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银台的小妹所言不虚,两天后老板回来了。
过去签好协议,老板客气着挽留喝茶,我委婉拒绝了。超市里逛一圈,没见着食品区的小妹,又不好问谁。举步跨出门外,傻愣愣看向车水马龙的国防路,一时竟没了方向感。
太阳无厘头地照。照在头顶“困了累了喝红牛”的广告牌的火红犀牛角上,照着擦肩而过的蛮腰女子的黑间白碎花裙,照向三十米开外的老婆子的旧竹篾担子。“粑糍啰,刚出笼的粑糍,要吃的趁热,热到心肝头…”老人的声声吆喝像个反光镜,隐约折射出人世生活的苦楚一面。
忽然记起几天前留有她的电话号码。纠结着要不要拨。犹豫半天取出摩托罗拉手机,翻开通讯录。小心按下数字,嘟…嘟…嘟…你播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播…
接下去的日子,北上公司开业务会议,回来后又出差县城,协助内区经销商出货铺货,下至其管辖的各个农场场部开发新客户。一趟下来累得够呛。忙完半个月过去,待得回到家来,想美美补上一觉,电话骤然响了。
“你好,请问哪位?”我疲惫着问。
“是我。”声音有些熟,一时半会又记不起来。
“你是…”
“大吉超市…。”
“噢!”手拍拍额头,心想不会是做梦吧,她怎么来电话了。狠狠掐一下大腿,“哎哟…”痛得眼泪快要流出来。
“有个本地大叔过来,说喝了你们厂的椰子汁,感觉味道不对。”
“啊?”
“你在哪,可方便来一趟?”
什么鬼!心里嘀咕一句。霎时睡意全无,“你等等,我马上过去。”
急匆匆赶到超市,里头静悄悄,不似有想像中的异常。收银台那旮瘩空无一人。壁挂电视关了。整个空间游离一丝百无聊赖的气息。
绕去食品区,一见到我,她的笑脸倏然绽开。
“人呢?”我无力地回她一笑,“在哪?”
“跟他说好多好话——等你不及,回去了,努,”边说边递上一张小纸,“留了电话,要你与他联系。”
强撑着去仓库查看了半晌,再回来食品区瞅瞅货架,我这才摁下小纸上黑笔写就的电话号码。
“哪位?”一个浑雄的男音。确认是刚才来超市的那位,我随即表明身份,并表达了歉意。
“现在有不舒服吗?要不要…”
“没有,”他说,“买好单掀开盖子喝上一口,咦,一股馊味…看味道不对,我把它吐了,”电话那端停顿了一下,“我经常喝这个,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也许都是本地人的缘故,或许脾气本来就很好,他话说得客气,全然没有一丝责备或愤懑。换作脾气臭的那类,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红头黑脸里撸起袖子就来了:
“喂,瞧瞧你家的杂牌货——切!”
“我也是,大哥,”我说,“跑市场也有几年了,我首次遇见这茬事——不骗你。你查看过椰子汁罐底的日期了?”
“是的。”他说。
“2007年7月2日?”
“不大记得,倒记得是很新鲜…”
“新鲜就对了,你买的是厂里今年七月份生产的货,前一批货,超市仓库与货架上早没了,一罐都没了。”
“既然那么新鲜,为什么变质了?”
饮料质量出现问题,除去保质期的原因,不外两种可能。一般人不知道,易拉罐包装的饮料,饮料是从底部灌入的,装入产品前罐底开口,产品倒着装进去,通过封口机封口,然后送入杀菌釜进行杀菌,完后在底盖喷码,装箱封箱。在这个生产过程中,封口机压力不够、密封不严会造成饮料泄漏,进而引发质量问题。此为其一。
在运输储存过程中,饮料一旦受到重力磕碰,致使包装罐内的饮料泄气,进而发生变质。此为其二。
一般来说,前者发生的概率极低,而且即使发生了,会很快收到不同区域内客户的质量反馈,因为流水线一有问题不是零星几瓶,而是一批次的量,一旦投放市场,销售面极广,所以反馈也极多。相对而言后者发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长途运输或上、下货,磕磕碰碰避免不了,包装破损、变形或三头几罐受压泄气也很正常。像这类货,进入仓库的时候经销商是要处理掉的,也许这趟他们疏忽了。
看他没有不耐烦,我耐下心跟他解释。电话那头唔了一声,意思是“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你买的那罐椰子汁呢?”我顺口问他。
“丢了丢了,早丢垃圾桶了。”
“你应该保留好的。”
“…”
“看你是很实诚的一个人,”我说,“这样吧,要是没有异议,我代表厂家给你补偿一件椰子汁,你随时可以去经销商那边取。”
“怎么好意思,”他沉默了一下说,“我不过反映一下而已…”随即挂了电话。
接下来给驴脸经理去电,仔细汇报了这桩事情。你处理的很好他说,你做个申请,我给你补上货…
“好像挺累,眼角好多血丝,”她扬脸看着我,“上班有那么辛苦吗?”
“没。前阵子有点忙,上海口开会几天,回来又出差内区,才刚回到家,想歇息一下结果你电话来了。”
“我是一时心急,万一他拔你公司的投诉电话…”
“你这样做是对的,”我说,“类似这样的产品质量问题的处理,必须快速、及时…那个顾客算是比较通达的,不然还得磨蹭好久。”
“都是本地人嘛。”
“这当然是一方面的原因…不说了,感觉很累,要回去了,谢谢你的来电,改天请你吃饭可好?”
“请我吃饭?”好像受到惊吓了,表情有点慌,“不要了…”
“一顿饭而已嘛!”
“算了,”头摇得像得了强迫症,“我不习惯去外头吃饭…”
“那…要我怎么报答你?”
“…”
“不然呢…晚上去吃个清补凉?”
“…再说吧。”
“好吧。”看着涨红的她的脸,忽然间回想起半月前曾拔她电话,于是对她说了:
“我拨过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