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太阳花
1.
我曾经在一次画展上,看到一幅奇特的画:在广袤无垠的黄沙中,倔强地生长着一株太阳花。这朵花左边脸上满是泪珠,右边脸上绽放着笑意,看起来有些诡异。从此,我就记住了它。
再次看到这幅画,是几年后的一天,我陪着孩子到一家远近闻名的跆拳道、武馆报名。这家武馆的馆长是国家级教练,曾经在国家级武术比赛中获得冠军。他的弟子众多,我们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才报上名。
按照惯例,作为武馆新生的我们要观看一节公开课。铿锵的鼓点响起,五六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站成一线。
随着十面埋伏的琵琶声奏起,转瞬之间,几个孩子犹如闪电一般闪转腾挪,身影变幻,伸缩自如,时而张开两臂,气势如大鹏展翅;时而凌空翻越,轻盈如雏燕飞舞。
衣袂飘飘中,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面目清秀,但眼神坚毅,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自信与成熟。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红色的演出服的一角居然就绣着我几年前看到的那幅画,太阳花的泪配上女孩眼中的坚定,引人遐思。
2.
表演结束了,大家站起身来为这些武艺高强的孩子们鼓掌、喝彩。教练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分别与这几个孩子击掌以示鼓励。
孩子们也很开心地回应教练,惟有刚才的那个女孩安静地坐着，用手轻轻擦擦脸上的汗。
过了几分钟,其他人都跟随着家长离开了教室。偌大的教室,只有她仍在不停地挥舞着剑。剑气如虹,将她瘦小的身体包裹其中。
我好奇地问教练关于她的情况。教练叹了一口气,告诉我们,她叫小娇,来到武馆已经有五年时间了。这个孩子非常有天赋,而且不怕吃苦,五岁的时候,练基本功,比她大好几岁的孩子都受不了,哭着喊着要回去,只有她咬着牙坚持下来。
今年有全国武术大赛,小娇执意要参加,教练认为时机还未到,压力太大了,可这孩子坚持报名.教练只能成全,帮助她圆梦。
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悄然而逝,我们静静地看着小娇,看着她浑身被汗水浸透,看着她拿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儿子这边着急回家写作业,拉着我和教练再见。
走到很远处,依然听到他们清晰的对话:
“小娇,休息一会吧."
“不,教练,我还要再练一会,我一定要夺得冠军……”
3．
每周一次的跆拳道课对于儿子而言,最初好像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西餐,充满了诱惑力。可是,当细细品味的时候,又觉得没有想象中的美味。不是火候未到,要不然就是过了火。
有一次,教练让他连续做二十个下劈动作。每一次都要求踢碎一块薄板，力度和速度都要求很严格。踢到第七块板的时候,儿子崩溃大哭,再也不做了。其他同学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教练正和小娇在研究动作要领,听到声音也走过来。教练严肃地训诫了儿子,要求他不完成规定动作就不许下课。我望着儿子哭得通红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小娇走到儿子身边,轻声地对他说:”同学,其实,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此话一说,儿子立即停止了哭声,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我真的很羡慕你.你的身边有妈妈陪着你，从五岁开始,我就远离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从此。我就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亲人不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所以,我们必须学会吃苦,等你有本领了,这些苦就是最甜的果实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继续练习她的动作。儿子若有所思地站立了几分钟,之后他又重新开始了劈腿练习。
阳光从窗外倾泻而下,给这美好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金。有那么一瞬间,儿子眼中的坚定一如小娇,澄澈如水。
4．
