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九)

阿纤

沈彧和小孟约好次日巳时去寻伶伦昆溪笛,具体怎么寻,小孟说他自有打算,沈彧也就没有细问。

他回到谷中往家走,途中遥遥看到一群小孩子围着货郎,一个个蹲在地上摇头晃脑,像种了一片小蘑菇,等他走近了,孩子们又好像见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下子作鸟兽散,他就看到地上七零八落扔了一地的蓍草。

“这是在作甚?”他蹲下来问。

货郎抬头瞟了他一眼:“教孩子们占卜玩。”

“准吗?”

“当然不准。”

“我为你算一卦吧,”货郎说,把手中收成一束的蓍草又分散开,摆布一番,盯着看了一会儿,抬头对沈彧说:“明日所求,是为大凶。”

“我才不信。”沈彧笑了一下,起身欲走。

“等等,“货郎拦住了他,“我再看看。”

他动了几根蓍草,又盯着看了一会儿,笑了:“明日巳时你去堺湖,会遇到一个人,可助你避此祸。”

“谁?”沈彧眉心一跳,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记忆里涌上来。

“不可说。“货郎不再说话,继续收拾蓍草了,任沈彧如何追问,他也只装作没听到。

沈彧回到家中,在院子里和沈春山擦肩而过,他对沈春山视若无睹,沈春山却叫住了他:“站住。”

沈春山将一副卷轴递给他,他认出是自己带出的那副,“你取的画我又找到了,还给你。”沈彧接过来,他发现沈春山好像又老了。

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就像沈春山额头突然长出的皱纹,鬓边白了一大片的头发,戾气日益消散而变得温驯甚至有些讨好的眼睛,沈彧一直憋着一股劲,他催促自己一日千里的长大成熟,从少年变成勇士来和恶魔对抗,但等他终于成年,却发现恶魔已垂垂老矣,旷日持久的对抗突然没有了相对人,继续的力量突然没有了标的物,他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荒原之上,朝空空如也的前方徒劳的挥舞拳头,却无论如何得不得回应,对烟花来说,悲哀的不是被盛大燃放后消弭,而在于引线点着之时既已被水浇灭成为哑炮,他的痛苦与怨怼,连获得一丝道歉的希望都不曾有过,因为过去的沈春山早已被时间杀死,他再无力对一个温驯的老人旧事重提。

他回到房间,慢慢拉开这卷画,画上有一个蓝衣少女倚在一棵修竹下,少女的手伸出去,停留在身旁,仿佛在抚摸什么,而她的身旁却空空如也。

沈彧把这幅画挂在床头,他躺在床上,只觉头晕脑胀,躺了许久,才任睡意涌上来攥住了他。

他又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庭院之中,此时暮色四合,院中种着许多火红的花和树,不知本来就是如此还是被夕阳染成红色,四下无人,鸟声寂寂,他也就散漫地走着,再抬头,像是走入了一间书房,书房很大,四角置着炉香,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馥郁的轻烟之中,一扇扇形的窗开在西侧墙壁上,墙壁下点着数盏灯和一排蜡烛,灯芯时不时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

一只形状优美的手拿了一把金剪将烛芯从左至右剪,沈彧顺着手往上看,看到了小孟,小孟披着一件白色长袍,袍子上是大片氤开的墨水,隔着袅袅炉香,他发现小孟清亮的眼神有些晦涩,身上终年萦绕不去的的雾气似乎都散了许多。

小孟剪罢烛芯,放下剪子问:“亮一些了吗?”“亮多了“有人笑着说。沈彧这才看到羲和坐在小孟身后一张太师椅上,火红的羽毛锦袍搭在椅子上,她穿着一件青色的纱裙,还是没有骨头似地半躺着,乌鬓如云一样垂落在地,烛火跳动映照着她脸上的笑意明明灭灭。

小孟就取了一只笔为她扫眉,她仰起脸来,任小孟在她脸上勾画,“我想换张脸了,帮我画个飞燕眉罢。”小孟笑道:“才换了多久,这张脸不美吗?”她笑起来,抓着小孟的袖子嗔道“自然是美的,可我厌了啊,孟郎帮我再画一张吧。”

小孟也笑:“扫黛嫌浓,涂铅讶浅,【1】小女子实难伺候。”虽是这样说,他还是另取了几只笔,开始细细勾勒五官。

香炉缭绕,一片蒙薰之中,小孟收起了笔,拿来一面铜镜放在羲和面前,“何如?”

沈彧看到的是一张全新的脸,似乎变了很多,但奇怪的是却又好像完全没变,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羲和,她还是一样的美,一样的厌倦。

小孟似乎也觉得如此,他放下镜子在羲和眉梢吻了吻,在她耳边轻声说:“穗,无论换多少张脸,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都不及你原来的样子。”

羲和抚上他的颈:“孟郎误我,要不是知道你对多少女子说过这话,我几乎都要信了。”

小孟这次真的笑了,他摇头,浑不在意的样子:“黄金粪土,红颜枯骨,芸芸众生,不值一顾。”

羲和的眼神黯了一瞬,她笑着,天真的问:“可我,我也是芸芸众生啊。”

像突然打破了玻璃结界,房间里的温度和小孟的眼神都一瞬间冷了下去,雾气一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小孟似有些想挽回,但他终究是自嘲的一笑,他不再说话,径自走出门外,宽大的衣摆在身后飘飘摇摇。

羲和无声的笑了,“又来了,孟宗之。”她咬牙切齿,笑容渐渐消弭在她脸上,她忽地一下子站起来,抓起羽毛锦袍披上,下一秒,羽毛覆在她身上,她变成了一只必方,大片大片火焰从她身上涌起,它通身被大火所覆盖,它扇了扇翅膀,卷起一阵大火,将屋子烧了起来,木质结构被烧的噼啪作响,接着它长唳一声,飞了出去。

沈彧在着火的屋子里也不觉得热,火苗并烧不到他,他跟着必方跑出去,来到庭院中,他爬上院中最高的那颗大树,看到天空中一只被火焰包裹的青色鸟儿拖着长长的火苗飞来飞去,在东京城中四处点火,将四周烧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小孩啼哭,妇人惨叫,兵士疾走,商贾咒骂,沸反盈天。

烧了大半个东京城后,这鸟儿才心满意足地飞回来,它仰着脖子站在屋顶的正脊上,气定神闲地看着下方的火海。

过了片刻,从西方飞来一只鹤,鹤脚上套着一个扳指,白鹤翩翩而来,落在必方旁边,一白一红两只鸟比肩而立,俯视着火海中的芸芸众生。

沈彧醒了过来,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夏日辰时,已然天光大亮,他此时面临着一个很重要的选择,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

【1】 扫黛嫌浓,涂铅讶浅,能画张郎不自由。 — 邵亨贞 《沁园春》

写在后面:

最近生活中出现了可以称之为重大的变化,连带着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都发生了改变。

有时间专门梳理一下相关观点。

最近准备考试,发现我为什么在学校时没好好学,现在却觉得法律颇有意思了,我之前总觉得人们对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是有一个判断的,即使判断不明晰,但模糊一点也可为人接受,同时我觉得罚款1万和罚款2万差别也不会很大啊,有期1年和2年也不会很大,所以我想不通为什么法律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我视之为人们的天然属性就是把简单的东西搞复杂,我当然认为简单是好的,复杂是不好的。

但工作几年之后,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发现,哦,原来有些人就是很笨,有些人就是需要计较,有些人就是会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注意:只是陈述事实,没有评价的意思),那当然需要规定好大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啦,所以法律制定的很细很密也是可以理解的,总而言之我又重拾了兴趣并有些乐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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