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寨英

在莽莽苍苍的武陵山脉中,有一座深藏在大小江环抱中的古镇--寨英。大江叫高家河,小江叫磨龙河,两江汇流于此至下游,称锦江,那是现今铜仁市碧江区的母亲河。

六百余年前,一位朱姓王爷提兵从水路进击当地少数民族叛乱势力,屯兵于此。他的名字叫朱桢,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六子,爵封楚王,建衙武昌。

此时朱桢正鹄立两江的沙洲之上,默立良久,发出一声喟然长叹。一旁的水门工地,却热火朝天。军士的叱骂声,皮鞭抽裂空气的嘶嘶声,斧凿的叮噹声,劳役的号子声,掺杂着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浸透在晚霞如血般的光影里。

水门已初具规模。重达千斤的条石,竖起了门框,垒上了横梁。在门框的交接处,仿斗拱起了券,雕工凝炼简洁,实用美观,既很好地承起了门顶,又把方正的麻石艺术化了几分。当然,重要的是军事防御功能。造城均有法度,相地势,立门墙,当敌军来袭时,这垛垛的石墙下就是他们的坟场。石板的小街也在紧张地铺设中,两旁都起了屋,临水的屋子地基石头垒得有几丈高,充分考虑了雨季洪水的威胁。

随军的商号也陆续开张了。有经营川盐的,布匹的,针头线脑的。铁匠铺子,医馆、酱菜面点、酒肆、妓馆,林林总总,一应俱全。与此同时商人们又向下游的沅水输送木材,桐油,生漆,生鲜山货。几百年后,一本叫《湘行散记》的书讲述了峒河的这一瞬。好事者把此地称为“武陵山下的小南京”。

应怜屐齿印苍苔

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是玉儿这病来得凶险,父皇年事已高,讯息不畅,难道?我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么?。”真真愁煞我也。

玉儿是朱桢的侧妃。屈姓,单名婉,小名玉簪。家族是楚地的大户人家,根深叶茂。少通诗书,尤喜兵书谋略,祖父奇之,家之藏书任其取读,久之,声名鹊起,有女诸葛之誉。朱桢慕求,得偿所愿,迎娶为侧妃。明初江山未定,边地仍有刀兵,各就藩亲王均有三卫兵马,如大名鼎鼎的燕藩朱棣,地近蒙元,守卫北平,经常要统调诸军出塞,实力雄厚。朱桢此次奉皇父之命,统帅诸军,携湘王朱柏共同进击武陵苗民叛乱。屈婉随军赞画,调度得宜,战事顺利,眼见即竟全功,不料山区瘴气迷雾甚是厉害,水土不服患了病,日见沉重。那号称苗疆圣手的独眼老医竟尔暗夜潜逃,眼见是不治了,真真可恨!一丝血红从握紧的拳头渗出,他却丝毫不觉。

京中的邸报也多日不通了,父皇,你怎么了?

金陵。诚意伯刘伯温营造的石头城,号称只有燕儿才能飞过的大明都城,黑云积压在宫墙的一角,电光如金蛇在天幕中时隐时现。一阵阵的疾风刮在小太监柱子的拂尘上,打歪了他的纱帽,让他不得不一手捂头,一手抱着奏疏,踉踉跄跄地滚爬进文渊阁。

洪武皇帝朱元璋倚在软榻上。爬满老年斑的脸上沉静得好像石像,手搭在玉带上,紧紧地扣着。此时,他正在梦中。

好宽大的一条血河。崖壁山石一块块地崩坍,激荡起万丈凶焰。倏而,又变成了一座座砖石包砌的大坟。坟头上忽闪着许多熟悉的名字,一会分裂,一会聚合,在流水中旋转漂荡,划着诡异的曲线。浓墨的空中有尖厉的鸟叫传来,遮天翅膀扇起的巨风刮在桥上,让桥上站立的那人衣衫扑簌簌地响起来。一朵黑色的花在那人手中奇异地绽放起来,花瓣打开,金蕊喷薄,忽而化成一张大口,有如蜥蜴般的长舌向他卷来:粘、湿、沉、热乎乎的,有股土腥味。

哼!朕布衣江湖,尸山血海,裂土分茅。洞庭湖大战陈友谅,底定武昌,当时正值六子朱桢出生,于是爵封为楚王。太湖击碎张士诚,横扫江南。遣大将徐达北击蒙元,复我汉家衣冠,独尊九五,至今洪武三十一年有整。跳梁小丑,何足道哉,咄!

皇上,皇上!小柱子轻呼道。嗯,朱元璋睁开混浊的双眼,打量着小柱子。“皇太孙,皇太孙!皇太孙比这小子大不了多少啊!我的儿,朱标!你怎忍弃老父先去,偌大的帝国,允炆能撑起吗?”他的心脏不由一阵抽搐,扣在玉带上的右手不由抚上干瘪的胸膛,大喘了几口。唬得小柱子急急尖叫起来:“太医,太医!”

皇太孙朱允炆正在老师齐泰处。他们俩正在讨论晁错的《削藩策》。

莽荒的燕山群中,得得的马蹄声打破了万古的沉寂,一枝羽箭带着哨响划破长空。狗吠,鹰鸣,乱糟糟的人声席卷而来。一声小鹿的哀鸣被揉碎在这杂音中。“燕王,中了!”话声中,一个和尚纵马入林,细碎的光影穿过蓊郁的林木,打在那僧人飘拂的袈裟上,炫出明晃晃的金光。僧人俗名姚广孝。

“皇爷爷,皇爷爷,您可觉得好些了么?”朱允炆跪在床榻前,惶急地问道。手拿朱桢战报的朱元璋沉思着,思虑万重,眼光穿透千条山,万重水,落在迷雾中的寨英上空思忖着。

玉儿终究故去了。她说,要回故乡。我把她葬在峒河旁的山峦上,望冥冥有灵,随着东流水,魂归楚地吧。此地,以后就叫娘娘坟!朱桢喃喃,潮热的水汽扑在脸上,瞬间化为冰冷的泪水,零乱在风中,别了!

明史载,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闰五月初十,帝崩于西宫。皇太孙朱允炆继位,改元建文……。

“婉婆婆,今天又来洗衣服啦?”河畔的中年农妇对一八旬老妪招呼道。“嗯,给我儿,孙洗的,都是些懒鬼!”老妪头发花白,穿着一双暗绿的水胶鞋,坐在河旁的一枚卵石上,手拿一个扁长的洗衣棒,不断地翻打着手中衣物。河水浅、清、急,哗啦啦的流淌着,翻涌起一阵泡沫,流向远方。“现在这水,船可是行不得了。”婉婆婆嘟嘟囔囔地细语着。

2017年10月7日寨英

自驾路书:铜仁市碧江区-杭瑞高速坝盘下站-收费出口前行十余米不过桥右转至桃映镇-怒溪镇-寨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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