人熟为宝,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发现小娇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因为单位离武馆近,所以我一般都是第一个到。有好几次走到门口,看到小娇在那里擦拭地板,而且她还模仿聪明一休的样子,把一块抹布平平整整地扑在地上,低着头弯着腰平行推进,嘴里还轻声哼唱着"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我们爱你,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聪明伶俐,机智啊那个也比不过小机灵大风大雨什么都不畏惧小机灵……”完全是一休哥附体的感觉。害怕她不好意思,我就静静地听她唱完了再走进去。
儿子和她相处得也很融洽.小娇每次见到他,都要送给他一个小礼物,铅笔、花布头、自制的布口袋.每个礼物上面都画着一个笑脸。我们都很喜欢他。
有一天,小娇和儿子正在上课,从外面进来一个中年女子,蓬松的头发,枯瘦的身体,心事重重。
她很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眼睛直直地锁在小娇身上。看到小娇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她惊恐地站了起来,看到小娇英姿飒爽的动作,她的脸上立即浮现着满足的笑意。
我就坐在她身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子应该是小娇的亲人。
时光就这样缓缓地流淌。一室之隔,一个在忘我地练功,一个在用心的陪伴。
不知何时,小娇突然停下了手中挥舞的剑,神色复杂地跑了过来。
她一把搂住这个中年女人,眼泪夺眶而出,轻声喊着:"妈,你来了……”
5．
教练带我们来到教室里,保证她们有独处的空间,然后告诉了我们小娇和那个女子的真实关系。
真如我所料,她是小娇的妈妈。
小娇原本生活在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中,爸爸和妈妈相亲相爱。妈妈是一名美术老师,极有艺术天分,是小有名气的画家。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对家中的这颗独苗苗宠爱有加。
在她四岁那年,妈妈苦心孤诣,创作了一幅令人惊艳的画,却被人偷梁换柱,成了别人的佳作。
对于倾注了自己多年心血的作品,小娇的妈妈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得了极严重的抑郁症。整天整夜的不眠不休,沉浸在失去心爱之作的痛苦中难以自拔。
从那时开始,小娇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束手无策的爸爸选择悄然离开,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身在何方?为了她的将来,爷爷奶奶把她送到了寄宿学校。所以,她白天上学,晚上或是没课的时候来学习武术。
她妈妈病情稍微好一些,就会赶过来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之前,我们第一次看到小娇时,她妈妈刚离开。她身穿的演出服上的图案,是她妈妈在的时候一针一针为她绣上的。
一切原来如此,又巧合得让人心痛.
6．
教练说完了,我们所有的大人和孩子都默默地流着泪.在小娇返回教室前,大家不约而同地擦干了泪水。
小娇看起来非常高兴,她告诉教练,因为自己进步这么大,妈妈看到了她得冠军的希望,所以心情好多了,不那么难过了。
妈妈这次来,不仅是为小娇鼓劲,更是告诉女儿,她自己也慢慢好起来的消息.
教练听到小娇兴奋的描述,频频点头,微笑着轻轻拍拍小娇的肩膀。小娇说着说着,哽咽着。
这么多年,小娇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喜极而泣.
金色的阳光再次倾泻而下,撒遍小娇全身,她像一个天使,降临人间,捡拾幸福的果实。
7.
三个月后,全国武术比赛如约而至.小娇果然不负众望,成为省代表队出征大赛。
决赛那天,我们齐聚武馆,守在大屏幕前,看着比赛的进程。看着一个个武艺精湛的参赛者登场,我们紧张得手心直出汗。教练喊加油,喊到说不出话,只能摇动着小旗为小娇助威。
轮到小娇出场,她镇定自若,一展轻功,如同喜鹊翻飞在枝头,引来阵阵喝彩。
对打环节,她的对手身材非常高大,我们屏气凝神,眼睛都不敢眨动,唯恐漏掉一处。
小娇微笑着与对手拆招换式,丝毫不畏惧.她充分运用自己的优势,以巧破千斤,居然一点点占据了上风.比赛结束,裁判一致认定,小娇获得了全国冠军。
全场掌声雷动,教练和我们泪流满面。每一天,每一刻,小娇用汗水挑战生命的极限。她瘦小的身躯里跳动着一颗不服输的心。
记者采访了小娇,此时此刻的她脸上写满幸福,面对着镜头,深情地说:"亲爱的妈妈,谢谢你把我带到人世间,让我通过努力体会到付出与成功的意义。妈妈,过去的时光,无论多晦涩,都已经消失,我们都要开心地拥抱现在和未来。我希望自己不断成长,成为你快乐的源泉!在我心中,我的妈妈是最优秀的画家,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
这就是沙漠中的太阳花,在干涸的沙漠中,只要有阳光,只要根扎得深,就能最大化地成长,风吹不倒,雪压不弯,沙压不垮。花和人皆是如此。
一个月后,我又一次在画廊中看到了久违的<<沙漠中的太阳花>>,很多人为之驻足。可能只有我发现了其中的变化:太阳花面对着太阳的方向,露出了灿烂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