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求医


1.

正月十三,我和赵先生登上了开往冰城的列车。

此次出行是为了陪他看病,边境小城生活悠闲,可教育和医疗仍是两个严重的短板,小病自己治,大病出去治,这也是在小城生活的无奈。

列车启动后,车厢里人们互相打招呼或是各自闲谈,听到临近的几个铺位就有四对去冰城看病。

“我妈三叉神经疼,疼起来睁不开眼,睡不着觉。”那位在大布兜里装满了水果的老太太的女儿说。

“看完眼睛,我们带你俩去吃好吃的。”两位带着两个小男孩的其中一位妈妈说。

“这次一定要把你看好,不看好咱不回来。”我对赵先生说。

小城到冰城的距离900多公里,列车夕发朝至,车上睡一宿,早上奔赴医院,时间能够得到充分利用。

熄灯后,我躺在铺位上回想近几个月赵先生的病情,去年10月中旬到现在,他反复住了三次院,体重从150多斤降到110多斤,正是上大学时我们初识时的标准,不同的是,当时的他是位活泼阳光的俊朗青年,而今却是面容憔悴情绪低落的中年男人。


2.

早上6点半,列车到站,我们坐出租车直接赶到医院,医院还没开门放人,但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没有见到像我们一样拖着行李箱的。

在出租车上就听司机说,冰城这两天降温,心想再冷也不如我们小城冷吧。事实证明,我们低估了冰城的寒冷,在医院外面排队仅几分钟,整个人有种被冻透心肺的感觉。

正在瑟瑟发抖时,赵先生提出带我去吃早餐。出来之前,这里的医生已经叮嘱,赵先生需要空腹检查,他坚持去吃早餐,只是为了我。

拗不过他,而且本身也是“饥寒交迫”,于是跟随他去找据他说特别好吃的早餐店。

他指着前面的一栋高楼,说那栋楼拐过去就是。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颠簸,拖着行李箱的手带着手套也被冻得僵硬。

拐过他说的那栋楼向前走了一段,却没看到有开门的早餐店,赵先生疑惑地说,“原来就在这儿啊,黄了?”而我想,我们家的这个路痴,估计又走错路了。

后来在斜对面的一家小店吃了饭,别看店小,馅饼烙的真是不错,难怪人们说冰城的厨艺水平高呢。

再回到医院时,医院已经开门。赵先生已提前挂了专家号,排队、分诊、等候、检查。

专家看了我们带来的片子,又让赵先生躺下对他腹部一通按压后,给赵先生开了住院通知。不到10点,办完住院手续的赵先生已经躺在病房里输液了。

都说大医院看病难,我倒是觉得大医院的流程科学,管理有序,效率蛮高的。

出来之前,赵先生跟我说,如果需要住院,他自己住院,让我去住宾馆,给他请个护工就行。

我说,“那么手术也不用我签字了呗?”赵先生没有答话,他内心应该是希望我陪在身边的,但是怕我受不了陪护的辛苦,我想说,其实他低估了我的承受能力。

下午2点多,病房里又住进一位病人,我们的病房是4人病房,家属没有床位,现在两个病人,我们两个陪护的家属暂时有休息的床铺,如果都住满了,我们只能租床在走廊里睡了。

托一位在医院里当护士的亲戚的福,我们的病房没再住进其他病人,我在病房里睡了一宿。


3.

正月十五,早上6点多看到一则消息,说是小城要全员做核酸,难道又有疫情了?

7点刚过,单位群里通知卡口限时到岗,小区封闭。

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如果家里发生疫情,那么我们会不会被隔离?赵先生的检查会不会被中止?我们会不会被要求出院?

早上提着心陪赵先生做了两项检查。

回到病房,护士通知赵先生第二天做胆囊切除手术,让缴手术押金,于是飞速交了费,从来没有听到交钱的消息还这么高兴过。

接下来大夫交待手术事项,听完后提心吊胆地签了许多不得不签的字。

这期间有些不安又有些侥幸,想着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只要能做手术,怎么都行。

该来的终究会来,午饭后,三个护士跑到病房。

为首的护士问,“你们从哪儿来的?”

