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粉追踪记

1
"你能不能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行不行!!!”我气得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声嘶力竭地吼电话那头EWS快递公司的前台姑娘。

这个只会搬流程的前台被我这一吼,原来那冷冰冰的不锈钢声音突然间有了气息:“ 女士,您别跟我喊,喊也没用!今天中午快递员没回来,所以您的包裹没有发出。东西不是我的,我留下来干嘛呀?!” 语气中带着北方人普通话里特有的抑扬顿挫。

我心里已经被今天可能拿不到包裹的焦虑占满,里面是家里两个多月小娃的口粮呀!快递公司的失误与低效让我百爪挠心,回想着今天上午焦躁不安的我无数次地重播着快递公司的号码,而电话那头仿佛就是个空谷,留给我永远只有“嘟——嘟”声中无人接听的等待。

终于,电话被接起,而对方只是机械地按照物流信息的显示告知我货品仍在路上,幸而自己是有备而来,与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据理力争后终于查实确认包裹已经到达这个投递部了。心里踏实一些——至少大宝的奶粉已经在这个最近的投递处了,只消快递员将它们送来。我压制着心底对国营单位集体懒散低效的厌恶,用恳切真诚的语气和电话那头说,请费心帮忙务必在下午6点前送到,因为家里的只够吃三顿了。对方女孩安慰我道,今天就能将快递送到。中午快递员会回来一趟的。

而此时已是下午5点,等待的耐心已被耗尽。一整个下午,我的大拇指只做一个动作——无数次地重播那串号码。即便在喂奶时,呵欠连天,眼皮打架。这个拨号的动作也已然被机械化。眼睁睁看着窗外的日光渐渐散尽,心里的那把火却越烧越旺。电话那头或许忍受不了一下午持续不断地铃声大作,终于接了起来。此时如电影回放般将情况再次说明,然而当又一次听到硬邦邦的电脑物流显示结果未到的解释时,我终于爆发了,耐心和礼貌被瞬间燃烧殆尽。心里只有愤怒与委屈。初冬五点多的天空,太阳已经全然沉入西边,只留下一抹深沉的橘红挂在天边。无边无际的藏青色笼罩着这郊外大地。

“我就问你,今天能不能收到吧?里面是两个月孩子的奶粉,奶粉!你知道吗?!”

“啪!”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那个前台就这样挂了我的电话。那一刻,我的愤怒就如倾泻而下的山洪被堵在了半山腰。

2
李姐抱着汤圆在客厅里踱着步。小汤圆躺在她温暖柔软的臂弯里,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向我。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我却似乎已经听到了他因为没吃饱而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声。

再回拨过去时,依然还是悠长的”嘟嘟“声。心里愤恨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要不你跑去取吧,趁现在才5点多钟。他们估计还没下班。”一直在一旁安抚汤圆的李姐建议我。

“奶奶的,这下过去看我不捏死这群人!”气话从我的肺里炸出,如擂擂战鼓般掷地有声。

“这都寄了7天了,还不到。什么速度啊!!!” 不到六点钟的天已全黑,我穿上外套,戴好帽子,手套。揣着手机,如一只准备上战场的斗鸡。

因为不知道具体地址,打车软件上一直定位不到EWS公司的这个投递处。此时,又一快递小哥敲开了家里的门,原来是某东。上午刚下的单,傍晚就送到了。我心想着:什么时候国企能有这样的效率就好了!

快递小哥刚放下货品,我脑中灵光一现,忙那出手机问他这个投递处在哪里。看上去勤快老实的他看了一眼打车软件上的定位地址,很确定地说,对!就是这儿。但不知道周末他们是不是早下班。小哥提醒到。

“下班也要把他们的门给敲开!”我回应着,完全失去了理智。

3
的士在越过公路后,拐进了一条没有路灯只够一辆车穿行的小路,在颠簸中行进了大约三百米后,驶入了一处近似车间的,占地很大的地方。

司机师傅说,就是这儿吧?导航导的这里。

我透过车窗望着那足有五六米高,两三米宽的并排敞着的几个大铁门。最远处灯光最亮的那间,门口横七竖八地停着送货的快递小车,定睛一看就是EWS。

我忙不迭地答到:“对对,就是这儿。”便急急忙忙下了车。冬夜的郊外格外寒冷,的士调转方向朝来路开去,发动时喷出的车尾气在零下4度的空气中凝成一缕白色的气雾,瞬间便消散开去了......

