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死相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三万年,也许是五万年,或许更久更久。连宋与成玉早已成亲,孩子都有了好几个。夜华已是天君,阿离作为天族太子终日为奏章所扰。东华呢,在夜华归来后便继续做回了那个只适合挂在墙上的神仙,在一十三日太晨宫里无所事事。而她,在继任青丘东皇女君之后,飞升成了继她姑姑白浅之后的第二个女上神。
这万把年来,她从未再涉足天宫,将自己彻彻底底困在了东荒,只是从偶尔来访的白浅等人的口中得知昔日故人的境况,相见不如不见,何必徒添烦扰?至于凤九的婚事,倒也十分曲折,自继任东皇女君之后,她在家人的安排下也没少相过亲,可就是一次也没成功过。青丘的长辈们也都纳了闷,难不成是因为白浅经历了天劫,情劫就全跑到凤九那里去了吗?
“女君,迷踪林外素水河畔的土地称有要事相告,此刻正在门外候着。”
迷踪林?凤九心弦一动,那是与他初相遇的地方。至于那素水河畔,不是之前墨渊利用东皇钟封印擎苍的地方吗?天君夜华在下凡历劫之前,不是已经过去将之彻底消灭了吗?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宣他进来。”
“是。”侍女匆匆忙忙地便出去了。
“土地,许久不见。本君与你也称得上是旧相识了。你此番前来,是所为何事啊?”
“是那擎苍,小仙这几日在素水河畔发现几丝不寻常的妖气,彻夜守候之后,这才发现原来这是那本该灰飞烟灭的擎苍的气息呐。小仙觉得此事至关重要,便前来禀告女君。”
“知道了,本君自会给你个交代,你且退下吧。”
“小仙告退。”
指节轻敲桌面,凤九思绪流转:“这个擎苍…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曾在帝君面前失言,说是跑去了诛仙台赏月,随后司命解释说诛仙台对仙家而言是个晦气的地方。要她说啊,这个素水河才真正是个晦气地方。先是姑姑的师父墨渊以元神生祭东皇钟,以将擎苍封印,再是姑姑在加强封印时,被擎苍封住元神仙气,化作凡人,受尽劫难,之后夜华为除去东皇钟更是魂飞魄散。
如今,她既身为东荒之主,自当亲自解决此事,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兴许,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土地,你先去找个地方避一避。”
“女君是想…这大大不可呀!”土地惊呼,希望她改变主意,虽然凤九已是上神,可回想一下,栽在擎苍手上的上神难道还少吗?
“有何不可?本君身为东荒之主,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休要多言,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皆有本君一力承担,与你无尤。”衣袖一扬,土地便被挥去了其他地方。
凤九闭上双眼,静心凝神,深吸一口气之后,便从衣袖中取出一卷略微陈旧的卷轴,开始念念有词:“…东皇之主…速现其形!”虽然东皇钟已毁,可擎苍与东皇钟相互依存近十万年之久,故其残魂也会沾染上东皇钟的气性,这也是找出擎苍的最佳方式。
果然,没过多久,一抹暗蓝色的身影便在素水河上方显现。而那模样,正是擎苍。
“小娃娃,我是看你好不容易才修成了上神,才想着提醒你一句。你若是再不罢手,可就性命难保了。”擎苍好心地提醒,虽只是残魂,其破坏力依然是让人叹为观止。
凤九神色冷然:“本君职责所在,恕难从命。”即使体力快透支了,仍然将全部法力向残魂的方位送去。
“这东荒也不过方寸之地,值得你拿命来拼吗?”见她视死如归的,倒让他觉得有些玩味。
“谁知道呢?”凤九微哂,额间凤羽花红得妖艳异常。
“罢了,老头子在世间飘荡许久也着实累了。女娃娃,谢谢了。只可惜,害了你。”一边说,擎苍一边停下了防守的招式,将他平静地张开双手,将凤九的攻势照单全收。
凤九闻言一惊,正想开口,那昔日曾搅得天地大乱的擎苍已然灰飞烟灭。难道他是,故意而为之?试想擎苍道行高深,隐去气息是轻而易举之事,怎么那么容易被一个土地发现踪迹?“你可知,在成全了你的同时,其实也成全了我自己呢?”凤九轻叹一声:“真是好久都不曾踏足那里了啊…”她仰起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十指探上隐隐作痛的胸口,喃喃自语道。
凤九猜测不假,这擎苍虽只是残魂,全始终因怨气太重而无法自行消散。在世间飘荡数万年,也早就厌倦这样不生又不死的状态,这才刻意显露出魔气,想要引人来将它除灭。可是,来人若是心意不坚定,半途而废,便会有弄巧成拙的情况。那就是非但没能使之归于无,反倒引发残魂更深的魔性,继而使得来人成为失去控制的残魂的新宿主,继续贻害苍生。
“哎呀,女君可安好?”那土地已回到了迷踪林,在树林间探头探脑的,引人发笑。
“恩,无恙。”凤九轻应。
“那擎苍…”土地欲言又止,他四处望了望,似乎已感觉不到之前的魔气了。
“已经彻彻底底的消失了,而且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平静。”女子长叹一声,十分感叹。
土地听不大懂她话中的含义,只是知道擎苍消失了,便很是高兴:“女君好本事啊!”
“是吗?”女子自嘲道,随后便径自走入了那片深林。
“小仙恭送女君。”
一名女子正踏上天宫的层层台阶,大红色的裙摆拖曳在身后,别有风情。天宫侍卫一时间都愣了神,好美!白皙的肌肤似吹弹可破,两弯新月下是黑白分明的眼睛,眼波闪烁,像是一泓深潭,像要把人都吸了进去才作数,额间花钿很是独特,更增几分娇媚。她身着一身大红袍服,尊贵的气势浑然天成。都说天后白浅是四海八荒第一绝色,可这女子却毫不逊色,美得别有风情,尤其是眉宇间轻染上的几抹愁绪,让人忍不住想为之驱散。
待女子在天门口站定,侍卫们方回过了心神,双枪一拦:“来者何人?”
红衣女子的神色波澜不惊,没有丝毫惧色,只见她轻启红唇:“东荒女君。”
“女…女君!恕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往女君恕罪。”侍卫们急忙请罪。东荒之主白凤九,那可是在青丘唯一的孙子辈女君,天后的亲侄女,也是四海八荒第二位女上神啊。
“无妨,本君不常来此处,你们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凤九摆了摆手,示意跪下的侍卫们起身:“本君此行是来找天君、天后商谈要事的,带路吧。”
“女君这边请。”
“表姐!我没眼花吧!你怎么来了?”天族太子见到女子,破天荒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怎么,我不能来啊?”凤九惩罚性地捏了捏阿离的脸。嗯,手感真是一如既往地好。
阿离一本正经地抱怨:“表姐,我已经长大了!我好歹也是堂堂天族的太子,你这样是要叫人看本太子笑话的。”
“好好好,不捏就不捏,真小气。”凤九哼了一声:“你父君他们呢?”
“他们在寝殿里,我正好也要去找他们交代功课,表姐随我一起吧。”阿离建议道。然后,他神色一正,对凤九身后侍卫们沉声吩咐道:“你们都各回各位去吧,东荒女君就由本太子来招待。”
“是,太子殿下。”
“没想到,你这天族太子还是挺有威严的嘛。”凤九取笑着,心里有些欣慰。
“那是自然。”
“小九?你怎么来了?”白浅和夜华的神色与方才的阿离如出一辙。
“你们这一家子怎么回事?见到我都要大惊小怪的吗?还是我何时成了什么妖魔还是鬼怪,不得擅入天宫了?”凤九故作受不了的扶额长叹,然后笑开了花。
“哪里的话?我们欢迎的不得了,还不是你不愿来天宫,每次都只能我们去东荒看你呀。”白浅说道,带着些轻斥的意味。
“帝君此刻正在太晨宫与三叔对弈,要不要…”
“不必了。”凤九眼神一闪,随后摇头:“凤九此次是来找你们的。”
“啊?你不是来找东华的吗?”白浅略有讶色,她还以为是凤九看开了,下定决心要对抗天命而来呢!不免有些失望。
“凤九要离开东荒一阵子,想请阿离暂代东荒之主一职,一来东荒之事虽不多,却是个历练的机会,二来祖父祖母也一直对阿离思念得紧。”
夜华思索一阵,便应承了下来:“没问题。”是应该让阿离四处走走了,总待在天宫,容易没见识。
“凤九谢过天君。”女子感激地福了福身。
“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生分。只是,你此行是要去哪儿?”夜华见白浅还在发愣,干脆替她问了这话。
“去一个,最开始的地方。”凤九轻笑。
白浅和夜华都是不明所以,可是看她神色如常,甚至眉间的轻愁还淡去了不少,便放了心。
“你难得来一趟,我找个人陪你四处逛逛吧。”白浅找了个机灵的仙娥给凤九引路。
“敢问女君,想去何处走走?”
“诛仙台。”
仙娥倒抽一口凉气,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这这…诛仙台可不是个好地方呀,女君去那儿做什么?”
“赏月。”凤九淡淡地说着,仿佛去到那里赏月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儿一般:“我知道在哪儿,你不必陪我去了,那煞气太重,于你只是有害无益。。”
“可…”
“不会有事的。”说罢,凤九便往着诛仙台的方向而去。
“启禀娘娘,女君她…去了诛仙台。”
白衣女子眉头微皱:“诛仙台?好端端的不去太晨宫,她要去诛仙台?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我问你,你可知她为何去诛仙台?”
“回娘娘的话,女君说是去赏月的。”
“去诛仙台…赏月?”这是什么奇特的爱好?着实出人意表了。
“浅浅,你就别太操心了。我想,凤九她自有分寸的。”夜华说道,他伸臂揽住妻子。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想去诛仙台赏月。
翌日清晨,凤九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天宫。夜华夫妇得知此事,还是经由那日夜守着天门的侍卫的通报。
凤九来了又走,看似没有留下任何印记,可是关于她的小道消息却在天宫四散了开来。譬如四海八荒第二绝色是如何让人过目不忘、东荒女君竟破天荒地来了天宫、好雅兴的女上神跑去诛仙台只为赏月…
一十三日太晨宫
“帝君可曾听闻一件事?”
“何事?”
“昨日,有人来了天宫。”
“本君不介意,等到这天宫何时没有人来了,你再来告诉我。”
“嗯,也是。只是这个人,刚好与太晨宫有些渊源。”司命星君摩挲着下巴:“是青丘,哦不,应该是东荒女君白凤九。”
紫衫男子怔住了,过了好久才迸出一个字来:“她…”
不一会儿,连宋和成玉也来了。
“几时我的太晨宫变得这么热闹了,怎么人人都赶着来?”男子挑了挑眉。
“成玉参见帝君”
“你说了吗?”连宋急忙拉着司命星君交换情报,不过声音却不低,像是故意让所有人听见。
“你是说小殿下的事儿?说了啊。”
“说到哪儿了?就说到她来了。”
“哎呀,你多嘴啊!还不如不说呢!”