“M城啊。”我们从来也没隐瞒过行程。

“你别过来。”她指着我说。

又指着赵先生,“带好口罩!”

“别出门,等通知!。”说完后,三个人急匆匆地走了。

看来我们在她们眼里已经和病毒差不多,可是我想说,我们招谁惹谁了,我们出来时家里好好的。我们按要求该做核酸做核酸,该扫码扫码,疫情发生是在我们离家两天之后,我们也不是密接或次密接,却受这样的待遇,心里顿时积了些被歧视的怨气。

不一会儿,来了个护士让我们写2月1日以来的行程经历,要一天一天的写,写完后按手印,又扫了一次码。

她走后不久,有护士提着体温枪来测体温。

再一会儿,告诉我们可能需要隔离,让我们先收拾一下东西。

又对同病房的病人和他的陪护说,虽然不用他们搬,但需要他们在原病房隔离。那位病人听后,说了些看到M城的人就心里没底等之类的话,赵先生不高兴地回了几句,我捅了捅赵先生,示意他有些事没必要浪费口舌。

在收拾东西搬病房时,我们开始接到省里、市里、街道的不同部门的流调电话,询问的内容差不多,姓名,家里住址,来冰城的事由,现在住址,做核酸及疫苗注射情况等等,陆陆续续接了10多个电话,让人不免心烦,好在流调人员的态度都很好。此时心态已经平和了,自己在家时也曾参与防疫工作,理解防疫工作要求,积极配合吧。

其实此时最心烦的,是担心第二天的手术,主治医生过来说,按手术做准备。

晚上,护士给赵先生做了手术前的灌肠,我在鼓励赵先生的同时也鼓励自己,凡事要往好处想,相信手术会如期进行,忽然想到时值正月十五,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十五。


4.

听护士说,赵先生的手术安排在第2台,8点以后来接人,之前需要做一些插尿管、画标记、输液等准备。

我们不到6点起床,赵先生左臂埋了针管不方便,在我的协助下,洗头、洗脸、刮胡子,隔离病房除了不自由,其他条件比普通病房好许多,而我们住的还是高级隔离病房,屋内设备更是齐全。

收拾停当,静等手术,说实话,此时我的心里还是不托底的,就怕突然来个消息,停止手术,让我们去集中隔离,要是那样,赵先生恐怕真的要抑郁了。

估计赵先生也有同样的顾虑,但心照不宣,谁都不提。

直到9点10分,赵先生被推入手术室,我在麻醉书上签完字后,心才稍微踏实一些,还是那种想法,只要手术做了,其他怎么隔离都行。

签完字的我被撵回病房等候,10点20分,收到护士亲戚从手术室发来的信息,赵先生的手术做完了,手术顺利,再观察一会儿就送回病房了。

听着她的语音,看着她发过来的手术图片,我独自坐在病房里落泪了。

11点10分,赵先生被推回病房,他睁开眼问我,是不是去做手术,我和他说手术已经做完了。

在听到护士说找人把他抬到床上时,他说可以自己下去。护士逗他,“看把你能耐的,你把腿抬起来我看看。”他真的抬起了一条腿,把护士们逗得直乐。

当医生、护士加上我,我们三人把他抬到床上后,他口齿含糊地一个劲地向大家道谢,“谢谢哦!”“谢谢哦!”

