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超级英雄也会遇到中年危机

​漫威电影究竟算不算电影?2019年10月初,《爱尔兰人》的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一句话投下重磅炸弹,在好莱坞乃至世界电影圈引起了一番激烈讨论。

超级英雄电影横扫国际市场,收获众多影迷,如今德高望重的老导演怒斥它不算电影,因其缺乏叙事的魅力,更像以视觉效果吸引人的“主题乐园”。反对派则认为斯科塞斯已落后于时代,无法理解今天的影视工业。

商业与艺术的矛盾从来没有间断。去年入围奥斯卡最佳剧本的《婚姻故事》在讲述夫妻关系之余,也直指好莱坞卖座电影与百老汇艺术戏剧之间的对立。

面对这类争论,2015年荣获奥斯卡最佳影片的《鸟人》是近来最切题的代表作。

《鸟人》全片以伪一镜到底的方式呈现男主角排演话剧的过程,让你最后也分不清究竟在看一出舞台剧,还是一部电影。就像片名《鸟人》(Birdman)一般,似鸟非鸟,似人非人。从名称、影片类型,再到故事情节,身份认同危机贯穿着整部影片。

《鸟人》电影海报


经典与流行

男主角瑞根在90年代出演超级英雄电影《鸟人》系列红极一时,如今早已声沉影寂。于是,他将雷蒙德·卡佛《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一书自编自导自演成话剧作品,试图在百老汇寻找事业第二春。话剧男二号则是剧场界的宠儿——实力派演员麦克,他打从心底不屑瑞根,认为他写的剧本乏善可陈,认为他不配称为演员,只是明星。

麦克傲人的才气令瑞根心有不甘,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以及我行我素的作风让人难以忍受。更糟糕的是,麦克在媒体上抢尽风头,瑞根所占的版面不及对方的四分之一。瑞根甚至自嘲自己该接受真人秀的邀约。可他身为一名老牌演员的骄傲,让他站上戏剧的场合一决胜负。

另一幕里,麦克与瑞根在酒吧小酌。当麦克嘲笑根本没人记得瑞根,恰巧出现“鸟人”的影迷观众要求与瑞根合影,还让麦克帮忙拍照,使麦克尴尬不已。

不可否认的是,无论麦克在业界评价多高,却难及瑞根留给普罗大众的影响力。

对于戏剧作品的话语权,早不再专属于专家、评论家,而是下落至观众。麦克会载入专家戏剧史,而瑞根则会被写入观众戏剧回忆。那么,究竟得到哪边的认可,才算是真正的好演员呢?

左为麦克(爱德华·诺顿 Edward Norton 饰),右为瑞根(迈克尔·基顿Michael Keaton 饰)


时空错位

尽管两人的立场和背景南辕北辙,瑞根和麦克却双双陷入了自己的中年危机。

瑞根无法忘怀曾经的荣光,无法面对现在失败的自己,是时间上的错位。麦克模糊了戏里戏外的界限,只有在舞台上才能感觉自己真实地活着(长期不举的他,在演出时竟起了生理反应),他经历空间上的错位。

他们的困境宛如戏剧中的困境,永远围绕着时空冲突而展开。在当前的现实里,他们都缺乏存在感。瑞根需要寻找当下的自己,麦克需要寻找台下的自己。

故事大部分取景于剧院和后台,长镜头跟拍角色穿过许多曲折狭窄的长廊。这些走道,有时作为空间转场,有时作为时间转场,冥冥中暗喻着电影和戏剧在制造冲突之外,又起着调解时空矛盾的作用。

莎士比亚在《皆大欢喜》之中有一段大家耳熟能详的独白:全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是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当然,他们也都是从上场开始。”

“人生如戏”这句比喻,在演员的人生里情况似乎更加复杂。他们并不是扮演好一个角色就算成功。留下了一个出色的角色,有时会成为他们难以逾越的阻碍。瑞根厌倦了《鸟人》这类商业片,拒绝了第四部的戏约,从此事业却一蹶不振。他想摆脱“鸟人”的身份,却等于抛弃了自己的人生。他的自我,与“鸟人”已不可分割。

另一边,麦克自命不凡,才华横溢。然而他对于戏剧的迷恋,使他视戏剧高于生活,轻视他周围的恋人、伙伴。真实世界充满不安,又让他不得不更执着于在戏里得到肯定。来去之间,形成恶性循环。

超级英雄《鸟人》是超现实的,雷蒙德则是心理现实主义代表,卡在中间的瑞根无法找回羽翼,也不知道是否能顺利下沉。当真与假的矛盾激化到了极致,瑞根干脆将道具换成了真枪,借由剧中人物自杀的桥段,假戏真做。他打穿了鼻子,轰然倒地,血花四溅,留给观众一片哗然。

演评对立

戏中的剧评家最后给出瑞根惊人的赞许:瑞根歪打正着,创造了一种新的艺术形式,我们只能暂且用超现实主义来形容这种艺术。艺术家和观众都是血脉喷张,那是真实的鲜血,既是比喻,也是现实。而这种血液,正是美国戏剧的动脉所缺少的。

这段评价实属得之不易,要知道剧评家迪金森一直对瑞根持有极强烈的偏见。她直言不讳地告诉瑞根,他所代表的是一群才疏学浅、华而不实的小孩,仗着自己的名气玷污艺术,为卡通片和色情片互相颁奖。而瑞根愤愤不平地反击道,评论家不过是任意给人贴“标签”,这根本一种懒惰,他们不必冒任何风险,不必付出创造性的贡献。而身为演员的自己,为这场戏剧倾尽所有。

剧评家迪金森由琳赛·邓肯 Lindsay Duncan饰演

诚然,没有评论的督促就不会令艺术与文学进步,但权威所看重的标准或许也会阻碍了艺术的创新。参照美术界的进程,从莫奈的印象派作品,毕加索的抽象画,到杜尚的“喷泉”小便池,班克斯的街头涂鸦,现代主义艺术即是“打破学术规范,建立新的规范,再反叛新的权威”这样的周而复始。

庆幸的是,影片中迪金森代表的评论家最后以一颗开放的心接受了新的可能性。

矛盾仍在继续

《鸟人》的剧本层次如此丰富,有趣的还包括它的配乐。当时该影片配乐被剥夺入围奥斯卡提名资格,媒体猜测是奥斯卡音乐评审认为影片的纯鼓点节奏不能称之为“乐”,因为它没有旋律,这个决定引发了很大的争议。

回到开头提到的“鸟人”(birdman)一词,在中英文中,这都属于一个复合词汇(compound word)。利用两个独立的词素构成一个新的词语,既与前身有关联性,又具有全新的释义。复合词汇本身就是既矛盾又和谐的组合。究竟是要关注过去的矛盾,还是新的可能?导演给出了一个乐观的结局,但又留下悬念让观众猜想。

影片的最后,瑞根打开了医院的窗户消失在天际,女儿萨姆站在窗前惊喜地望向蓝天。

商业与艺术之间的冲突将永不休止,但比起树立二元对立,我们不妨期待更多合作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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