“三殿下,此话怎讲啊?”
成玉也插了进去:“你可知,凤九她已经离开了?”
“啊,这么快!不是昨天刚来吗?”
连宋解释:“我们方才去找天君,刚好听到侍卫通报,说是天才蒙蒙亮,她便离去了。”
司命星君惋惜道:“哎,这凤九小殿下也真是的,难得来了天宫,怎么也不找老朋友叙叙旧再走?”
“我看吧,还不是因为有人太过绝情,还得人家不愿来此触景伤情呗。”成玉凉凉地说。
“说不定吧,她是有急事儿呢。”连宋不赞同地说。
“拉倒吧,她可是在这儿呆了一晚上,可这一晚上她都在诛仙台…”成玉欲盖弥彰地捂住嘴,一副失言的样子。
几个人在太晨宫里吵吵闹闹的,可性喜安静的东华帝君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失神了。由于失神,他没有留意连宋夫妇与司命星君是何时离开的,也没有留意没过多久,司命星君便又去而复返。
不来见他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当初是如此伤她。只是,她为何偏偏去了诛仙台?他不由得皱了眉。明知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他抚向系在腰间的红色狐尾,叹了口气。
“帝君。”没反应。
“帝君。”没反应。
“帝君。”这第三声终于有反应了。
“何事?”
“昨日观星象,似是有上神陨落之兆,不过很细微,可方才我再观天象,这陨落之兆却变得十分强烈,或许,就在今日了。只是不知,会是哪位上神呢?”司命星君不解,近来四海升平,为何还会有这等的祸事?莫非是又有魔头要现世了?
东华心中隐隐不安。
凤九没有回她位于东荒的狐狸洞,而是去了迷踪林外,素水河畔,随后她又进了迷踪林。她脚步虚浮,每一步都有铃铛作响,而那枚铃铛,正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这铃铛的下方是一小段箭矢,前尘往事纷纷在她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只是由于万年来她是日也思夜也想,所以这本该模糊了的记忆仍旧是无比清晰、深刻。
红衣女子无力地跌坐在地,鲜血划过手腕,沿着优美的指尖落入尘土,滴上了铃铛。她小心翼翼地拾起铃铛,细致地擦拭着,不愿其染上丝毫的尘土。
随着几滴鲜血渗入土地,青青绿草隐现淡淡的粉光,奈何凤九心力交瘁,并未发现。
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间,凤九觉得一阵恶心,原以为是干呕,却吐出了许多鲜血:“不要…不要这么快…”此刻的声音已是十分虚弱。她握住铃铛,想要以法力震响之,可她早已是法力四散、几近油尽灯枯之时了。
洒落在地上的血迹,发出耀眼红光,一时之间,东荒上下都开遍了凤羽花,蔚为奇观。血气沿着手流入铃铛,铃铛亦开始闪烁璀璨光芒。与此同时,一十三日太晨宫内,亦是繁花开遍,这花只有一种——依旧是艳红色的凤羽花。
“这…”司命星君十分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奇景,谁能神通广大到对太晨宫施展法术?回过神,正想问帝君的意思,却发现原本端坐着的紫色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
“凤九!”熟悉地,带着慌张的喊声唤回了凤九飘忽的神智。原来,司命所看到的陨落之兆竟是因她而起吗?他慌忙跪坐在她身边,将略有昏迷的她扶坐起来。
“你来了吗,真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凤九扯开一抹笑:“凤九好想你。”说着,眼角攒聚的泪光缓缓滑落。
“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东华本想要将自身真气渡予她,却怎么也渡不进去。
凤九轻握他的手:“没用的…两日前,就在擎苍的残魂消失殆尽的时候,与我说了声谢谢。我想,这四海八荒怕是只我一人能有此待遇吧,呵。”她也要谢谢他呢,给了她一个这样好的机会来与东华相见。
“凤九,别说了…”东华尚想她留存住这些气力,好让他寻思救治之法。
“我偏要说,现在不说,便没机会了。”凤九心知肚明,自己已撑不了多久了。可这结局,是她听土地汇报魔气一事时,就已盘算好的。
“不会的…不会的…”东华不死心的继续为她输送真气。
“不要难过,我舍不得。”她伸手在他紧皱的眉间轻抚:“我还记得,在我继任女君那日,你遣司命送来四海八荒图,还让他带话说什么时间能磨平一切。现在,也不过是时间到了而已。你说过,你的名字不在三生石上,我便不再期许来生,因为凤九也不在三生石上了。”
“你去诛仙台,就是为了这个?”东华不可置信地问,她在诛仙台一夜,竟是为了利用诛仙台上众仙避之唯恐不及的戾气以除去她在三生石上的名字?难怪她的五脏六腑俱遭戾气侵蚀。
凤九极力忍住咳嗽,依然笑得很美:“我不要一个人被刻在那石头上,那样孤零零的,太可怜了。”
东华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拿话来激她:“你不是要报恩吗?你这样不负责任的走了,那青丘的规矩要怎么办?”
“是啊!我还欠你好多好多呢,我明明是去太晨宫报恩的,怎么就…越报…越多了呢?”凤九还是在笑,可泪水不曾有过间断:“不管怎样,能再见到你,真好…东华,再抱得紧一点好不好?凤九好痛…”
清泪,沿着俊逸的轮廓一路滑下,落在女子眉间的凤羽花上。
这一日,在东荒漫山遍野开放的凤羽花十分灿烂,正当人们惊叹时,红色花海中又惊现点点淡紫色,再一看竟是佛铃花,至于一十三日太晨宫里,也是凤羽、佛铃交相盛放,三月不败。
太晨宫再也没能迎回它的帝君,东荒也没能迎回它的女君。也没有人再见过东华帝君与东荒女君白凤九了。只是,自此以后,但凡有凤羽花绽放的地方,必亦有佛铃花摇曳生姿。因为,生死相依。
又过了数十万年,某一日,三生石上,金光乍现,东华、白凤九消失的两处,悄然发生了改变。
第二章:三生石前断尾除名
凤九继任东荒女君那日,司命送来昔日征战之时,东华帝君亲笔所绘四海八荒图。台下观礼的宾客见此,纷纷赞叹不已,而青丘一众长辈也都与有荣焉。凤九想的却是,他可有让司命捎带来只字片语给她?
司命将她的情绪波动看在了眼底,心中只道是这小殿下肯定是要失望了。随后,他便将帝君所说过的话语,十分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沧海桑田…”凤九失了神,随后在长辈的轻声提醒下,才意识到此处绝非是让她多愁善感的场合,便笑着向司命星君福了福身,说了番场面话:“青丘白凤九谢东华帝君的贺礼,望青丘与天族世代交好,福泽万民。”
司命星君默默地叹了口气,像是知道她此刻笑得有多勉强。
这本该是凤九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可于她而言,却是最让她心痛的一天,此痛丝毫不亚于昔日九尾赤狐的断尾之痛。
“小九,你是不打算再上九重天了吗?或者说,是打定主意不再踏出东荒一步?”白浅携团子来与狐帝贺寿,顺路去了一趟东荒,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时刻,如此问她。
“姑姑,凤九既已是东荒女君,自当为东荒上下倾注心力,难道错了?”凤九一心二用,手中的笔仍旧没有停下。
“你这么说,我倒应该惭愧了。”白浅在任这女君之时,除了常去折颜的那片十里桃林蹭桃花醉喝,可是什么也没操心过,毕竟青丘最信奉的便是无为而治,返璞归真:“可问题是,你真是为了东荒?”
“那不然呢?”凤九淡淡反问,四两拨千斤。
“若是要断,你便断个干净。不然,即使豁出一切,也要为自己有所争取。这才是我青丘儿女真正的洒脱。”白浅淡淡地说,言语间有着对凤九选择逃避的不赞同。
“谢姑姑的指点,凤九定会铭记于心。”
白浅不再多言,缓步出了洞。走出一阵后,她回望狐狸洞一眼,叹了口气。
“娘亲!”一个小孩跑了过来,年纪虽小,身上浑然天成的气势足以让人惊叹。
“你怎么来了?”
“四叔告诉我你一定在这里。娘亲找表姐可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们走吧。”白浅温柔地牵起孩子的手,带着他离开此处。
“不进去问候一声吗?”小小少年不解,这样是不是有失礼数了?
“没事的,娘方才已经问候过了。她现在需要好好静一静。”
白浅带着孩子离开了,阿离看望了那狐狸洞一眼,也是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凤九从堆积的奏本中抬起头,她放下手中狼毫,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之后,她轻喊一声:“来人!”
话音才落,外面就急急忙忙跑来一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君有何吩咐?”
“你送去贺礼时,我那狐帝爷爷可有说什么?”
“没有啊,狐帝他老人家很高兴啊。就是女君的父亲对您的缺席似有不悦。”
“那…你可有听说什么小道消息,是与本君有关的?”
那人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女君是指…与青丘旁戚之子相亲之事?”
女子面容微沉:“老规矩。”看来,在她飞升上神之前,这麻烦是少不了的,她得动作快一点。“另外,本君从今日起闭关,以万年记。在此期间,无关来访者身份为何,本君概不接待。”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两万年后,一十三日太晨宫
“帝君,方才司命观星,发现有一道五彩霞光直冲天庭,此乃上神诞生之象。”
“东荒?”东华帝君掐指一算,神色微微愕然,是她?
“没错,正是东荒女君,白凤九上仙,哦不,此刻已是白凤九上神了。”司命边说边观察坐榻上男子的神色。
“那很好。”只见东华帝君又是一脸的平静无波,他地拾起杯盏,饮了口清茶:“还有事吗?”
“没,没了。”司命星君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那就退下吧。”
待司命星君离去后,紫衫男子摩挲着茶杯,唇角微勾:“看来你过得很好,凤九。”那他也就安心了。
东荒女君飞升上神的消息,在四海八荒很是轰动,自此,青丘狐帝一脉皆是上神,更彰显青丘之势力。也有人开始好奇,东荒到底是怎样一个福地,竟能接连出两位女上神?
白凤九很是愉悦,自她飞升之后,她已经过了好些年的平静日子了。
“我爹那边,可再提起过什么相亲?”
