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开始对我下手了

二月二这天,我还在睡梦中,耳边传来一阵“嗡嗡嗡”电推子的声音,其间夹杂着老爸浑厚的嗓音,还有老妈做早饭的叮叮咚咚。一刻钟后,我走出卧室,看见满地碎发,老爸给他小孙子即我儿子理了一个“还我漂漂头”,之后,他一只手拿着电推子,一手拿着木梳看着我,说:“还等什么呢?快点啊。”这就要对我的超级无敌雷震子头下手了。

“说好了啊,把后边和两边理理,上边就不要动了。”我说。

“知道了知道了,说了十遍了都。”老爸不耐烦地答应着。

老爸最擅长的是理光头,有我小时候的照片为证,每一张都完美地呈现了我饱满的大脑门子。其次是寸头,寸头理出来是圆的,加上我的大脸盘,整个脑袋像一张大饼。那时几个村子都找不到一个理发馆,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得有一个会理发的,才不至于四处求人。小孩子们更没有什么审美观,不懂得要什么样,随便收拾收拾就上学去。有时老爸在外地打工,我的头发成熟要收割了他也不回来,我就拿着推子去找大伯,大伯说等你哥哥(堂哥)的头发长长了一块儿理吧。大伯和老爸的手艺不相上下,都是理发界的翘楚,给邻居帮个忙,为大爷剃个光头,都是轻轻松松的事。

我上了初中,镇上有了集日,三天有一轮,街道两边慢慢形成了一个小商业圈。

大概有一天,我向老爸老妈抱怨,说班里的同学现在都留长发,还是分头,走在路上一甩一甩的,特酷,特潇洒。那时《古惑仔》流行起来,班里也有一个叫浩南的,原本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被大家南哥南哥的开玩笑,竟然真的把头发留长了。

但终于有一次,老师在课上讲到鲁迅故乡里的闰土,说我的同桌可爱,虎头虎脑,眼睛骨碌碌转,就像少年闰土,而我那天的头发,正等着老爸回来给收拾呢,不仅是乱糟糟的,颜色还枯黄,有点像村里蹲墙根晒太阳的光棍,我跟同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个语文老师邪恶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借题发挥,说我是老年闰土,全班人笑话我。下了课,同学们都闰土闰土地叫。气得我第二天就去了镇上的理发馆,对老板说,我要留长头发。

那是我第一次上理发馆,去了之后才了解到我所没有经历过的许多东西,里面有两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两个小姐姐,她们用很柔和的语气跟我说话,“再等两个人吧。”一其中个小姐姐说,之后她招呼我洗头,她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力度,像在按摩,又像在搔痒,而且她一点也不嫌弃我,离我那么近,我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被她温柔地按在水池边,抓挠,擦拭,一下子解除了我长达一周的油腻和不舒适感。

之后,我被安排在了椅子上,另一个有点肥胖的中年男人给我理发,两个小姐姐就在一边看着,看得我心里酥酥痒痒的,让我以为自己就是地主少爷,就是上帝老佛爷。我这才领教到,除了老爸那把精光闪闪却咬人头发的钝家伙外,这个世界上还有精巧的剪刀、插电的推子,就这样我开始了没有老爸的长发之旅,我喜欢上了风,让头发在风中凌乱,走路的时候用手当梳子穿过黑发,冲着女同学甩一甩,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吃惯了一种食物的一种味道,忽然有一天意外烤着吃,味道相当不错。

后来一个月去一回,有一天发现两个小姐姐消失了,我的一个小学女同学竟然扮演了小姐姐的角色,她打扮的很成人化,头发染黄了,眉毛也画起来,但我反而觉得不如以前好看了。她告诉我她不是学习的料,已经辍学了,学理发也是条出路。她要给我洗头发,我说自己洗,她说:“那哪儿行呢?你别把我当成你同学了。”我坐在水池边,全程不好意思睁开眼,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比如上学时,她追我跑,我跑到男厕所门口,各种挑衅,她就喊有本事你上课也不要出来。现在,她在我头上搞来搞去,我既觉得尴尬,又想她会不会公报私仇,把我摁在水池戏弄一番。总之,后来我没有再去过,那时镇上的理发店已经多起来了。

老爸有时仍然会给小孩、大爷理发,理他擅长的光头寸头,却再也没有踏进过我的领地。

高中的时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我的脑袋上开始长白头发了,越来越多,而且长起来白得更明显,太影响观瞻。有一天,班主任找到我们几个男同学,他说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不要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了。他建议我们把头发留短,面对日益严峻的高考形式。我顺水推舟,结束了甩发走路的日子,我开始在县城里理发,理毛寸,那时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镇中心已经聚集了三五家理发馆,我们村也有了集日,一个本家姑姑也干起了理发的营生,发屋里面装饰得豪华漂亮,连洗头都可以躺着进行了,村子里已经不大流行自己给自己理发了,老爸的那把手动推子慢慢搁在角落里了,而我长年出门在外,各种理发馆各种手艺都尝试过,却绝少照顾村里镇里的生意。

有一年,我经过镇中心,看见了当初给我理发的那个胖男人,他叼着烟,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来往的路人,已经很老很老了。

但是老爸的手艺还是在的,经过漫长的等待,我成家立业,孩子出生,老爸的才能又派上了用场,他的孙子我的儿子不就是现成的脑瓜子吗?老爸又握起了他的家伙,弓起了腰,开始对他的艺术品精雕细琢,只不过,手里的推子变成了电动的,他的孙子不再像他的儿子,一边静止不动,一边还要准备忍受头发被揪扯的疼痛。以前半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工作,现在十分钟就可以解决了。而且每次理发时,老爸都要给孙子讲讲以前的故事,说有多少人请他理发,他小时候都吃什么,穿什么,每次都会引发一场忆苦思甜的讨论会。

儿子像我小时候,还处在不要样的阶段,规规矩矩地让他爷爷搞来搞去,他刚刚上学,喜欢问“为什么”和“后来呢”,所以每次这爷孙俩都会把话题不断地向远处向深处探究。

二月二那天,我乖乖地坐在了凳子上,像小时候,让老爸围上一层布,他猫着腰,呼吸有时深有时浅。我生怕老爸再给我理成圆头,配上我这日渐厚实的大脸蛋子和双下巴,会变成一个不抹油的发面大饼,所以一边担心,又一边提醒、指导。

理完后,我冲击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老爸没有给我理成圆脑袋,也不是我以前的头型,我觉得我的个子更高了,脸显瘦了,大家都说,等病毒结束的时候,给老爸在小区门口支个摊,写个牌子,五块钱一位,保准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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