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哉，我先秦散文》系列第六章 《国语》8：骊姬：臣妾有话说，臣妾没有错
文/杜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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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爱自己的孩子，有错吗？
如果我这样问你，你肯定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这还用问？
可现实是，你认为毫无疑问的事情，未必就真得如此。
《灰姑娘》的故事，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了。纯洁善良的辛德瑞拉亲娘生病去世后，父亲再婚，继母进门，还带了两个女儿。继母讨厌辛德瑞拉，让她穿破衣裳，整天在厨房里干活，还让她睡在炉旁的灰烬里，又脏又难看，于是她就有了另一个名字——灰姑娘。
看到这里，你自然对这个继母充满了憎恶。一个多么没有爱心、没有人性的母亲！可同样是这个继母，她给自己的亲生女儿穿华丽的衣服，戴漂亮的珍珠和钻石，让灰姑娘给他们梳头，把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亲自陪同她们去参加王子的宴会。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嫁给王子，她甚至让两个女儿削足适履。
她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事事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如果没有灰姑娘存在，谁能说，这不是一个疼爱孩子的妈妈？可是，几百年来，她已经成为“毒妇”的范本，被人骂得狗血喷头，永世无法翻身。
设想一下，你是这样的继母，你面对一个小姑娘，她不爱你，整天愁眉苦脸，一日三次到丈夫前妻坟前哭泣，惹你心烦；她比你自己的女儿漂亮，得到丈夫更多怜爱，惹你嫉妒；她向人诉说自己的不幸，让你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惹你恼火；她养了一群小动物，把家里搞得乱糟糟……总之，你就是无法让自己喜欢她，你见到她就一头火，结果，只要丈夫不在家，你就让她变成了小女仆，这样，你才能平息自己的焦虑、烦躁和各种羡慕嫉妒恨。
于是，有人骂你“天下最毒母亲”，这样的骂名，你觉得公平吗？
你一定会觉得委屈，你会为自己辩解，你会说，天下所有的母亲，谁不是更偏爱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这有错吗？我也很温柔，我为孩子们操碎了心，我怎么就不是好妈妈了？
可惜，世人不这么看，就像世人不这么看骊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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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历史，也未必就像你读到的那样。
《国语》的《晋语》中，有11篇是和骊姬有关的。《史苏论献公伐骊戎胜而不吉》、《史苏论骊姬必乱晋》写了史苏预测晋献公征伐骊戎宠爱骊姬是乱国之本。《 献公将黜太子申生而立奚齐》、《优施教骊姬远太子》、《献公作二军以伐霍》、《优施教骊姬谮申生》、《申生伐东山》描述了晋献公在骊姬的蛊惑下，如何罢黜太子。《骊姬谮杀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夷吾出奔》、《里克杀奚齐而秦立惠公》、《冀芮答秦穆公问》则讲的是骊姬进谗引发了政治动乱后，晋国内外各派围绕晋侯继承人展开的生死大角逐，上演的一场场令人惊心的骨肉相残的惨剧。
说来说去，讲得都是骊姬之乱。这一事件，被认为是“晋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而且导致了晋国五世的政局动荡。骊姬，也因此被称为中国四大妖姬之一。
那么，骊姬之乱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按照《国语》，结合《左传》、《史记》的记载来看，大致是这么一回事：
首先是骊姬得宠。
晋献公五年灭骊戎，得了美貌的骊姬。晋献公想把骊姬立为夫人，便用龟甲来占卜，结果不吉利；然后用蓍草占卜，结果吉利。晋献公说：“照占筮的结果办。”
卜人说：“占筮不灵验，龟卜很灵，不如照灵验的办。再说卜筮的兆辞说：‘专宠过分会生变乱，会夺去您的所爱。香草和臭草放在一起，过了十年还会有臭味。’一定不能这么做。”晋献公不听卜人的话，把骊姬立为夫人。骊姬生了奚齐，她随嫁的妹妹生了卓子。
之后是骊姬进谗。
献公二十一年，晋献公向骊姬透露了废太子的打算后，骊姬开始一步步进谗言，陷害晋太子申生以及重耳、夷吾二公子。
听到晋献公有意立奚齐为太子，骊姬先是哭泣推辞，“详誉太子”，但背后却“阴令人谮恶太子”。
她还要申生祭祀母亲齐姜，并荐其胙于献公，申生奉命祭祀并献胙于公。其时晋献公出猎不在宫中，骊姬就使人在胙中下毒。待献公回来要享用胙肉的时候，骊姬又提醒他“胙所从来远，宜试之”，果然，“祭地，地坟；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