“启禀女君,似乎是没有。迷谷猜,可能是顾虑到门当户对的因素。”
“很好。”女子姣好的面容上,绽开了愉快的笑。
当初白浅还是上仙之时,青丘长辈为她寻的亲事,便是当时的天君最看重的二皇子,桑籍,只是桑籍与狐狸洞的侍女少辛看对了眼,天族理亏,这门亲事便改成了出生之时天象非凡的夜华。不过那夜华年纪虽轻,许是墨渊胞弟的缘故,两万年便修成了上神。如今的凤九位列上神,地位已是不凡,青丘的长辈们若想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无论是阶品还是身份方面,便更是要伤一番脑筋了。而这,正中凤九下怀。
“迷谷不明白,殿下若是不想嫁人的话,继续搞砸相亲就是了,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他现在都很是不解,回想起当初那个很是凶险的天劫,仍是心有余悸,凤九差点把命都搭上了。
“我会如此,只是想让一个人安心。”女子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某处,神色很是飘渺。
“哦。”迷谷叹了口气,肯定还是因为那个太晨宫之主了。
“好了,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凤九轻声吩咐。
“是。”
凤九懒洋洋地趴在山洞东面的窗台上:“我的心思总是瞒不过你,这才想出了留在东荒的法子。凡间历劫,你成全了我一次,那么相忘于江湖,便是我对你的成全。”她望着天上的明月,眼中满是情愫:“帝君,你可明白?”
青丘狐族,一旦认定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了,她白凤九怎会例外?她怎么能将这个人、这份情抛之脑后?所谓的相忘于江湖,也只不过是,为满足他的愿想而营造的假象罢了。
况且,她若真想忘,大可学她的姑姑白浅,去十里桃林找折颜要上一壶失情水,可前事尽销,按着东华的想法,也必不会来唤醒她的记忆。可是凤九可舍不得,过往的点滴都是她最珍视的记忆,即便是痛彻心扉,也难以割舍的存在。再加上凤九也担心,自己喝了那水,然后稀里糊涂地又跑去太晨宫惹出什么祸来,那岂不是又要让他心烦了吗?
如此努力成为上神,一是为耳根清净,二是为让他安心。青丘白凤九依然在报恩,只不过换了种方式罢了。
适逢九重天上的太子白辰的生辰,再加上天君夜华打算在那时候为他进行太子的册宝仪式,便干脆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以庆祝此二桩喜事。九重天上,自夜华、白浅大婚、任新一届的天君、天后之后,便再无如此热闹了。
“这太子殿下,年纪虽轻,但一看便知非池中之物啊。”
“还不是爹娘生得好呗,你也不想想天君和天后是何种身份?一个是两万余年便修成了上神、两万年前仅凭一己之力便使得东皇钟与擎苍魂飞魄散的天君夜华,一个是四海八荒都要尊称一声姑姑的白浅上神。”
“诶?可是我听说这孩子的生母,好像是一个凡人啊。”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那凡人正是白浅上神所化,天君、天后的缘分可是深得很呢。”
“原来如此,多谢仙友赐教。”
“好说好说。”
如此一场盛会,四海八荒有名头的仙、神齐来庆贺。这除了是彰显天族的声威,也给了小仙们交换小道信息的机会,这情谊嘛,总是从说三道四开始的。
“都说东华帝君不赴任何宴会,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啊。”
“那可是昔日的天地共主,放眼四海八荒,有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
“估计也就他敢不给天君面子了吧。”
“这可不一定,据我所知,这东荒女君也未赏脸参加此宴会。”
“你说的可是仅次于天后白浅,位列四海八荒第二绝色的青丘白凤九?”
“没错。”
“听说狐帝一族的血脉,是男的俊,女的美,这姑姑已是如此美貌,侄女不知会是怎的一番模样啊?”男仙眼中染上几许倾慕,期盼着有一日能有幸得见芳容。
“别痴心妄想了。人家可是青丘唯一孙子辈的帝姬,除了是东荒女君之外,还是四海八荒唯二的女上神,可不是你我小仙能攀得上人物。况且,你可知这白凤九与谁有过一段情缘?”
“谁呀?”
“就是东华帝君。有传闻说,东荒女君就是因为受了情伤,才立下誓言,不出东荒的半步的。”
“天哪,原来还有这层关系,今日真是长了见识了。”
太子白辰隐着身子,在一旁听了许久之后,已没了兴致,便回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清静清静了。这些人的小道消息,还不如成玉知道得详细,真是无趣。
“干什么呢?”白浅指尖轻点,白辰的隐身法术便失了效力。
“原来是娘亲,吓了我一跳。”
“有什么好怕的,你可是这宴会的主人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那些神仙话太多了,我要让我的耳根子休息一阵子,待会儿再去应酬。”
“娘,我一直有个问题。”
白浅连忙摇摇手:“这个,解惑向来是你父君负责的,你找他去。”
“不是,这问题是关于表姐的。”
“关于小九的?你说来听听。”
“为何表姐狐狸洞中的摆设,竟与一十三日太晨宫如此相似?”
“这个……是这样的,当日修建狐狸洞时,夜华派去的工匠与当日负责兴建太晨宫的是师徒关系,自然在设计理念上不谋而合了。”白浅有些心虚。
“是这样吗?”怎么和他听到的都不一样?
“当然是这样了。”白浅有些欲盖弥彰,她如此遮掩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阿离突发奇想想要为二人牵线,那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呢。她家小九与那石头做的东华帝君,乃是天生无缘,做什么都是无用的啊……她四哥和折颜不止一次感叹,这白家的女儿家,一个是开窍得太晚,一个则是开窍得太早……就是可惜了她家小九,年纪轻轻便将自己困在了东荒,哎……
白凤九此时正在东荒闭关,那是对外人的说法,她每次闭关,其实就是独自窝在洞里画画,只不过连她身边的侍女都不知道。侍女还纳闷,为何她家女君,又要闭关了?前几日,不是才闭关过吗?怎么成了上神,闭关倒是越发勤快了?
宣纸上绘的是紫衣男子抱着一只红色的九尾狐。完成之后,凤九笑了,很是满意于自己日益精湛的画工:“想来,你今日也是不会去赴会的,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对弈、品茗还是读书?”之前,还不是天君的夜华接受太子的册宝仪式之时,东华就哪儿也没去,只是静静地抱着它,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天上时而还会传来几声惊雷,让红狐有些害怕,东华就轻轻地拍着它。凤九捧着通红的脸蛋,幸福极了。
凤九望了望外面:“阿离也要受同样的几道荒火与天雷的吧,嗯,应该没什么问题。”说着,又拿起沾着彩墨的竹笔,在铺开的另一张宣纸上作画。
容貌绝俗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踏上通往诛仙台的台阶,宽大的裙摆在后面拖得长长的,铺满了大半个台阶。
距离她上一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时,她不信天命,便跑来了诛仙台,自断一尾化为匕首,妄想在三生石上刻上“东华”二字,却是无疾而终。这一次,她信了天命,却还是希望能有所改变。
凤九在诛仙台席地而坐,头靠着白玉筑起的围栏,一轮圆月映入眼帘。“我当时也不算说错,诛仙台的月亮,真的是大大的。”
暗黑色的气在凤九周遭涌动着,凤九念了个仙诀,四散的黑气竟融入了红色衣袍。红衣女子眉头紧皱,额上冷汗涔涔,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便是,凤九辛苦飞升上神的第三个原因。
只有上神,才能将诛仙台的戾气化为己用。她为消除擎苍残魂,周身仙气尽散,正是引入诛仙台之戾气的最佳时机。若非是为除灭擎苍,一个上神是没可能自发地散尽一身仙气的。
良久,眉心的红色凤羽花微微泛黑,成了偏紫的色调。凤九站起身,向三生石走去,在三生石前站定,白皙的手轻触粗糙的石面,上面显现“白凤九”三字。凤九深吸一口气,同时现出陶铸剑与数条赤色狐尾。寒光乍现,一条狐尾已在手中,并不陌生的剧痛立刻袭来,令她狼狈地跪倒在地。她右手用力地一握,断尾便成了一把极尽精巧的匕首。她一点一点地撑起身子,颤抖着手,以匕首划上“白凤九”三字之所在。锋利刀尖流连之处,均浮现淡淡白光,原先存在着的笔画在隐去的光芒中亦逐渐消失。到最后,这三个字便是半点也没剩下了。
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微亮。气息不稳的白凤九死命咬紧牙关,费力地攀着石壁,挣扎着站起身来。随后她使了点小法术,召了朵云彩,之后摇摇晃晃地往天门的方向飞去…
第三章:爱恨痴嗔如梦一场
当人的一生,走到终点之时,魂魄回归入黄泉道,饮一碗孟婆汤,便可前事尽销,接着判官朱笔一挥,投入漫无止境的轮回道,开始又一次的崭新人生。
当然也有例外,譬如此人生前无恶不作,那他所面对的便不再是如此,他需要接受生前诸般恶事的审判,接受在黄泉地府的处罚,永世不得逃脱。又或者,依然能有转生的机会,只不过,自出生之日起,便灾劫缠身,逃不开应有的宿命,又或许堕入畜生道,历尽劫难,方可再世为人。
白凤九不知,神仙死后会是如何,毕竟她没死过,或者说,这种体验理应在数十万年之后。她曾想过,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上古的那些神仙,大多是陷入沉睡或者羽化,但那都是在她出生前的事了,她也只是听爷爷提起过三言两语。她所认识的那些神仙,有魂飞魄散的,有以元神生祭神器的,可最后都回到了这世上,严格说,他们也不算是丢了性命。再说她姑姑白浅,飞升上神所历天劫的最后,是以一介凡人之姿,纵身跃下诛仙台。也是运气好,被诛仙台的可怕戾气化解了擎苍施加在身上的封印,得以恢复为原本的神格。在她恢复凡人素素的记忆之后,凤九也不敢问她跳诛仙台的滋味如何,因为这是她的伤心事,能不提,就不提了吧。
那些让她疑惑的,如今看来,似乎是找到了答案,她见到了她作为青丘白凤九这世上全部的记忆,或者说成是回忆更为妥当些。
从呱呱落地,到在青丘上蹿下跳、惹是生非,每每都让迷谷伤透脑筋。她偶尔也会随着姑姑跑去折颜的十里桃林,和她一起以桃花醉为饮,看凡间的话本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长大。
然后,她遇见了东华帝君,她心中的良人。
——————————————迷踪林初相见——————————————
“我不是要擅闯这个林子的,我只是借个路。”凤九心有忧惧,急忙解释着。
金猊兽化身成一个男子,神色不悦,他吼了一声,模样凶狠,像是将凤九当成了猎物。
凤九自小在青丘,又是千般受宠爱的帝姬,哪遇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场就吓坏了。她急忙报出自家名号,希望能吓退此兽:“我,我是青丘白凤九,休得无理。”
见金猊兽步步逼近,凤九慌得立刻飞走,她时时回头,却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缩得越来越短,此时未留意前方的她眼看就要撞上树,她收不住法术,只得用双手在前方稍作遮挡,想来也是收效甚微:“啊——”
千钧一发之际,幸得人出手相救。一身紫衣的男子似从天而降,他拉住正冲向树木、惊恐万状的女子,袖袍一甩,一道光射向金猊兽。
金猊兽认得他:“东华帝君……”他心知自己抵不过,便落荒而逃。
凤九怔怔地望着这个男人,他的头发似霜雪一般,却未显任何老态,反而增添几许清冷意,纵使自小便见惯了家中人的好容貌,可凤九还是觉得,他生得十分好看:“你是……何人?”
