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取消流行百年的酷刑：“以前，一人犯法，无辜的父母妻子儿女和兄弟，也同时连坐判刑，甚至要诛灭三族，是毫无道理的。从今以后，免除这种连坐法，只惩罚本人。”文帝对自己的母亲很孝顺，由此想到天下的孤寡老人，命令地方政府给老人们按月送米送肉，要官吏亲自登门，表示郑重。
现在，文帝看到缇萦的书信，特别感动，多孝顺的女子啊。随即作出决定，写成诏书，向全国发布：“现在，百姓犯了过错，不给予教育，马上判罪；即使本人已经后悔，也没有自新的机会，这使我十分不安。肉刑不是断手砍脚，就是厕肉割皮，也不能再生补足，又是多么的不人道啊。这哪里是我这民之父母的本意呢？从今天起，肉刑一律废除，用别的办法代替。只要罪人不逃跑，刑期满了就放回家。”【-167.5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记逃，有年而免。具为令！”】
丞相张苍和御史大夫冯敬接到诏令，当即拟定出具体的条律，废除了四种残害肉体的酷刑。【-167.5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曰：“诸当髡者为城旦、舂；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止者笞五百；当斩右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而复有笞罪皆弃市。罪人狱已决为城旦、舂者，各有岁数以免。”制曰：“可。”】
缇萦是勇敢的，她的书信感动了文帝，促成一件大事，一个破天荒的人道的行动。
冯唐的事情也是很感人的。
汉文帝和北方的匈奴连年作战。云中太守魏尚，首当其冲，在激烈的战争中，他立下了汗马功劳。有一年，他向朝廷报告战绩，斩杀敌人的数目不精确。文帝派人核查，差了六个，立刻把魏尚撤职，判处一年徒刑。无论官吏和百姓，都说处分太重，不得民心，损害了军威。
一天，文帝信步来到郎官的宿舍，主管官冯唐上前迎接，君臣随便坐下闲聊起来。文帝问他：“你父亲是哪儿的人？”冯唐告诉皇帝：“祖上住在赵国，父亲搬到代郡安家了。”【（-166）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父家安在？”对曰：“臣大父赵人，父徙代。”】
文帝接过话头，高兴地说：“我们还是同乡呢。我住在代郡时，大厨师高祛常对我提起，赵国将军李齐，在钜鹿地方，和秦国的王离展开激战，十分了不得。这位李齐，你父亲是不是知道？”冯唐点点头：“知道，我也知道的。不过，李齐的本领还赶不上廉颇和李牧呢。”【（-166）上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文帝忽然激动起来，一拍大腿，叹道：“可惜我没碰到廉颇和李牧，不然，还怕匈奴干嘛！”原来文帝时时刻刻都在考虑北方的战事。【（-166）上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吾岂忧匈奴哉！”】
冯唐听了，不觉微微一笑：“陛下，廉颇、李牧，的确难得；可我怕你就是遇到了，也不能用啊。”【（-166）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文帝心里一愣：“这是什么话，从哪里说起？”他没有再出声，衣袖一甩，回宫去了。过了一会儿，文帝传令召见冯唐，劈面问道：“你为什么要当着侍卫顶撞我，难道背后不能说吗？”冯唐一再道歉，说自己是个粗人，不讲究礼貌，请求原谅。【（-166）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文帝的心思又转到北方的战事，接着先前的话题问他：“你怎会知道，我有廉颇和李牧这样的人才，也不能用呢？”【（-166）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
冯唐于是敞开心胸，一五一十地说开了：“我曾听人说过，古代帝王任命主帅时，请他坐在车上，自己跪着推车。同时郑重地告诉他，“朝廷的事归我管，战场的事你负责’，然后双手递上帅印。从此，军中赏罚由主帅决定，回朝再作汇报。这话是有根据的。我祖父曾经提起：李牧当赵国统帅，驻守边境，防御北方，一切财务收支，赏罚升降，归自己安排，赵王决不干涉。因此，胡人不敢入侵。后来改用颜聚，制度一变，连吃败仗。陛下听说没有？”【（-166）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其后会赵王迁立，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
文帝连连点头：“听说过的，事情正是这样。”
冯唐面带笑容，望着文帝，继续说道：“现在又如何呢？魏尚当云中太守，所有的收入用作军佝，每天接待各方宾客，吸引来大批人才。匈奴知道不好惹，不敢接近云中。好几次，敌骑突然冲过国界，魏尚早有防备，也没有造成损失。他的军士是边塞的农家子弟，对军令制度不大在意，常年累月守卫，碰到敌兵只会拼死砍杀，哪里注意计算首级？弄错几个数字，是很平常的事。陛下竟然为了六个数目不符，撤掉立下大功的魏太守，还要判徒刑，也太过分了。由此可见，陛下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将才，未必能够放手使用？不知我想得对呢，还是不对？”【（-166）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文帝恍然大悟，十分高兴：“好！不是你来提醒我，怕要出大问题！”立刻派冯唐为使者，带着诏令，敖免魏尚，恢复原职。同时提升冯唐为车骑都尉。【（-166）上说。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匈奴的骑兵不断南下骚扰，关中北面的烽火十分紧急。文帝命令布置两道防线：前线在雁门关一线，后卫在长安周围。拱卫长安的有三个大营：周亚夫屯驻细柳，刘礼驻扎霸上，徐厉在棘门防守，都在京师的郊区。【-158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以备胡。】
文帝带领卫队到军营视察。先到霸上，再到棘门，都是营门大开，长驱直入，对天子很尊敬。将军们骑着战马，迎进送出，卫兵立正敬礼，按照平常的仪式，没有紧张气氛。【-158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文帝到达细柳营地，空气陡然变了。营盘里没有任何声音，安静极了。远望营门边的军士，身披铠甲，手持刀枪，弯弓扣箭，好像马上要出征打仗似的。文帝的前卫到达军门外边，被刀枪拦住，不许通过。前卫传令：“天子马上到了，请打开营门。”值班军官立正答道：“周将军有令：军中只听主将的命令，天子的诏令不能接受。”【-158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前卫受阻，暂且停下。一会儿，文帝到了，营门仍不打开。文帝只得派使者拿着诏令送给值班军官，转给周亚夫：“我想进来慰劳军士。”【-158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
亚夫立刻传令打开营门。值班军官又报告皇帝：“将军规定，营内不许驰马。”文帝只好扣着马缰绳稳步慢行，但见道路两旁，帐幕整齐，军士排列成阵，盔明甲亮，精神抖擞，一派庄严紧张的气文帝的车驾到达将军帐前，亚夫手持兵器，躬腰行礼：“臣顶盔贯甲、不能下拜，请陛下原谅。”文帝面对这般情景，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从车上站起身来回礼，命令使者向周亚夫致意：“皇帝谨向将军表示感谢。”然后徐徐地退出军营。【-158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
离开细柳营后，随侍皇帝的大臣为周亚夫的态度感到吃惊，半晌说不出话。文帝却满面春风，激动地说：“了不起啊，这才是真正的将军！霸上和棘门，简直像儿戏，敌人化装进来，一下子就会打垮他们！看看周亚夫，谁敢正眼望他？”一路嗟叹不已。【-158既出军门，群臣皆惊。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称善者久之。月馀，汉后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周亚夫当然了不起，汉文帝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