我大步朝光亮处走去,一辆高大的物流车正停在门口,好几个工人正忙着卸货。径直往里走,在右手靠墙的角落摆放着一部台式电脑,边上是一部灰色的看不出年头的电话座机,落着灰和擦不净的黑垢。面前是两个穿着臃肿羽绒服的女工作人员,年轻的那位抱着暖宝宝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年长的则靠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眼神空洞。见我向她们走来,挺了挺背,继续嗑她的瓜子。

见到这副情景,想起傍晚时电话那头的冷淡,让我几乎认定眼前的这两个人中必定是其中一个摔了我的电话。胸中的那把火苗瞬间又被点燃了!

“我来取包裹!”我盯着正好转身望见我的那位年长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更确切点是两眼冒火地对她说。
“嗯,来拿包裹的。”她吐着嘴里的瓜子壳,用手指戳了戳前面正发呆的姑娘,便跳开去了。
年轻姑娘有一张胖脸,约摸二十出头,两颊红通通的,许是因为太冷了。看着她那漫不经心的眼神,我心里憋了好久的那句:是你挂了我的电话吧?! 差点就脱口而出。但还是被理智拦了下来。

“你这单号不是在这儿取,地址不对。你应该去城北那儿。”女孩看着电脑屏幕说道。
“啊?! 导航上没有呀,定位不了。我问了其它人,说是这儿的。” 我着急地说,心里却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一上来就一副要拳打镇关西的架势。
“是在路庄那儿,具体什么位置我也不清楚。”

我掏出手机,定位路庄的EWS,可就是没有,倒是有德邦物流。和姑娘确认了这个具体地址,本想让她打电话给那儿,可是她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冷冰冰地笑道:你打电话他们不接,我打也一样啊!听到这句,我心想还是别浪费时间了。道了声谢我便迅速转身出门了。

4
今晚没有风,却依然寒冷。我的外套只是一件薄薄的冲锋衣。一出仓库大门便有一种被冻住的感觉。灯光下,摸出手机打车,可是看着屏幕上移动的黄色小车,直到边上转动的30秒倒计时结束也没司机接单。

我朝着大门口走去,再次点了”呼叫出租车“,一样的结果。门口的羊肠小道里两辆车并排擦身而过都是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的。没有路灯的小路上,只能借助远处工地上那高高悬挂的探照灯发出的白色亮光看清路线。

我来回踱着步,望着两边来往的车,希望有的士经过。打车软件上依旧没有司机接单,我冻得开始感到手指发硬,肩膀冰凉。 终于,在我快被冻僵时,手机屏幕上跳出了司机的头像,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在冰冷的池塘里扑腾了许久终于8有人给你伸过来一根竹竿,救了你。

“谢谢你!师傅。太感谢了!我以为这里打不到车了。”一钻进车,我那冻住的神经迅速被车厢的温热化开,心怀感恩。
“没事儿。”司机简单回应着,一边小心地打着方向盘一边看着路。

终于上了马路,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十分。玻璃车窗上滑动着橘色的一排排路灯,而我内心的焦虑依旧,想起那个胖姑娘说,路庄那儿的EWS仓库一样会有人值班,这才又放松了下来。心里盘算着到了以后该怎么办?——是先揪出那个态度拙劣的姑娘跟她对质电话录音还是拿了奶粉就走,大人不计小人过?

又过了一个红绿灯,车在“路庄科技园”的红色牌子下停住了。终于找到了EWS的位置,我付了车钱,出租车快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5
推开那扇玻璃大门,地上散落堆放着各样的包裹,塑料皮的,纸箱的。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有的在打包装袋,有的盯着电脑屏幕说着些什么。

我径直走到一个弓着背正盯着电脑屏幕的女孩身后,直觉告诉我就是她了。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瞥了我,便迅速又转头看屏幕。

“我查个单子:1155xxxxx." 我站定在她身后,没好气地报着单号。
“哦,那个奶粉的单子吧?”姑娘扭头冲里面正盯着电脑的几个男生喊:“找找那个地址是大学医院的快递。”

“什么医院的?”这时一个两手插兜,理了一个短平头的小个子男人慢悠悠地踱了出来。头顶那一圈圆形发际里的头发如犹太教教徒的小帽子醒目地扣在脑袋上,而后脑勺则是剃得溜光。

姑娘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大学医院?”“犹太”大叔又慢悠悠地踱了回去,还是两手插兜。“知道大学医院的快递在哪儿吗?”他漫不经心地不知问着谁。

我跟着他往里走,这是一个类似仓库的地方。右边墙上的电线垂了下来,整个仓库是明晃晃地惨白,靠墙的地上满是包裹,有的像是被整理过,堆成一摞;而有的则是杂乱地散在地上。 左边则是放了五六个一米多高,一人都抱不过来的大袋子,鼓鼓囊囊的,开口处都被结结实实地扎紧了的样子。

听到问话,边上那几个正在电脑前不知在核对着什么的工作人员有人转身看着我们俩问道,多大的包裹呀?

