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重,犹记来路(二)

      后来啊,我十岁的时候。祖父死了。

      那时,我刚放学回来,还在半途的小伙伴家津津有味的看电视,这个四四方方的冰冷的小盒子,满足了年少时的我关于美丽世界的一切幻想。然后,很突然的听到一串鞭炮声,小伙伴的祖母闻声知意,跟我说可能是我祖父死了,让我赶紧归家去。等我慌乱无措的到家时,远远的就看见被众人搀扶着哭得肝肠寸断的祖母,那一声声延长了音调的嚎哭,烙铁似的印在我的心上,像刀劈,像斧凿。而我,尚且不知生死的我,呆愣在原地,居然忘了哭泣。这不该的举动,成了所有大人眼里的异样。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暗含着责备,有人来劝我哭,有人来说我不孝。而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祖母悲恸的话:“那是你爷爷啊,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连眼泪都没有!”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太害怕了,我害怕祖母眼里的失望和怨怼。可我还是没有哭出来。我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灶膛边的凳子上,看着里面的火苗出神。就在那一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我永远见不到那个活生生的对我笑的祖父了。于是,眼泪终于决堤,滂沱而下。

      后来啊,我二十一岁的时候。祖母也死了。

      祖母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双脚浮肿,骨瘦如柴。我惊异于她的矮小和我记忆里身形矫健的祖母背道而驰,她孱弱孤独,她心无所依。我没能送一送她,我在千里之外的异乡。我曾经怨恨过祖母,她的固执、狭小的气量、消极的人生态度,都对我造成了深重的影响。我也曾因手脚不勤被祖母打过,有时是竹条,有时是竹枝,红痕浮肿,而我站着一动不动。这种情况不多,但是因着疼痛而被记得很清楚。在那个少女心事敏感的年纪,我无数次因祖母的诘难而躲起来无声的哭泣。成年后,我一直在细究自己性格的成因,有多少是因祖母而起。可是,所有的怨恨,都在后来漫长的陪伴中被消磨,被遗忘。我不再恨这个可怜的女人,她是旧社会的童养媳,她曾历三次嫁娶,她遭遇了我难以想象地苦难,我开始明白她,心疼她,原谅她,更多的是感谢她,以至于现在回想起关于祖母的一切,首先涌上来的便是温暖和思念。

老屋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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