接下来是术后的监护,赵先生被各种设备包围,身上带着生命体征监测仪、氧气、引流管、尿管,上面输着各种液体。再强大的人也敌不过疾病,看着病床上的赵先生,不由生出一股悲凉。

虽然麻药劲还没有完全过去,赵先生并不像其他手术后的人那样大睡,总是像惦记某些事似的,迷迷糊糊的一会儿醒一下,说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睡几分钟后,醒来又说几句。

“我手术做完了?”“我手术几点做完的?”“媳妇,你吃饭了吗?”“我手术做了吗?”“你怎么没吃饭?”“我的胆切了吗?”……

类似这样的话翻来覆去地问了好多遍,前日隔离之前同病房做完手术的男人,呼呼地睡了一宿加一个上午,和那人相比,赵先生少了许多坦然和松弛。

护士交待说需要帮他锻炼排尿,方法就是把尿管扣死,每2个小时放一次,目的是培养术后病人的憋尿和排尿意识,我设置了2个小时的闹钟,到时间帮他放完尿后,再设2个小时。

他用的药也比手术前增加了不少,需要时时盯着换药,还要随时查看一下监测仪,还有就是回答赵先生偶尔的问题,着实没闲着。

下午4点多赵先生完全清醒了,在此之前,他每次睡着,准确地说是每次迷糊的时间都没超过10分钟。

接下来,他就再也没睡,一直熬到晚上11点多,我困得实在挺不住了,帮他放完尿,定好2个小时的闹钟,看到那个大袋子营养液差不多得打一宿,让赵先生睡觉,他说再等会儿睡,于是我就躺下先睡了。

凌晨1点多,赵先生的电话响了,听声音是女儿打来的,“妈妈没接电话。”“妈妈睡着了。”“暖气漏水了!”

我迷迷糊糊抓起手机,想到我的手机设置了免打扰模式,女儿新换的手机号没有加到白名单里。

原来是家里楼道的暖气管道井又漏了,水已经灌到屋里,这个老旧的管道一个供暖期漏了三次,真是让人头疼。

爬起来定了定神,翻找电话、报修,联系完后,告诉女儿们在等维修工人的同时,清理家中的积水。

这时,定时的闹钟响了,给赵先生放尿、清理,收拾完赵先生这里,继续等女儿们那边的消息,而此时的赵先生终于睡着了。

2点多,女儿发来消息,管道修好了,她们在收拾家里进的水,这回终于放心了。

看一眼赵先生的药,剩的不多,干脆坐在那里静等。

此时就想,幸亏女儿们在家里,要是家里没人,这样漏一宿,家恐怕被淹了。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越忙时越乱,越乱越忙,没办法,谁也不能控制事情发生,遇事就一件一件地解决吧。

快4点时,赵先生的药终于打完,护士过来封针,并查看赵先生的状况都正常后走了。

我定好闹钟,倒在床上想再睡一会儿,刚要睡着时,听到监测仪发出持续的警告声,马上起身跑过去,看到显示心跳数据那栏没数字了,原本起伏的曲线也变成一条横线,我的脑袋瞬时“嗡”了一下,顺手拍了一下赵先生,赵先生被我拍醒后愣愣地看着我。

我问,“难受吗?”

“不难受啊。”他的表现就是正常的熟睡状态。

我又仔细看了一眼监测仪,心跳数据那栏上面有条黄色的字,“监测导线脱落”,翻开赵先生的上衣,发现粘在他左胸的贴片掉了,再粘上后,数值又出现了,原来是虚惊一场。

一通折腾后,已是睡意全无,索性去洗漱,等待天亮,虽然困倦难捱,但相信随着赵先生的慢慢恢复,难熬的日子很快会过去。


5.

赵先生在一点点好转。

术后第二天,上午撤走监测仪,下午能下地溜达,傍晚时撤了尿管。

术后第三天,上午撤了引流管,晚上吃了些米粥。

术后第四天,上午和下午各输两部消炎药,除了米粥,又加了些青菜和水果。

我这个陪护越来越轻松了,终于渡过了最辛苦的阶段,接下来,就是静等出院和回家了。

这次陪赵先生就医,发生了一些意外,也遇到了不少好人。

人生啊,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有随遇而安的豁达,要相信,只有回不去的过去,没有到不了的明天,提醒自己,一切都会过去,坦然面对难料的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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