“东华帝君。”一席紫衣的男人冷冷地说。
“啊?”她一愣,仿佛不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为何,没注意到二人的姿势很是暧昧。
“你还想这样抱着我多久?”东华神色不悦地看着她。
凤九闻言,如梦初醒般将手自他肩上抽回。与此同时,东华也收回了在她腰际的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腰上失了力,凤九身子略略后仰,她退了几步,这才稳住了身形。只见她眼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半晌,才问出一句:“你真是东华帝君?”
“不像吗?”
凤九摇了摇头:“不像,我在折颜的藏书里,看过你的画像。”他可比画像俊多了,看来那画师的画工不怎么样啊,凤九微微笑了,又加了一句:“真的不像。”
东华停下脚步,探询的目光看向身侧的女子:“折颜?”
凤九点点头:“嗯,折颜,十里桃林的上神。”
“你是他什么人?”折颜避居在东荒的十里桃林,不问俗事,莫非这小姑娘与青丘有关?
“我是青丘五荒之北荒帝君之女,九尾狐之后,白凤九。”说罢,又看了他好一会儿,凤九才想起此时应该要行个礼才是:“青丘白凤九见过东华帝君。”她乖巧地向他福了福身。
“原来是白家人。白家人竟然还会怕一只金猊兽?你还未飞升上仙吧。”东华打量扎着麻花辫的粉衣女子一阵,语气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凤九变得很不好意思,微微摇头:“没有……”灿若晨星的眸子依然注视着他。
东华一副不甚关心的样子,没耐心继续听她说,便继续往前走。
凤九急忙又跟上东华的步伐:“既然东华帝君救了凤九一命,那凤九一定要报答的。”
“不必。”相较于凤九的热络,东华则显得很冷淡。
闻言,凤九一脸的不认同,像是十分难为:“那如何是好啊?姑姑时常教导我,说这世间有因果循回,有因就一定要有果,有欠就一定要有还……”
“你姑姑?青丘白浅?”东华还是一味地向前走着,甚至没费心往身后看。
找到了话题,凤九加快步伐,凑到他身旁:“帝君可认识我姑姑?”
“曾有过几面的缘分,你姑姑和天族,他们的缘分可是深得很。”
凤九垂下头,状若深思:“是吗?为何我从来没有听姑姑提起过?她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天族的事情。”
“难道你不知道,折颜和狐帝白止现在正在天宫,为你姑姑讨说法吗?”说罢,东华转过身,垂落身后的白发微微扬起。
“是吗”凤九还在失神,没察觉他已经停下了脚步,生生往他身上撞了去。她惊得倒吸一口气,双手反射性地抵在深蓝色的前襟上。微风拂过,吹起了她繁复的纱裙。
“你还想跟我多久啊?”东华直视她惊慌失措的圆眸,神色冷淡。
二人靠得极近,凤九微微仰首,清脆的嗓音里染上无措,一如她此刻的心绪:“我只是想要报恩……”
东华没说话,转身走了。凤九愣在原地,她摇了摇头,抹去因方才的亲昵而浮现的遐思。她拍了拍微热的脸颊,小跑着追了上去,只不过这一次留了约十步的距离。
来到素水河畔,东华召出了镇守该处的土地。
对于东华帝君的问话,土地弯着身,回禀地极为恭敬:“回帝君,小仙在此守了快七万年,这东皇钟从来没有异常。”
“可本君近日观星象,擎苍似乎有所活动。”东华看着河中闪现红光的东皇钟,目光沉凝。
“怎么可能呢?擎苍不是早在几万年前,就被墨渊上神封印了吗?”凤九觉得疑惑,清冷的目光一扫过来,她随机呐呐地闭上了嘴。
年迈的土地则是慌了神:“若真如帝君所言,小仙恐怕……”
“我知道你应付不了擎苍,时刻盯着这钟,十日内若有任何异动。”东华将两枚铃铛递向土地的方向:“震动此铃,本君就会立刻赶来。”
“小仙遵命。”土地立刻接过那串铃铛,如此回复道。
凤九直勾勾地看着那铃铛,若有所思。
“切记,无论有任何异动,都要用法术震动此铃。”
“遵命。”土地躬身,抱拳,随后回到了地里。
凤九一边跟着东华,一边侧过头看土地消失的方位,就这样又不留神地撞上了东华。
“本君念你是青丘帝姬,先前的事情不与你计较,倘若再跟上来,休怪本君不客气了。”冷漠地说完这番话,东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昆仑虚再聚首——————————————
桃粉衣裙的女子正在榻上沉睡,东华拿起桌上的书简看了看,随后手一扬,解去了困着她的那层仙障。
凤九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她见到了眼前的东华,一下子清醒许多:“帝君?”她摸向被白浅系在足踝的铜铃,问着:“它是震动了吗?”
“你为何在此处?”
凤九坐直了身子,尚有些搞不清楚:“我是跟着我姑姑来到这儿的。”
“姑姑……就是那位从不露面的青丘白浅?”
“对啊。我姑姑就白浅。”她单手撑在矮桌上,仔细回想:“我记得昨晚……嗯……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了?我睡之前,看见我姑姑离开十里桃林,所以我就跟着她到这儿来了。”
“莫非,你姑姑和昆仑虚有什么渊源?”
“没有啊。”凤九转了转眼珠,无辜地望着他:“我从来都没有听姑姑提起过。”
东华拿着书卷:“这个,可是你姑姑留给你的?”
“不错,是我姑姑留下的。”凤九一慌,然后急忙冲上前想要抢回竹简,然不得。
东华侧转过身,稍稍举起竹简:“你可知道,这上面记载着什么?”
“我姑姑说,这上面记载着一个术法。”
“不错。它上面记载着上古神器东皇钟,如何封印元神的术法。”
“东皇钟?那不是可以毁天灭地的法器吗?”
“不错。”
凤九装作不经意地靠近东华:“那不是在七万年前,就在若水河畔,害得墨渊上神魂飞魄散的法器吗?”她迅速转身,欲再夺回书简,奈何还是迟了一步。
“不错。”东华看着手中之物,又看向凤九:“墨渊就是用这术法封印了擎苍,看来你姑姑和昆仑虚确实大有渊源。”
凤九立马反驳:“怎么可能?我姑姑出生之后,从来没有离开过青丘。”
东华上前一步,直视着眼前的女子,轻声问:“真的?”
凤九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真的,帝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敢骗您呢?”
东华笑了笑,握着书简,在凤九的头上轻敲了一记。
“啊!”凤九呼了一声,被动地仰起头看他,却见他的唇边挂着一抹笑意。见他转身欲走,她忙不迭地问道:“帝君去哪儿啊?”
粉衣女子盯着前方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着,脚上的铜铃,随着她的每一个步伐,叮当作响。
东华停步,声音淡漠:“你究竟要跟我到何时?”
“我……我说过要报恩的。”
“我要你报恩了?”东华转过身,看向有些怯懦的女子。
“折颜说,欠别人的就一定要还。如果不在这儿还,就到别处还。所以凤九仔细考虑了一下,我还是主动先报恩比较好。这样我还可以选择如何报恩。”凤九渐渐找回了底气。
东华走近几步,目光紧锁着她,唇角微勾:“那,你打算如何还?”
凤九低下头,略有结巴:“凤,凤九还没有考虑好。”
——————————————九重天诉衷肠——————————————
凤九抱着一个果盘,津津有味地吃着通体红色的甜甜果子。
此时,一个紫色的身影走近,凤九看见日夜思慕的心上人,痴痴地笑了:“帝君。”
东华一如往常,淡淡地回应,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恩,看见司命了么?”
凤九脑袋一歪,此刻的她完全没有往常对待东华的谨慎小心:“没有啊。”
东华也才察觉到她此刻的不对劲:“你吃的是什么?”
“果子啊。”
东华看了眼那些个果实,微微皱眉:“谁给你的?”
凤九笑了笑,朝着东华指了指。
“到底是谁给你的?”
凤九努力地想了好一阵,才好不容易得出结果:“好像是……成玉。”
“她给的东西你也敢吃?”低沉的声音,似是不可置信,也带着些微不悦。
凤九毫无所觉地走到东华身边,她数了数盘子里的果子:“一二……三四……”接着,她把咬过的果子放回果盘,用双手托着盘子,递到东华胸前:“这么多果子,反正我也吃不完,帝君,你也吃。”
东华反手别开果盘:“看你这个样子,怕也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凤九咬了口果子,看了他良久,然后傻笑着抱住了他:“帝君,说实话。凤九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凤九脑袋在东华的胸前轻蹭着,弄皱了紫色的长袍,乖巧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东华伸手,慢慢将她推开。
“我听说,太晨宫的景色特别好看,但是,我一直就在太晨宫住着,我怎么没发现呢?”凤九摇摇晃晃地步下台阶,差点踩了空,靠着石壁才险险稳住,娇软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东华看向凤九:“有空就让司命带你多走走,不必每日陪我这个老人家,在宫里虚度光阴。”
“你不老啊。”凤九不同意。
东华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我当天地共主的时候,你爷爷甚至还没成亲。”
“原来,你是嫌我年纪比你小啊。”凤九边说边坐在了台阶上。
东华无声地叹了口气:“好了,你坐在此处不要乱走,我去找两个仙娥送你回去。”
凤九可怜兮兮地扯住东华的衣服:“不要,回去又会被太子的表妹骂。”
闻言,东华像是有些在意,他柔声问道:“她经常责骂你?”
“嗯。”凤九委屈地点头,抓着东华的外衫的一角摇啊摇的。
东华看着这个神志不清的她,有些无奈。
入太晨宫,原本是为了报恩,岂料记在账上的越来越多,像什么墨渊上神送的茶杯、三碗醒神汤、不止一次坏了他与连宋的棋局、被墨宝天尊坐骑所伤得他耗损法力为她疗伤、被织越设计关入锁妖塔,还是被他所救,却害得他身负重伤。
——————————————太晨宫狐断尾——————————————
东华的视线顿了顿,看见了坐在门外的凤九,心神一动,他走上前去。
“帝君。”凤九眼眶微红,站了起来。二人遥遥相望。
“我不想再见到你。”声音里有着压抑。
凤九含着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冷然的面容,仿佛想看出些什么。
东华缓缓推上沉重的朱色门扉,想要将她隔绝出自己的视线,来个眼不见为净。
见大门缓缓被合上,凤九蹲下身子,化作了狐狸的模样,灵巧地从门缝中跃了进去。
东华猝不及防地被扑倒在地上,好看的手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化作人形的凤九滚到一旁,看见他受了伤,慌慌张张地便奔过去扶他:“帝君,帝君,你怎么了?”
