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那些事儿

文/牧羊

【文字家园】


      又要过年了。       

  如同要重读珍藏已久的孤本。选一个清闲的日子,把庭院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斟上一杯茶,静静地坐到书桌前。书端端正正摆在桌上,桌角的香炉,轻舞着袅袅的烟。午后的阳光也静静的,洒在起皱泛黄的封面上,我眯起眼,看看天上丝丝缕缕的流云,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地掀起扉页。那陈年的味道,那繁体字承载的记忆便迎面地扑来。       

  过年的那些事儿,就是这样的来到我的笔端!


 

      我们那时的过年,才叫过年。

      刚放寒假的学校院里,首先热闹起来。

      老支书来了,队干部来了,能拉会弹的老师们来了,老戏骨们来了,扮相俊俏的后生女子们、能走戏的学生们都来了。大家把教室的板凳一规整,旺旺地生上炉火。我们的年节就在这热火朝天的土生土长的节目排演中拉开了序幕。

      踩着这节拍,正式登场的是我们勤劳能干的主妇们。

      初一,是我们的旺旺节。前两天,就打开一直紧锁的闲窑门,抱出两个黑陶罐,或提出几个小布袋。里面是秋天借着大太阳精心晒簸的老倭瓜籽,葵花籽,自留地种的黄豆,罗汉豆,亲戚远道送来的核桃,花生……

      把里面的宝物们都珍惜地倒一小部分出来,摊在热炕头上,去潮气。前一天吃过晚饭,柴火都准备好。初一这天后半夜,早早地起来,生着火,柴火要火匀不烈,瓜子豆子在大锅里噼噼啪啪地脆响。睡懒觉的孩子这会儿绝没了睡意,在被窝里光着膀子守在锅台旁,目光灼灼地盯着在锅里翻动的旺豆,忍不住会勇敢地抢一粒扔进嘴里,结果烫得吸溜拉哒,只好耐了性子等着出锅晾凉。这时候,母亲们是绝不会笑骂的,因为今天是旺旺节,家家赛着早起迎旺神,赛着拿旺豆塞满孩子的衣口袋,让他们拿到学校给老师,给同伴,大家一起来分享过往来年的旺相气。

      没几天,腊八蹦蹦跳跳地前来凑热闹了。

      吃完腊八粥,男人带领着孩子们,担着桶,到村南头的大河去砍冰。那时,山泉从上游潺潺而来,河水清澈甘甜,养育着我们这个小山村。到了冬天,河面结冰,又成为全村孩子的冬日乐园。

      选一块干净的冰面,使利斧用力地劈去,晶莹剔透的大块儿翡翠,被孩子喜滋滋地捧到水桶里,顺带抓起碎冰塞到嘴里,咬得嘎嘣乱响。引得大人也不怕肚子疼了,会在这天也过过吃冰的瘾。

      家里,女人早箩好了粉面,备好了用戥子称好的白矾。冰一到,先扔几块儿到院外的粪堆上,在大人小孩眼里,大家都知道这可是庄稼的宝。早上粥一出锅,不是先给老人端,也是要先扔几块儿在这里,以求来年五谷丰登。然后提进桶来把冰块儿泡在大黑瓷盆子的清水里。伴着“咯吱吱”压床的吟唱,齐刷刷的粉条扎进滚沸的开水锅里,翻两滚,就又齐刷刷用筷子收到冰水里,水稍热立马再换水换冰,这一倒一换,粉条们清汤利水,丝丝分明,被巧手的女人一团一挽,一坨坨整整齐齐码在笼屉上,面板上,立刻端到院子里冻上。孩子们在院子里看着猫狗,欢叫着,笑闹着……


 

      随后,养了一年的肥猪杀倒了,除了卖掉大部分的肉支付一年的家用,头蹄下水是绝舍不得卖的。等着年三十儿唱红。二十三祭灶王爷,吃三里屯儿麻糖,让灶王爷上天开年终总结大会时好话多说赖话少说。二十五大扫除,贴窗花,贴年画。村子里外,家家户户,洒扫庭院,去旧迎新。       

  村里的老裁缝家里整夜亮着灯,给大人孩子赶制新衣,鞋匠忙着上新鞋。无论家里多么困难,过年是含糊不得的,一定要倾全年的精打细算和极尽创造力的手工劳动让全家人过年挂个新,哪怕只有一双新袜子。 

        到处是煮年味,炸面食、丸子的喷香的味道,一年也见不几次荤腥儿动不几次油锅的村子,现在连空气都是油汪汪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满足。没人为在大城市买不上楼房找不到工作而愁得连年也过不了。那时,人们做梦都不去梦这种扯得没边沿的事。他们无论穷富,都会安安然然凭着勤劳去盘算各自的小日子。


  

      除夕,终于在人们的簇拥下,来了!