然后，骊姬就开始动情地哭，说“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弑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弑之!”将申生逼死后，又诬蔑重耳、夷吾也参与了毒胙之谋，使他们惧而出奔。最终申生自缢，“重耳走蒲，夷吾走屈”。
按照正史，骊姬就是罪魁祸首，没她，晋国不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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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的都是文字，却未必是真相。
我看一些史书，有时总有种错觉，史官似乎和现如今的“小报绯闻记者”或者“狗仔队”也颇有些相似之处。尤其是看到一些义正言辞的道德批判，更是觉得可疑。
在《国语》中，史官们记载了很多来自当时人物的正面言论，也详细描画了骊姬、优施陷害太子申生的谗言恶语。描述之生动，阴谋布局之巧妙，事态发展之紧张，绝对和现在的推理小说有得一比。献公的雄鸷好色，骊姬的自私阴险，史苏的目光深远，申生的仁厚迂腐，优施的诡诈毒辣，都相当的活灵活现。
现代人看古书，有一样事比较头疼，就是只能看到局部，因为写书的人太爱惜文字、闪烁其词了。于是，他的爱憎分明，往往会有很强的影响力。而且，历来中国传统，都是以德为先，至于人性心理的小阴暗、小计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去宣扬的。于是，很多评判，便容易有道德绑架的嫌疑，凡好的极尽其好，凡不好的则一棒子锤死。
晋国五世动乱的首罪封给骊姬，我个人觉得，实在是太抬举骊姬了。
就拿小小的毒胙事件来说吧。一块祭祀的肉，隔了好几天，中间有多少机会能下毒？又有多少人能经手这件事？而且骊姬还如此明显地提醒要去试试有没有毒，安排了一只大狗、一个小臣来共同表演。这样的幼稚的小伎俩，漏洞百出，居然就能在晋献公眼前蒙混过关？
晋献公什么样的人物？早年跟随曲沃武公久经沙场，即位后驱走群公子，改建都城，并曲沃，扩军队，灭多个小国，强兵富国。在政治上，献公根本不是一般的野心，他的梦想可不单纯是偏居一方的侯国而已。
这样一个有智有谋，有勇有略的大作为者，一个小小的宠妃，能让他神魂颠倒，毫无理由地残杀自己的骨肉？
只能说，骊姬不幸被献公选中，当了同谋，成了替罪羊和晋献公借刀杀人的枪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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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姬之乱，罪并不在骊姬，而在晋献公的心里，在他的整个政治布局里。
如果你再仔细翻阅历史，就能看出其中端倪了。
十二年，骊姬生奚齐。献公有意废太子，乃曰：“曲沃吾先祖宗庙所在，而蒲边秦，屈边翟，不使诸子居之，我惧焉。”於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
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献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
献公私谓骊姬日：“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
这说明什么，早在骊姬有想法之前，献公就已经想废太子，立奚齐了。只是，没人给他当枪手罢了。
那么，为什么献公想废太子呢？
我们先看看太子的身世吧。“太子申生，其母齐桓公女也，曰齐姜，早死。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
看出端倪了吗？太子申生，是齐桓公的外孙。当时的国际形势，是齐桓公称霸世界。而晋国，不过是个刚刚经历了“曲沃代翼”的偏远小国，如果申生当太子，将来继了位，晋国的前途就是霸主齐国的附庸。
再说重耳、夷吾的母亲，是夷狄出身，而狄又是晋国边境的最大威胁。
唯有奚齐出于骊姬，骊戎已被灭掉，对晋国没有任何政治威胁存在。这样的选择，才是做为有远见、有野心的晋献公从政治大局上考虑的视角。
骊姬身在君王之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做的选择都没有错。
她是晋献公的宠妃，帮晋献公承担骂名，责无旁贷；她是儿子的母亲，帮儿子确立君位，责无旁贷；她是孤身在他乡的女子，为保自己，责无旁贷。
一个弱女子，不过是君王的一枚棋子，却背负了千年的沉重谴责。
刀光剑影的宫廷斗争，哪里有谁是谁非？不过都是无奈的选择而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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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杜豆豆，IT从业20余年，曾先后研修英语、计算机、美学和心理学专业。早年创过业，后就职多家全球知名IT外企，现工作于某研究院。书痴一枚，闲时码码字。兼任多家平台签约作者，会员合伙人，万卷好书工作室、万卷好书读书会创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