东华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痕,淡淡地解释:“你这一扑,用了三成仙法,太过凌厉。”
“难道司命说的都是真的,你从凡间回来之后,就没有了法力。”
“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东华丢下这一句,便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拂了拂衣上的尘土,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去费心的事情
凤九也站起身来,哽咽道:“为什么不能大惊小怪?像你这么厉害的人,要是没有了法力,如果有一天,遇到危险的话……”
“我在天宫,能遇到什么危险?”看着她凄迷的泪光,心中不忍,东华决定将事情说清楚:“本帝君是因为定下了六十年生死劫,却早早返回天界,才暂时失去法力。就算是我也不能逆天而行,你知道吗?不过,最多一两年也就好了。解释清楚了,你可以回去了。”他转过身,不再看她。
凤九从身后抱住他,不让他离开,轻声问:“帝君,你不理我,是不是因为三生石上,没有你我的名字?”
东华身子一僵,随后缓缓回过身来:“你如何知道三生石的事?是折颜还是墨渊告诉你的?或者是你爹?但是他答应过我,绝不会告诉你半个字。”
凤九摇头,说话都带着哭腔:“都不是。是司命找到天族的史籍,上边记载了你禅让君位的事。是不是真的?你自己亲手,在三生石上毁掉了自己的姻缘?”
东华心中复杂,可还是一言不发。
纯净眼眸里有着期盼,仿佛溺水之人渴望抓到救命的浮木一般。她期期艾艾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东华垂下复杂的眼眸,与凤九对视,却仍旧不发一言,仿佛默认了她的猜测。
凤九抽泣着,一步一步地退后着,一次又一次的缓慢地摇着头:“我不信……”
东华狠下心,冷硬地打破她最后一点期待:“不信也无用。三生石定天下姻缘,上面不会有我的名字出现。不止是你,任何人都不会和我有姻缘。”
“不信。”凤九的目光移向书房,她记得,壁上一直挂着一把剑。她视死如归地伸出手,长剑跟着出鞘,飞至凤九的手中。
东华心中一慌,冷硬地斥责道:“不要再胡闹了!”
“我就不信三生石上不能有你的名字。”说完,九尾立现。凤九手腕一转,长剑向身后划去,随着红光闪现,凤九痛呼出声,长长的狐尾落在她手中。
没想到她会如此,东华大惊失色。
凤九半跪在冰冷的地面,全靠着剑在硬撑,声音因为痛苦而虚弱地断断续续:“青丘狐尾每一条,都能凝作执念化成一个法器,我要去三生石上,刻上你的名字!”如同知晓她心中所想,断尾在耀眼的白光中,已然化作了一把精巧的匕首。她丢下剑,咬着牙,脚步蹒跚地奔了出去。
此时的诛仙台,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仿佛预兆着什么祸事,凤九忍着噬心的疼痛,跌跌撞撞地跑上了诛仙台前长长的台阶,三生石前,芊芊五指抚上石头上的纹理,便立刻显出了白凤九三个金字,却也只有这孤零零的三个字。凤九怔怔地看着,两行泪悄然流下,滴滴落在三生石上,她咬着嘴唇,从袖中抽出那把狐尾幻化的匕首,俯下身在石头上刻字。只是,才刻完了一个“東”字,那个字便化作轻烟,凭空消失,就连半点刻痕也不曾留下。
凤九变得惊慌失措,她不可置信地摸着平滑如初的石面:“不可能的,这是九尾狐之尾,怎么可能留不下一点痕迹……不可能的……我一定能刻上去……”只是字刚刻上去一笔,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情状实是诡异得很。“怎么会?阿爹说过,九尾狐尾是世间至宝,变出的法器怎会刻不出字?不会的……不会的……”
凤九的手变得越来越抖,当她好不容易再刻上去一笔,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刻痕消失。她在石头上胡乱摸着,哭着找寻本应存在的划痕。“字呢,怎么不见了……”她摇了摇头,开始自欺欺人:“这里不对,换个地方,换个地方……”
诛仙台下的风是越来越烈了,将女子的长发和衣裙吹得十分凌乱。
凤九全然不顾及此刻的自己看起来有多狼狈,只是铁了心的,想要将时刻萦绕在心头的二字刻上那三生石。
不远处,赶来此处的东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剑眉之下,黑眸中亦是痛苦分明。
——————————————昆仑虚人断肠——————————————
一脸苍白的凤九躺在床上,意识尚是模糊,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朦胧的视线中,一眼就看到了那袭熟悉的紫色长衫。“姑姑,你猜我看见谁了?”
坐在床头的白浅抿了抿唇,虽知道她的喜悦是从何而来,却也忍不住为她的傻气而心疼:“你心心念念的东华帝君。”白浅离开床,不言不语地向着门外走去,其他人也纷纷将空间留给这对苦命的有情人。
东华沉默地挨在床畔坐下。沉痛的目光凝视着床上再度陷入昏迷的人儿,情难自禁下,他终于伸出手,迟疑地抚上凤九略微冰凉的脸颊。凤九微微蹙眉,仿佛被惊醒,再度睁开了眼睛,顺着他的手,看向了他,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又抓住了他的手,生怕是自己看错,然后她又支起身子,熟练地偎入他的怀中,那是她深深眷恋的位置。
“陛下……”这一声称呼,仿佛又将二人带回了凡间皇宫的那时候。
东华心中一痛,将凤九紧贴着自己胸膛紧紧拥住:“九儿。”
“你背九儿回来,九儿很开心。可是你全身都淋湿了,九儿也很难过。我们以后,以后等雨停了再走回来,好不好?”凤九意识恍惚,还以为回到了东华在大雨中背她回寝殿的时候。
东华闭了闭眼,低声道:“好。”声音中藏着压抑许久的情感。
凤九抬起头,仔细看了看东华,忍不住笑了。她不满地嘟囔着:“假的。”
“什么假的?”东华看着她令人心疼的眉眼,问得极尽温柔。
“我叫你陛下是假的。”凤九抓着一缕白发,把玩着:“你是帝君,东华帝君,你还是这样好看,你在凡间的样子……有些丑。”
东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是吗?本帝君会丑吗?”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
凤九低下头,抿着嘴笑:“逗你呢,你什么样子都好看。”过了一会儿,她慢慢仰起头,闭上眼睛,仿佛在期待什么,委屈地哽咽着:“我为了你,连尾巴都割了。在梦里……在梦里,你也该还我了吧?”
向来平静的眼底情绪翻涌,东华俯下身子,吻上凤九眉心,那朵异常娇艳的凤羽花。一滴清泪,划过凤九的脸颊。
东华走出房,在白浅面前站定,暗哑嗓音难言悲切:“不要告诉她,我曾来过。”说好,他举步离开,伟岸的背影十足落寞。
凡间历劫,托生于贵人身上,与他转世的皇帝百般恩爱,却为造情劫,二人生生分离。东华与白凤九,各归其位。故国废墟重遇、装伤博取同情、三生石断尾刻名、东皇钟前誓生死相依、四海八荒图之贺礼…熟悉的一幕一幕,在白凤九眼前又重走了一遍。
凤九感慨颇深,她此刻这是要尘归尘、土归土了吧。在化为虚无前,重历这些爱恨情仇,就如同又爱了一次,此时的感觉,就像是吃了天下最为甜美的果实,好得不能再好了。
回想她这一生,是如此深刻地爱过、痛过、哭过又笑过,她白凤九无憾亦无悔。
第四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昆仑虚,司音房内
床榻上的美人轻喟一声,美目微睁,又因适应不了刺眼的光线,吃力地以手作遮挡,她半眯着眼,似有不解:“我……这是在哪儿?”
“小殿下,你醒了?四叔!折颜上神!小殿下醒了!”迷谷连忙大叫。
“迷谷,你好吵。”凤九被吵得不行,伸手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耳朵。
“小家伙醒了?”一颗棋子咚咚地落在棋盘上,折颜和白真互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司音的住处走去。
迷谷看凤九一脸痛苦,以为是她又觉得痛了,慌张起来,喊得也是越发起劲:“折颜上神!四叔!你们快来呀!小殿下她……”
“小九怎么了?”白真担心地问。
只见凤九闭着眼睛,死命的捂着耳朵,哀怨地抱怨着:“好吵……”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脸红的迷谷:“迷谷,你声音是该小一点。方才你这一喊,怕是整个昆仑虚都要被你惊动了。”见凤九像是没什么大碍,白真安了心,好心情地调侃起管家来了。
折颜坐在床榻边上,伸手为凤九号脉,随后满意地扬起微笑:“小狐狸脉象平稳,没什么异样,看样子是恢复得不错。”
听到熟悉的声音,凤九惊诧地睁开双眼:“折颜?四叔?”
“还能记得我,算你有良心。”白真哼了一声,对她轻视自己的性命很是不满。
“啊?”凤九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呆呆傻傻的。
折颜轻笑,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凤九的床头:“这里头都是一些养身益气的药材,每日服上一颗,数日之后,这断尾之伤便能无碍了。”之后,他站起来,整了整衣衣衫:“既然如此,我与真真便回桃林去了。迷谷,你家小殿下的伤势虽好了些,可这几日,还是避免走动为上,一旦有了什么状况。记得,即刻来桃林寻我。”
白真补充道:“小五这几天都不在房里,你就好好照顾小九。让她在昆仑虚好好休养一阵,之后再回青丘狐狸洞也是不迟。”
折颜与白真双双离开后,凤九还是觉得迷糊得很:“迷谷,我怎么会在昆仑虚?还有,折颜和我四哥说的养伤,又是什么意思?”
“小殿下,你不要吓我。小殿下可还记得我是谁?”这可把迷谷急得团团转。
“你是迷谷啊!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凤九有些不悦。
“小殿下忘记了吗,你在九重天割了自己的尾巴,司命把你抱来青丘的时候,你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迷谷就只好来昆仑虚找姑姑和折颜上神了。”迷谷挠了挠头,觉得奇怪:“姑姑明明说,小殿下之前还醒过一次啊!难不成,小殿下此番是伤到脑子了?”
“你才伤了脑子呢?我好得很。”凤九嘟囔一声。“慢着……”凤九抬起手:“你是说,我自断狐尾,此刻正在昆仑虚养伤?”