   仿佛是发酵已久的老酒,今天终于到了开坛的日子。一大早,村子就沸腾了。

   打好浆糊,拿出请村里的识字人写的对联,欢欢喜喜地贴在墙上门上。孩子们到处跑,大声念着对联,还时不时放着鞭炮,吓得鸡狗也乱叫个不停。

   贴好春联,又把院子打扫一番,连边边角角都扫干净,洒了水。放两个大炮,开午饭。

   午饭过后,孩子们飞也似地奔戏台去了。那里所有戏班子成员都开始紧张地化妆,拉电灯,布置舞台。男人们也来了,搭手的搭手,上年纪的老人则趷蹴在院子里边抽早烟,边拉呱。人们春风满面,声音鼎沸,把个平日寂静的庙院戏台子变得热闹非凡。

   女人们这时间是出不了门的,她们正在家精心地准备着一大家的年夜饭。锅里已煮上了洗了十几回的猪头,在氤氲的香气中,拾掇各色凉菜热菜。干白菜,干茄子,干豆角,干葫芦条……这时一古脑都拿出来,泡上。取出自家窖里存的萝卜,最多配上供销社买的海带,准备那个一家人都喜欢吃的大拌凉粉。

   冬日天黑得早,紧赶得做,老少爷们就回来了。男人上手剥猪头肉,边剥边烫得吸气,边把专门带了肉的牙帮子递给守在一旁的孩子们。女人把事先调好的蒜醋料汁儿倒在切好的猪头肉上,第一盘主菜上桌,年夜饭开了。一下午的劳动成果像变魔术一样从锅里端出来,凉菜也上来了。辛苦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盘腿坐在热炕上,来享受这其乐融融的幸福了。


  

      戏台上的锣鼓迫不及待地响起来了,四下巷子里晃着灯笼手电筒的光。人们口袋里装着刚出锅的热乎乎的瓜子豆子,一路说笑着向戏台涌去。不一会儿,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搬着小凳子马扎坐在戏台下。照例,开戏前,先给村里的劳动模范,五好家庭发奖。奖品是大花洗脸盆儿,锄头,还有印着毛主席像章和“为人民服务”大红字的塘瓷带盖儿水缸子,雪白的羊肚毛巾等等之类。东西光荣地领下来,人们都稀罕地看,大家都喜气洋洋,等着开戏。

   排了将近一个月的演出开始了。演员们卯足了劲,今天要大显身手。歌颂毛主席,坚决打倒“四人帮”,拥护共产党,抓革命促生产。演到“四人帮”在台上被打倒,台下的小孩子向台上扔石头。台底下有女人喊“小哥儿,别扔了,那是你三姑。”台下顿时哄堂大笑。

   演出持续到半夜,女人们已陆陆续续回家去准备接财神。先把给孩子大人准备的新衣服新鞋准备好,鞋底边用大白涂得雪白,和黑的花的鞋帮对比鲜明,也更衬得新衣的鲜亮。每个孩子的衣袋里都装着二毛或五毛的崭新的压岁钱。

      演出散场时,已快午夜。人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演员们的精彩表演,回到自家院子,点起旺火,放鞭炮,二踢脚,小山村再次沸腾起来。

   糖果点心摆在茶盘里端到堂屋的大红柜上,地上再不能洒一点水,也不扫地,旺火还在院子里燃烧着,喧闹了一个月的小村子终于寂静下来。迎财神的时刻到了。人们怀着虔诚关了门,一家人在寂静中等待着新年第一天的到来。

   就是怀着这美好的心愿,送走一年又迎来一年。日子如流水般静静地流淌,每个人都是那样踏踏实实认真地过。在那荒寒的岁月里,快乐和幸福却是那么简简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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