“三罐奶粉,应该这么大吧?”我用手比划着,还提醒他是某海购网站上买的,箱子上应该有标志。

他低头从脚边费劲地拽出一大箱子,也确实这个购物网的。只是看上去似乎已寄来好久,纸箱上还咧了个大口。

我说:”肯定不是这个,没那么大!“ 这个穿着深绿色工作服的人费了几秒盯着上面的名字和地址,和我核对。确认不是后,又将它使劲推了回去。

”不是?那都在哪儿呀?“大叔还是慢悠悠地问。

”要不就是这几堆里了,都是园区的!找找吧!“ 继续盯电脑的绿衣服头也不回地回应到,

“这么多,哪一袋呀?” 大叔开始不耐烦。

突然间我有点同情这个矮个子的“犹太”大叔,他比那些袋子就高出了一个头。想想可能要翻遍这些口袋,实在凄惨。

“我帮你!开始找吧。”我冲大叔说道。第一个袋子被解开,所有包裹被一股脑倒了出来,像极了山体滑坡。

这时边上一个带着口罩用扫枪正一张一张扫码的大姐对我说:“这两天很多EWS站点都爆仓了。你现在来还算运气好,都已经分装了......" 口罩上面的那双眼和蔼平静中透着些许疲惫。大姐一直站着,身后没有椅子,扫枪下是两沓快递单子,一边是需要扫的,一边是扫完了的。在她不远处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电饭锅,就像孩子没洗净的脸。锅盖下有一把铁勺,勺柄支楞在外,看不清盛的是汤还是粥,模糊一片,冰冷的模样。

”这一袋没有!“我扫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各种形状的包裹,确定地说。

“这个是吗?”大叔指着其中较大一个说。

“不是,我那三罐奶粉一般这么大。这个太小!”我边比划边说。

大叔开始一个个往袋子里丢包裹,时不时盯上一眼。我在一旁也帮忙递着。一会儿功夫,便又露出了原来的水泥地面。大叔准备开第二袋,正解着绳子,我抱怨道:“这么多袋子都要一个个找吗?得到什么时候呀?!”

大叔盯了我一眼,大声说到:“那可不吗?那怎么着?”语气中夹着不耐烦。

我听了心里不爽,皮笑肉不笑着回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能找个人帮忙吗?”

大叔解开袋口时,正好另一个两手插裤兜的男子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四十五六岁的样子。

"你,过来帮忙找呀!“大叔冲着他喊。

这时在一旁帮忙的我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面的那个纸箱上的名字,“找到了,这个是我的!”

“你看,我一出来就找到了!” 那男子嘿嘿笑道。

“让你帮忙都没机会!” ”犹太“大叔悻悻地又开始扎袋口,在我把纸箱抱出来后。

我正在检查箱子时,一张单子被递了过来,是签收单。原来那俩手插兜的工作人员现在是右手插着兜,嘴里问:买的啥呀?

“奶粉!家里小孩两月大,你说着急不?到了你们也不给送。七天前就买了。“我 一边签字一边应道。

”那要看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其它我们不管。“男子若无其事地说着,把签完字的快递单抽了回去。听罢这话,我心底又蹿起了火苗,”你们这也太慢了吧,到了也不送!”男子头也不回地走了,感觉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时一旁的大姐拉下了口罩,笑着对我说:“本来我们这儿人手就不够,一个人干着三个人的活儿。这不是南边那场大火一烧,政府规定所有的小快递公司都暂时停业。很多单子就改走我们EWS了。现在是一个人干着十个人的活。我们这会儿还都没吃上饭......"

我听罢,心里升起几分同情。“那场大火和快递有什么关系呀?为什么都要停小快递公司?”

”这不是整顿吗?......"

我心里疑惑但也至少明白了这次快递慢的原因,心底的那把火算是被熄灭了——原来是事出有因。尽管国企的态度确实还是令人生厌。

抱着大纸箱,我和大姐道了声谢,便踱步离开了。

经过那个仍坐在电脑前电话旁的女生时,我没有上前去,觉得那么做毫无意义。到玻璃门口时,迎面进来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士,只听他身后的一个声音道:你问问里面的人,快递包在哪儿?

“哦,好。谢了!“ 又一个自己来取件的主儿。

在回家的出粗车里,夜色已完全拉开大幕,回想着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心里感慨:看似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大火,却也是受到了它的影响。原来冬日黄昏里夜色中的奔跑,等待与辗转皆有因果。

终于到家,我怀抱着大纸箱放下的那一瞬间,看见的是汤圆甜甜的笑脸......

(无戒365训练营 第2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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