“是啊,姑姑看你情况好转,便放下了心,此刻正在炼丹炉那儿为墨渊上神炼丹。这三日,小殿下一直在睡,可把迷谷急死了。折颜上神也是因此,特地在昆仑虚多逗留了几日。”
“我睡了三日?”凤九脸上浮现愕然,所以,她去诛仙台除去三生石上的名字、在东华怀中含笑而逝、还有那漫山遍野的花海,都是她这三日来的一场黄粱梦么?如若是梦,这场梦也太过详细了些吧,竟详细到了数万年里的每一日?而且,那诸般感受又是如此深刻。若说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也委实太牵强了一点。一时间,脑海中思绪万千,让凤九一时找不着北。
“迷谷,我问你,帝君可曾来过这昆仑虚?他离去前,是不是还嘱咐你们,让你们不要告诉我他曾来过的事?”凤九觉得,那须臾万年的经历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是可以验证的。好在她姑姑此刻不在此处,迷谷正是可以下手的对象。还是他因为方才那一句“小殿下之前还醒过一次”启发了她。
迷谷惊愕极了,脱口而出道:“什么?姑姑与你说了?不可能啊,按她的性子……”
“是啊,姑姑没说,你却告诉我了。”凤九凉凉地开口,心里有了点底。
迷谷方知失言,惊恐地捂上嘴。完了!完了!这下子姑姑一定会“好好”整治他的。迷谷在心中哀嚎着自己将面临的命运。
凤九于心不忍,提出了交易的要求:“这样吧,我暂时出去一会儿,在我回来之前,你须得守口如瓶。作为交换,我就不告诉姑姑,你方才泄密之事。”凤九眼睛忽闪忽闪的,猜想他一定会答应。
可是,迷谷身为青丘的管家,是何等忠心的小仙!“不行,这是两码子事。上一次,就是因为我没能看护好小殿下,才让小殿下去了九重天,回来的时候还断了一条狐尾,让小殿下受了这诸般委屈,迷谷绝不会重蹈覆辙。”他很有原则地拒绝了这个,在凤九看来本该是双赢的提议。
凤九有点动容,诚心地道了谢,若不是他,她只怕是已命丧青丘了:“迷谷,谢谢。只不过,你拦得住我吗?若是我不顾伤势,强行突破结界,这结果又会是如何?”她去意已决,只得出此下策了。
迷谷摇着双手:“小殿下,万万不可啊!”到时候,凤九将会伤上加伤。
“你放心,自断一尾这事儿,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几万年里,都不会再发生了。我要离开,就是想弄清楚一些事。”凤九拿起床头的小瓷瓶,拔开木塞,倒了一粒橙黄色的丸子,一时间药香四溢。她自然地将药丸丢入口中、吞服下去,忽的就脸色大变:“水!水!水!”
迷谷立刻递来水杯,奈何一杯水只是杯水车薪:“把茶壶给我!”凤九仰起脖子,将一壶的水一次饮尽,这才缓解了嘴里铺天盖地而来的苦涩。一张俏脸皱成一团,凤九恨恨地埋怨起来:“这个折颜,一定是故意的。”改日,她一定把这药丢进他的饮食里,让他好好体会一下他炼的药是个什么滋味!凤九在心中如此计划着,然后阴阴一笑。
“小殿下,你这样好可怕。”迷谷只觉得心中瘆得慌。
“放心,不是针对你的。你放我出去吧,我保证一会儿就回来。”凤九巴巴地看着他,恳求道。
“只要是事关东华帝君,小殿下的保证,何时是算得了数的?”迷谷没好气地瞥了凤九一眼,不相信她的说辞。
凤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有反驳。谁教她前科累累,所以此刻才反驳不了呀?
“小殿下千万要记住,姑姑吩咐过,她闭关炼丹长达七日。所以,小殿下能在九重天待的时间并不多。”迷谷终于松了口,却也是一脸的哀怨。
“谢谢你,迷谷!我一定会及时回来的。”红光一闪,房里仅剩下迷谷一人,他走出房,望向昆仑虚的湛蓝天空,叹了口气:“小殿下真要能及时才好啊。”他又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自嘲着:“迷谷啊迷谷,你才是伤了脑袋,什么时候还做这白日梦来了?你还是先四处搜刮些上好的伤药来,准备好被姑姑狠狠收拾一顿吧。哎……小殿下,你可不要又添了什么新伤才好啊。”
红光闪现,守着天门的门将,眼睛一晃。可待他们定睛一瞧,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便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小殿下果然来了。”司命笑呵呵地现身。
“喝!”凤九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看清是司命后,拍了拍胸口:“是你啊,吓死我了。”
“若不是小殿下做贼心虚,怎会被吓到?”司命取笑她。
“果然?”凤九咀嚼着司命的第一句话,心中疑惑,她来九重天上是临时起意,司命怎么会等在这里?东华又是怎么知道的?回忆里并没有这一段啊?
“小殿下随我来吧,帝君已经等候多时了。”凤九觉得眼皮一跳,心中隐隐不安。虽然说她来天宫,本就是为了找东华,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她反倒十分糊涂了。
即将进入天宫之时,凤九忽的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上方的牌匾。
——————————————梦中的“回忆”——————————————
几个天兵抬着装着夜华的水晶棺,跟在东华身后,失魂落魄的凤九被天将拦在门外。
东华似有所觉,回头看了看被两个天将拦着的凤九,便半路折返。他在站定之后,挥了挥手,守门的天将立刻收回手中的武器,并且会意地退后数步。
此时的凤九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她小声地开口:“刚才,因为有长辈们在,我不好意思问,怕你被人议论。况且你们还这么为难我姑姑,我也不好问。”
东华静静地看着她,柔声道:“你想问什么?”
“你的伤……”这数日来,凤九一直牵挂着他的伤势。可是夜华这一走,白浅的魂魄就好像也随着这未婚夫一道远去了一样,她担心白浅,也就不敢轻易离开狐狸洞。
“好得差不多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不愿多谈。
凤九嘴角上扬,笑得有些苦:“那就好,那就好……那凤九……”
东华这才缓缓开口,打断凤九的话:“我以为,你会问那个问题。”
“什么?”凤九有些愣。
“擎苍大战前,你问我的问题。”
凤九这才回想起来,在擎苍破钟之前,她曾问过他什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你没有把自己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去,是不是会喜欢我?
“会。”
简短一个字,在凤九心中砸下惊涛骇浪:“帝君……你说什么?”
“如果当年,我没有把自己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去,我会喜欢你。”东华终于坦诚相告,他一步步走近她:“我下凡历劫,就是为了成全你一次,更是为了成全我自己。”紫色衣袖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触着凤九额间那朵凤羽花,举止流连。半晌,他收回手:“去吧。”
烫热的眼泪滚落脸颊,凤九睁着一双泪眼,直直地望着东华,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
东华微笑着叹了口气,决绝地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入南天门。
凤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梦中的“回忆”——————————————
“这天门的匾额,可是有什么问题?”司命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牌子在这儿都挂了好几万年了,不还是好好的吗?
“没什么……”凤九忍下鼻尖的酸意,眨了眨眼,把破碎的泪光给眨没了:“走吧。”
司命虽觉得凤九的神情有些奇异,可还是压下了好奇心,没有刨根问底,带领着她往太晨宫走去。
凤九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询问司命:“你可知,帝君为何要见我?”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担忧你的伤情。小殿下的伤,可好些了?”司命关怀地问道,那一日抱她去青丘,从迷谷小仙口中,他才明白帝君所说的,断尾之痛非常人能忍受的含义,也认识到她的情况十分凶险,才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太晨宫,再将此事报给帝君知晓。
“折颜帮我看过,已经没什么了。”
“那就好。”司命松了口气:“这十里桃林折颜上神的医术,在四海八荒都是出了名的。”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
“司命,你是怎么了?”怎么长吁短叹的?
“小殿下有所不知,帝君他去昆仑虚看过你之后,便有些异常,回来之后,便昏睡了整整三日,可把好多人都吓坏了,深怕他出了什么闪失。可是叫来药王,却什么也诊断不出。”司命复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凤九一听,也急了起来。
司命压低了声音,欲言又止:“成玉说这是……”
“是什么,你快说呀!”到了这时候,怎么还喜欢卖关子?凤九气闷。
司命看了看周围,随后很小声地说:“她说,这是相思病。”
“相思……病?”女声有些干涩:“帝君可是……在回太晨宫时,遇见了什么人?”
“小殿下糊涂呀,在这四海八荒,唯一与帝君有牵扯的女子,不就是小殿下你吗?”
“我?”可是她的“回忆”里没有这段啊。只是,东华离开昆仑虚的时候,他的背影看起来好孤寂,让她好心疼。莫非是东华受了什么伤?毕竟他现在可是失了九成的法力的人……一想到这里,想见他的心便急切起来,凤九丢下司命,急忙跑进了太晨宫。
“小殿下还真心急,这下怕是要走些弯路了。罢了,此刻也没我什么事了。”司命感叹着走过了太晨宫门口,并没有进去。他此刻是要去找成玉元君汇报最新情况。
“帝君!”凤九跑到会客殿,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又跑到书房,还是空无一人。“笨蛋小九!帝君受了伤,此刻当然是在寝殿里呆着了!”凤九懊恼地敲敲自己的头,便往寝殿的位置跑去。
寝殿内,东华身着一袭白色中衣。由于隐约听到了凤九的声音,便走出了屏风。他眼前一晃,转眼间已被冲进来的女子紧紧抱住。
凤九些微哽咽地唤着他:“帝君!”若不是为了还她一世情缘,他又怎么会失去这九成法力?
“怎么?莫不是又听谁说,我要应劫了?”东华轻笑着拍拍她的背,同时掩去一声轻咳。
“凤九果真是个小麻烦,只会给你带来困扰。”凤九好气自己的无用,昔日被困锁妖塔的时候是如此的,现下,依旧是如此。
“那日我与折颜的话,你听到了?”东华挑了挑眉:“所以,你就恼羞成怒,想要离开,却不小心着了织越那丫头的道,被扔进了锁妖塔?”
“才不是……恼羞成怒,我是太难过了。”凤九弱弱地辩解。
“我没看出有什么差别。”东华的语调升高。
凤九受惊地缩了缩肩:“是……没什么差别。”他只不过是说了一句“是有些麻烦”,已经表达得很含蓄了。她在太晨宫这段日子,岂止是有些麻烦?她又打碎这个,又打翻那个的,出去看个热闹,还害得他为了给她治伤而耗损法力,之后更是害他在锁妖塔受了重伤。
受重伤!三个字在脑海中划过,凤九迅速回过神来,她连忙松开手,退开一步,眼睛红红地看着他憔悴的模样:“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伤?”见他衣衫单薄,凤九担忧地蹙起眉头:“怎么不穿上外衫就出来了?”她立刻走到屏风后头,在榻边的架上取了那紫色长袍,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受伤了?”东华直视凤九,眼中有着探索。
“你明知道,自己的法力已没了大半,怎么还到处乱走?如果不是受伤,你会昏睡三日吗?司命都和我说了,你别想瞒我。”而且,他看起来真的好憔悴。凤九心疼得不得了,伸手抚摸他消瘦了不少的脸颊。
黑眸中闪过几丝笑意:“你真的想错了,我没受伤。只是因为去诛仙台走了一圈,才稍微虚弱了些。”东华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诛仙台?你去那里做什么?”凤九一脸狐疑。
东华笑得有几分神秘,说道:“不只是我,你也很快会再去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凤九斜了他一眼:“还笑?病得力不从心的很有意思吗?该不会是发烧烧昏了吧?这个药王是庸医吗?这么不济事!”她转怒为忧,踮起脚尖,探向他的额头,随即又纳了闷:“挺正常的呀?”
