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款款 II

我常常會想，你可曾想起我？

應該沒有吧。如果你心裡有我，怎麼可能不聯絡我？如果你心裡有我，怎麼可能已讀不回我？如果你心裡有我，怎麼可能明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卻始終不回應？撕心裂肺般疼痛，我已無法再替你的冷漠找理由，無法再告訴自己你是工作應酬俗務纏身，無法再告訴自己差異是兩人之間的鴻溝，距離是澆熄彼此的冷水。

英國宣佈全境封鎖那天，我內心萬分掙扎。三天後，我還是決定給你買了口罩寄去，也不管你收到後會不會拿來用，也不管你收到後會不會來聯絡我。只盼你平安地好好地走過疫情烽火，我別無所求。

那是騙人的，我並非真的別無所求。我其實一直盼望你哪一天會來聯絡我，盼望你哪一天會來告訴我你最近如何如何怎樣怎樣，盼望你哪一天會來告訴我其實你想念我其實你也喜歡我。我行屍走肉般用忙碌將生活填滿，每晚想到你原來真的一點也不想念我，茫然地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堅持什麼而哭泣。

我每天看著我最後給你發信息的日期，三月十四日。石沉大海的信息，我只能看著發呆。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四五六個星期，我深知自己不能如此於事無補地數日子下去。我想起建議我使用交友軟件找新對象的朋友最近通過該軟件找到新男友，更有朋友的丈夫是通過交友軟件認識的，於是便下載了她們所使用的交友軟件。兩個。

你的冷漠令我心碎，心碎痛得我心灰意冷地將利刃插向自己的胸口，將自己摧毀——不管是誰都好，只要他來追我，我就答應與他交往，先到先得；就算只是一夜情，我也接受。這樣，也許我的心就不會再因你而難受。如此難受。

交友軟件的信息排山倒海而來，響得我手機不久就得充電。那些信息都是些什麼內容呢？都是些妳好漂亮啊妳好可愛啊好喜歡妳啊想認識妳啊諸如此類的討好之辭。我說沒有沒有，照片只是照騙。後來有人稱讚我的眼睛我的笑容，我說搞不好我的雙眼皮是割的呢。對方說，承認自己的好有這麼難嗎。呵，怎麼不難？我的確沒自信啊！如果我真的有那麼好，怎麼還會為情所困？

我明白這些躲在一個名字及一張照片後面的男人，大多只是在覬覦我的身體。可不是嗎？看了張照片就說喜歡，不願意多聊幾句就急著要把人約出去，非常明顯是意圖不軌。我對他們大多數非常冷淡，常常已讀不回，即使回覆也只是簡單客套幾句。

咦？這情景好熟悉。對啊，你不也是如此對待我嗎？常常已讀不回，即使回覆也客客氣氣。越是打發他們，我越意識到你也是如此敷衍我——我對他們毫無感覺，所以總是敷衍他們；你對我毫無感覺，所以客氣打發我。

最徹底的心碎不是失戀，而是自己一廂情願地自作多情。可笑如我，竟還常常為你找藉口開脫，說你這個人閒不下來難有時間按手機，說你心情欠佳懶於社交，說最重要的是讓你知道有人在關心你就好。你一次又一次已讀不回，我便一次又一次自我安慰自我催眠自我欺騙，周而復始。

每次都得等到我盯著你的頭像發呆到忘了鎖手機，手機在包包裡給你亂七八糟地發信息，你才會回覆，客客套套簡簡單單客客氣氣地說一句自己的近況。一句，再多就沒有了。

你知道嗎？交友軟件中其實也不乏好人。一男子得知我輾轉難眠總是睡不好問我怎麼了。我說想心事。他追問什麼心事。我懶惰編故事，便如實坦白，也不管他其實亦是看了張照片就搭訕我的陌生人。我說我每晚都在想你，想你何故從我生活中出走，想你何故將我從你的生活中驅走。他於是說何必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不開心呢，對的人在後面，對的人永遠不會缺席。

原來你是錯的人嗎？有朋友說，你始終沒有做出回應，也許是你無法或不想回應我的感情；好多年以前，有朋友說你只是一個我在錯的時間邂逅的對的人；在更多年以前，也就是喜歡上你不久，有朋友說我們年齡懸殊，說你我非彼此良配。

錯的其實是我。是我固執，這些年來執拗地只想對你深情。也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前些日子我夢見了你，猝不及防地夢見了你。夢中的你說，其實你也愛著我，但你沒有工作。然後，夢中的我上前伸手抱住了你，說：「無論發生什麼都無法阻止我愛你。」

可不是嗎？在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是育有兩名兒女的失婚男人。我早就知道我們之間的文化分歧，早就知道我們之間的身份差異，早就知道我們之間的年齡懸殊，更知道我跟你兒子同年。在我眼裡在我心裡，這樣的你如此的你就是我想要深愛的那個人。如果你不是這樣的你如此的你，我反而無法確定我是否會對你傾心。

八年前回到馬來西亞，我對自己不曾表明心跡的退縮深感懊悔；輾轉多年過去，我終於做好準備要義無反顧地走向你。然而，你用冷漠在我們之間劃了一條線。這條線，將我們隔開何止一公尺二公尺的安全社交距離。

交友軟件用了兩天我便卸載了。無論多麼苦痛，我還是無法失去自我。我還是我，還是張絲蕙，那個只想與你相戀的張絲蕙。越是與其他異性交流，我越是清楚，我哪裡需要從其他異性處找存在感？我根本就不屑，根本一點兒也不稀罕。由始至終，我只是打從心底盼望你愛我。就像茱莉亞羅伯茨在《諾丁山》說的一樣：我只是一個女孩，站在心愛的男孩面前，只希望他愛她。

但這是不是一個無理的要求呢？我常常會害怕，面對這樣的我如此的我你是否感到沉重？那不是我所願的。我愛你，是希望自己成為你心底的太陽給你安定的力量。我不需要你交付我你所有熱情所有愛，也無意探討愛的深淺。我想要的，就僅僅只是你愛我。愛我。然後，在我的愛裡自由自在。

五月了，我還抱著四月那場你說其實你愛我的夢，始終不願面對你何故對我冷漠疏離——說不定你身邊其實早另有佳人相伴。六個星期了，我終於做到不再主動聯繫你。然後，我也關閉了臉書登出了IG，從世界消失。如今，我僅能卑微地請求，在我終於能夠不愛你之前，請你讓我靜靜地愛你。

請你讓我靜靜地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