看着她变化多端的表情,东华脸上的笑意加深。当凤九要拿开手的时候,东华便抓住那只手,一个使劲,把她紧紧锁在了怀里。
凤九一惊,声音无措起来,她此刻几乎是贴在他的身上:“帝君…”他是怎么了?
“九儿。”东华轻轻地唤她,满含情意。
凤九一愣,下一刻花容失色:“帝君难道是吃了失魂果?还是……喝了酒?”
“没有,我也不会醉。”男子的眼中满是笑意。
“那怎么会胡言乱语的?”凤九全然不信。
“我没有。”
凤九言之凿凿地指控道:“你有!不然,你怎么会叫我九儿?”自结束凡间情缘之后,除开昆仑虚她半梦半醒时候的那一次,他从未再这样叫过她。
东华好声好气地解释:“九儿,我去诛仙台,是为了确认,我的名字确实被你刻上去了。”
凤九脑袋里轰的一声,过了好久才找回声音:“刻……上去了?怎么可能?”
“亲眼所见。我看你不太高兴,或许是不希望此事成功。”东华叹了口气,故作惋惜。
“怎么会?可是……我明明记得,我从未成功过,这才会想了另一个法子啊……”凤九喃喃自语,就是因为刻不上去,所以最后她才干脆将自己的名字也一并抹去了。
“所以,你就改弦易辙,打算散尽仙气,再次自断一尾,利用诛仙台之戾气将白凤九三个字消去?”墨黑的眸子渐渐染上怒意,是为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怎么会知道?”凤九睁大了眼睛。
“我怎么不能知道?若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除名之后,这一次就悄无声息地走,连我也不告诉了?”
见她一脸惊讶,东华更是不悦,他冷哼一声:“有这么轻易吗?先不说那铜铃,上神陨落,星象亦会有所变化,更何况你走时,就连我这太晨宫里,也是遍地凤羽花,蔚为奇观。”
“帝君,你……你也做了那个梦?”凤九这才回想起来,司命说他昏睡了三日!她就是因为昏睡了三日,醒来之后才会有这数万年的记忆。
“那究竟是不是梦,暂且不议。白凤九,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生气。”东华冷了脸,声音也带有三分寒气。
“我只是……不想让你陪我一起死嘛。”见他疾言厉色的,凤九心中委屈,哭了。
见她落泪,东华也不舍得训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用衣袖抹去那些泪光:“九儿,将心比心,我又如何希望你这般慷慨赴死?罢了,反正你那个荒唐的主意,也已经毫无用武之地了。”
“真的吗?你的名字真的出现了吗?不会是我在做梦吧?”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你在说哪一个?”东华本想卖个关子,但见她泪光盈盈,也顾不得这关子还有一半没卖出去了,他柔声道:“千真万确。还是我违心之语,说了太多,教你都不敢相信我说的话了?真是糟糕。”
“恩。”凤九故意用力点头,他之前地那些话,可是让她好难过的。
“那你也骗了我好几次,就两相抵消了吧。”东华吻上她的眉心,如此建议。
“那不一样!”凤九不满地嘟嘴,拒绝这个显然就不公平的提议。
东华低笑,目光柔情似水:“怎么不一样了?”
“说得好像有哪一次,你真的被我骗过去了一样。”
“的确有一次。你飞升上神的时候,我很欢喜,以为你终于看开了。”东华脸色微沉。
凤九见他脸色不好,心一下就软了:“那就……两相抵消了吧。”
“不行!”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东华驳回了。
“什么?这不是你先提的吗?”她都已经作出让步了,怎么他还不同意上了?
“我仔细想了想,发现抵消不尽,你还欠上我许多。”
“怎么能这样?”凤九觉得自己是作茧自缚,本想博取他的同情心,想要捞着点好处,结果却是她千辛万苦挖了个巨坑,然后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不行?”东华淡淡反问,眼里迸出危险的光芒。
输人不输阵!哦不……是识时务为俊杰,凤九终究是哀怨地答应了,她赔笑道:“行…怎么会不行?”她好想哭哦。
第五章:殷勤照看顺其自然
三生石前,女子迟疑地抬起手,红色的袖摆在清风吹拂下,温柔地吻上冰冷的石壁。
凤九深吸好几口气,才碰上眼前的石头。与此同时,像是惧怕什么,在触上石面的那一刻,迅速双目紧闭:“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一定要有啊!一定要有啊!”凤九不断默念着,像是庙里的和尚念着佛号一般。
凤九一脸坚决,就是现在了!随后,她又怯懦地缩回了手。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懊丧地大叫一声:“怎么你就是不敢呢?帝君不是对你说过,他亲眼看到了么?”
如方才那般,凤九已经在三生石前,僵持了近半个时辰了。可无论她怎么鼓起勇气,一到最后关头,这些勇气总会跑得连影子也找不到。所幸的是,这诛仙台历来是仙家避讳之地,也就不会有天宫侍卫把守,更不会有仙娥从此经过,不然的话,白凤九这奇怪的举动,想必早已传遍九重天的每一个角落了。
“啊——白凤九,你好歹也是青丘帝姬啊!你倒是拿出点气魄来嘛!恩,气魄……呜呜呜……不行,我做不到……”又天人交战了好久,凤九蹲得酸了,重新站起来,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的三生石,仿佛面前的不是块石头,而是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忽然,一只手越过她触向了石壁,昔日只出现白凤九的石面上,还多出现了两个字——东华。两个名字紧紧相依,正如同二人怎么也斩不断的情丝与缘分。
凤九下意识地张开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灵动璀璨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五个字,越来越多的泪水聚集在眼眶,可惜没坚持多久,就一颗接一颗地落了下去,打湿了地面,敲得地砖上细细的尘土四处飞扬。
东华觉得心疼,长臂一伸,从背后拥住她。凤九也控制不住了,她灵巧地旋过身子,埋在他的紫衫前,嚎啕大哭了起来。东华什么也不说,只是温温柔柔地,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凤九颤动着的背脊,安抚着她的情绪。
过了好一阵子,凤九停下了抽泣,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
“不哭了?”东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问。
“嗯。”连带着,她还吸了吸鼻子。
“走吧,诛仙台这地方,呆久了对你不好。”
“哦。”凤九乖乖地被他牵着走,然后她终于想起了一件事,她加快步伐,赶快拉着他离开诛仙台:“你怎么来了?。”凤九才记起来,他之前说过,就是因为诛仙台,身子才变得虚弱的。
“我不来,你莫不是打算在那儿一直磨到天黑?”东华了然地看着她,没好气地说。
“我只是想确认,可是又害怕这一切都只是我痴心妄想出来的。”这下,还真应了他那句话,她也赶着来了诛仙台一次。
“你现在安心了?”
“嗯。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凤九一脸关切。讨厌!刚刚她怎么就光顾着哭了,也不想想他现在是什么状况!
“没事,呆的时间不长,不会有事。”
“哦。”凤九总觉得他这句话暗藏玄机,接着她脸上浮现笑意,试探道:“帝君,看你这么有把握的样子。凤九突然有些好奇,在你确认三生石情况的那一日,是在诛仙台呆了多久?应该不会一直持续到天黑吧?”
东华岔了气,咳了两声,俊颜染上几分不自在:“还好。”显然是不愿意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凤九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她两只手抓着东华的手臂,一个劲的摇啊摇的:“说嘛!说嘛!你不说,那我就不走了。”凤九使出了杀手锏——撒娇加耍赖。
东华咳了一声,有些尴尬:“一个时辰。”只不过,那一个时辰刚好是天色变化的时候,所以也可以说是从天亮一直呆到了天黑。
凤九扑哧一笑,见他不自在的样子,笑意更深,她轻轻地将双手环在他的腰际:“帝君心里有凤九,凤九很开心。”说着,小脑袋还在他胸前蹭了蹭。
东华轻叹,像是拿她无何奈何:“你啊…”
随后,东华牵起她的手,二人相偕,一路走回了太晨宫。
凤九心中好奇:“对了帝君,你是怎么知道三生石会变的?”
“我也只是猜测,并不是很确定。”东华回答。
“可是,为什么呢?我醒来之后,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我只是以为,一切事情的发展还是会和那个梦境一模一样。”
东华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你可记得,你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见到了之后的数万年,直到素水河土地来报,说发现了擎苍的气息。”
“再之后呢?”
“之后,我们就……死了。”凤九一脸惋惜。
东华轻笑:“再之后呢?”
凤九蓦地红了脸,她娇羞地垂首,笑得甜丝丝的:“看到了…以前的你……”
闻言,东华变得小心翼翼的:“以前的我,如何?”他此刻竟破天荒地感到了不安,很是在意她的评价。
“很好,也很帅。”凤九害羞地说:“你曾说,我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你。可是,走过这一遭后,我算是想通了一件事。”
东华的声音紧张起来:“什么事?”
“你就是你呀,若是没有过去的那些经历,你断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凤九喜欢现在的帝君,所以,那个过去的东华紫府少阳君,凤九也喜欢。之前的我懵懵懂懂的,才会被你的三言两语给唬住。可现在,你是再没有什么理由能赶凤九走了。”凤九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挂在了他身上,笑得像是偷吃了蜜糖的小孩子。
“赶一次就够难的了。”东华喟叹一声,也抱紧了她。不知过了多久,东华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那之前呢?”他放开凤九,继续之前的话题。方才被凤九这么一打岔,他竟差点忘了正事!
“什么之前?”没了温暖的怀抱,凤九心中隐约失落,对于他的问话,一时间尚反应不过来。
“在你看到昔日的我之前,也在你我二人丧命之后,这一期间,你看到了什么?”
凤九双手一撑,坐上身后的白玉栏杆,悬在空中的两条腿一前一后地轻晃着:“这期间……看到什么?”她闭上眼睛,让自己重新回到那个梦境:“哦,是花!漫山遍野的凤羽花和佛铃花!真是美不胜收。”
“哦?”东华不置可否。
“慢着,有点不对,不是漫山遍野,那应该是一片海!看起来一望无际的,可是又不像西海或者东海,难道是北海…或者是南海?”那两片海她都没去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模样,凤九更加疑惑了:“可是,花能长在海面上吗?有些奇怪。”
“然后呢?你还看到什么?”已经接近了,他继续循循善诱。
“花海的中央,好像立着什么东西?闪闪发光的。”待她靠近些,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凤九惊呼一声,旋即睁开了眼:“是三生石!”
“那片海,是我出生的地方——碧海苍灵的一部分,你死后,我就带着你去了那里。至于凤羽花和佛铃花,想必不用我讲,你也能明白。只是,我虽猜到了三生石,却没猜到你上来九重天的理由,我本以为,你此行是来看三生石的。”
“我就是……想见你了。”凤九低下头,双手下意识地揉搓着衣袖的角:“那场梦,那些感觉实在是太真切了,所以我就试了一试,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怎么试的?”
“在我半梦半醒之际,我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所以就算是见到了你,可是只要你不说,再加上姑姑他们的作证,我的确会相信那是梦。可是在那一场梦里,你是真真切切地来了昆仑虚,也真的陪我说了话。只是你在离去时,让他们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于是,我就诳了迷谷。迷谷一时不察,还以为是姑姑告诉了我,这才漏了馅。”
“原来如此。”
“啊!姑姑!我差点忘了此事,姑姑这几日,正在昆仑虚炼丹,为她师父闭关做准备。所以我不能在天上逗留太久,还得要在墨渊闭关前,回到昆仑虚,不然的话,迷谷铁定要被姑姑收拾一顿了,我不能害了他。这么算来,过了今日,再加上届时回去所需的时日,便只剩两日了哎……”凤九哀叹一声,不舍地抱住东华的腰,仿佛现在就得分离似的。
“是有些短了,不过来日方长。”东华倒不是很在意这些。
“那个,我姑姑说过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她也是因为关心我,才会那样口不择言的。”
“她没有说错,我也没有立场怪她。”东华说道:“我的确是太自私了,明知自己不会与任何人有缘,却还来招惹了你,害你为情所苦,甚至承受这断尾之痛。”
“可是我却很高兴,,若无种下的因,何来之后的果?若不是如此,我怎能如愿拉你进这十丈红尘?说实话,不论是梦里的那个果,还是现在的果,我都很满意了。”突然,她兴致勃勃地冒出一句:“现在一想,后面发生的种种我们都经历过了,岂不是未卜先知?”
东华看出她的意图,默默摇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该轻易改变。”
“为什么,趋吉避凶不是好事吗?”
“根据星象或者推算所得的做出行动,才叫趋吉避凶。”
“我若提前将东皇钟之事告诉姑姑他们,让他们尽快想个万全之策出来,那不是很好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上之事皆是环环相扣,若某一处的结松开了,便会打乱所有人既定的命运,未必是好。”东华解释:“就比如,你所说的东皇钟一事,夜华全力对付擎苍以致陷入万年的沉睡。相比之下,你能想到更好的解决之法吗?”
“想不到。”凤九失落地摇头,若不是那一日夜华及时出现,拦住了姑姑,便是姑姑或者她师父墨渊上神以元神生祭东皇钟,而夜华的法子,无一人伤亡,也最为圆满:“那我们,岂不是要看着他去送死吗?”
“或者说,还要在这件事上推上一把,让这件事照常发生。”
“这根本是送他入虎穴啊,不对,擎苍可比虎穴要难搞多了。这感觉……真是不好受。”
“至少我们知道,夜华这一去,只是沉睡,并不是真的魂飞魄散。我们所要做的,便是不破坏这些事原先的轨迹,这或许也是我们记得这一切的原因,或者说代价。”
“那我与你……岂不是……”凤九就苦着一张脸,极不情愿:“提前知道这些,果然不是件好事情。”
他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那倒也不是,大事不能变,但是你我之间的牵涉变了也无妨。只是,这一段日子,关于三生石的事情,还得守口如瓶,瞒过其他人。”
“为何?”
“你忘了素锦之事了?”当初,东华就是以不问红尘为由,堵了天君的口,来亲自主持素锦双眼被夺的案子。
“哎,姑姑与夜华之间也真是波折重重。这九重天上,做什么要立下这么多条条框框?真是害人不浅!”相比而言,在青丘简单也自在多了。
“这是他们的劫,逃不了的。”
“我觉得,是得要好好地把这些事情都理一下,免得到时候一不小心泄露了天机、坏了事。”
“明日再理也不迟,现下天色已晚,该休息了。”
“哦。”凤九习惯性的往外面走,却被东华一把拉住。
“你这是要去哪儿?”
“偏殿啊……哦。”凤九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想起宫女所宿的偏殿此刻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而且她去那里也不大合适:“那,我和你一起睡?”说完,她自己都觉得窘迫。
东华刻意避开她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九儿,你还是变成狐狸吧,不然,怕是我们两个就都不要睡了。”
凤九脸一红,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凡间侍寝的旖旎画面,便听了东华的话,化作了原先九尾赤狐的样子。
东华抱起九尾狐,向寝殿走去。
翌日
“待我回昆仑虚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和迷谷早一步回青丘,然后等着为情所困的姑姑回来,她借酒浇愁几日之后,将在无意间打破结魄灯,恢复凡人素素的记忆,接着,便是来九重天,从素锦那里夺回她的眼睛。我得跟着姑姑来,跑去找那个素锦争执一番。”
“没错。你负责莽撞即可,烂摊子自有本帝君来收拾。”东华笑了。
凤九不满地埋怨:“哼,好像我只会闯祸一样。”
“我可没这么说。”东华急忙撇清关系,嗓音却带有几分揶揄:“你要记得,别漏了口风,让白浅提早知道她就是素素就行。”
“说来可笑,姑姑此番伤情,就是因为受了素锦的挑拨,以为夜华喜欢的是素素,只是把与素素积分相似的她当成了替身,可谁知,她自己就是素素。我那时候也着实吓了一跳。”
“仅仅是吓了一跳?没有如释重负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三番两次去洗梧宫,不就是为了进一揽芳华见那个素素吗?难不成是为了见夜华?他那阵子可是鲜少回九重天,就算回了,也是匆匆而去。”
“我本来是想教训她的,可是不知怎的,反而同情起她来了。我那时候还觉得对姑姑不起,结果我都白愧疚了。”凤九觉得好笑。
“你向来与白浅亲近,即使她变成凡人,也是会察觉些异样的,比如折颜。”
“折颜知道?”
“他见过素素一面,当时就觉得神似故人。后来,素素跳下诛仙台,也是掉在了十里桃林,才捡回一条命,而且,同一天夜华也在诛仙台受了重伤,他便猜到了几分。”
“折颜感叹过,他的药本是无可逆转的,谁知道,还是败在了那盏结魄灯上。幸好我偷走结魄灯,只是让它灭了火,若是打碎了,夜华要怎么和姑姑培养感情?”
“你做了错事,还有理了?变成素锦去偷灯,你也太胆大妄为了,好在连宋和司命联手帮你过了这关。我不是早说过,洗梧宫是最大的是非之地,你怎么还一个劲的往里面跑?”东华出关之后,司命将此事告诉他,着实吓了他一大跳,所幸此事有惊,无险。
“我也不是故意的。还不是迷谷出的馊主意,说此物可以让墨渊上神醒过来,我哪知道他的元神竟然养在西海大皇子的身体里?”凤九也觉得自己是白跑一趟,还惹了一身腥,那时候的夜华估计是恨死她了。
“这灯碎得也真是时候,刚好是在救了夜华和墨渊之后,才寿终正寝。”
“天意咯。根据天意,素锦被惩处后,我只要留在天上,死缠着你就行了。看起来,这件事最是容易了。”
“也只有你,能将此事做得如此得心应手了。”东华忽然有些感慨。
“你不喜欢啊?”凤九顿时变得哀哀切切的,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喜欢,只是我那时候想着要让你从这段感情了脱身,实在是折磨。”
凤九听了,笑眯眯的:“所以啊,只要你不推开我,不就没事了?接着呢,便是一起去到素水河畔,查勘东皇钟内的元神,再是眼睁睁地看夜华与擎苍一战。姑姑见此悲痛欲绝,我放心不下,随她回了青丘。天君处置完守钟失责的素锦之后,你带着天兵天将来到青丘,目的是带走夜华的遗体,投入无妄海。再然后,天君因过度伤情,无力处理朝政,你只得暂代天宫朝事,我飞升上仙后便要继任姑姑的位置……完了,这要怎么办?”她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
“什么怎么办?”
“东荒女君啊!我差点忘了这茬,完了完了,我得一辈子困在青丘了。”
“那是你自己执意不出青丘,没谁规定女君就得一直困在那里的,白浅不就离开了么?”
“是吗?可是你说,我能把这位子丢给谁呢?”凤九不解,她就是青丘唯一的孙子辈了,至于那阿离,那虽说是姑姑的孩子,可他注定是九重天的未来太子以及天君,没可能会回来继承青丘的辈位的。
“相信我,船到桥头自然直。”东华已有了主意,却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她。
“啊!对了,我在的这几天,太晨宫的侍卫和仙娥们会不会说出去啊?”
“他们不会记得此事。”东华早就施了点法术,篡改了他们的记忆。
“哦,那就好。为什么我有种凡间说的小老婆的感觉?”
“我这太晨宫,除了仙娥,难道还有除你之外的女人吗?”
“有啊,太子的表妹!她不是总喜欢往你这儿跑吗?”凤九觉得有些酸。
东华忍俊不禁:“那丫头应该是不会再来了,你大可放心。凡间历劫之时,织越吵着要下凡,夜华受不了了,就让司命给她写了个皇后的命,历时三十年。”
“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开心的感觉?反而更郁闷了。”
“你在凡间的时候,我何时在意过皇后了?”
“这倒也是。”
“更何况,她来到凡间之时,我恰好回九重天。”
那岂不是守了三十年的活寡?凤九喃喃自语:“难怪你说她不会来了,应该是怕了吧。这样欺负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不是有点过了?”
“有吗?我还没跟她追究锁妖塔的事,我倒觉得这处罚过轻了。”
“她不过是玩心重,你就别和她计较了吧。”凤九反过来为织越求情了,对她而言,只要不来缠着东华就好:“那个,我以后,一定会亲自教训她的。”
东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凤九。
凤九被看得不自在,扯开话题:“关于那个东皇钟,为何我一开始会探不到丝毫元神?这太诡异了。”她原本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法力低微所致,可是再一想,她当时的的确确是探到了东皇钟内空无一物的情况。
“我派人查过,是妖君离境,他以全身的鲜血,强行召唤他父亲的元神到翼界,意图囚禁之,不料功亏一篑,反倒因为他的死,增强了擎苍的功力。想必你初次用法术搜寻元神的时候,擎苍已经被召唤到了翼界。”
“为什么离境一死,擎苍的功力会增加,这二者似乎毫无联系啊?”
“因为擎苍养子为蛊。”
“那是什么?”好像有点可怕,凤九猜测。
“意思是,他的三个子女全是他一统天下的道具,杀了他们,他这个父亲便可功力大增。”
“他有毛病啊!”凤九只觉得不可置信,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
“他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失去了常性,自然不能以常理来判断其所作所为。离怨死后,东皇钟便波动过一次,我压制了它一次才会需要闭关。墨渊复活,施加在东皇钟上的封印,便一点点地淡了。夜华在取神芝草的时候,从离境的口中得知了一切。”
“可他还是选择帮姑姑复活墨渊上神……”
“或许他开始便想好了,要与擎苍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