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0

                                        山    芋     茶

      几乎所有的茶都是用来品尝的，先扇味识香，再轻吮慢尝，一派文雅做作，似乎才怡然自得。但我们老家有一种茶，却不是用来品尝那么简单的。山芋茶。这种茶是那个年代我们村许多人的记忆，它是用来延续生命的，在那艰苦的时代，粮食稀缺，是最大的问题，所有的杂粮里，除了豆类，就是薯类了，山芋就是红薯的别称，而且在那个时候，甚至已经上升到主粮的地位。因为，山芋易生长，不挑环境，田头水边，门前屋后，都可以是山芋扎根的地方。

      山芋茶基本上是在冬天的晚上吃的，山芋的叶茎被寒霜折磨得骨瘦如柴，甚至于干扁的时候，山芋陇的土堆也有些微微的开裂。顺着枯干的枝茎，可以看到山芋的肥肥的尾巴露出来一点点，这时候，是经过霜冻严寒考验过的山芋，才甜美可口。至于初秋山芋的叶茎无拘无束地满地爬的时候，虽然那山芋的叶伢看上去鲜美肥嫩，但我不喜欢吃，那时候油水少，吃那东西，嘴里有种干涩的感觉，也有点苦，和山芋的甜比起来，真是天壤地别，也许，山芋总是把干涩的日子过在地面上，而把甜美的结果交代在地下，让农人们去收藏吧。至于叶茎常是猪的饲料，即使干廋苍扁，收上来晒干后，还是春天里猪的美食。

      锄山芋是个技术活，在陇底的一锄，要准，要狠。还要估摸着山芋的位置，尽量不要把山芋锄坏，锄开一个口子后，就用锄头斜着剖开土层，让山芋周围的土碎开来，山芋自然就露出本来的面目。当然，小孩子们最高兴的就是，大人们在前面开锄，小孩子们在碎土里收获，捡山芋，遇到不小心锄坏了的，就有些大惊小怪的，怪可惜的，锄坏的山芋，那咧开的一面总是汨汨的渗出米白的山芋浆，说是有点腥甜味，我尝过。但大人们总把我们骂到一边去，手上粘了微甜的吸吮不掉的山芋浆，一会儿就变得黑乎乎的，蛮难洗干净的，一直好几天都有黑黑的斑点，对小孩子来说也无所谓了，因为一年里也难得手上有几天干净的。

      山芋有粉红皮的，白芯，这种山芋结实，有些甜，还有，泥黄色皮的，是黄芯，有点像蛋黄，但煮熟后有点稀松，口感不好，比白芯的甜。把山芋收回来以后放置一个礼拜，母亲就会做山芋茶，先大火烧一锅水，炉膛烧火的时候，边上有个木桶里洗山芋，洗净去皮，切片，还要泡在清水里。山芋都是带泥收藏的，随吃随洗，切片的厚度大约一指头，薄了易碎，厚了难煮熟，费柴火。把切好的山芋片放在滚烫的开水里，用锅盖焖上一会儿。揭开锅，撒几滴菜油，加点盐，最好再整几根米葱，切得细细的，浮在锅里，就是葱花，在门外就能闻到屋里的葱油香。

       那时候，几乎家家都吃过山芋茶，冬日傍晚的村子里，外来客一踏上村里的小路，就能享受到山芋茶的清清的香甜味，那种香，那种甜也许在别的地方很难体验得到的，一直到今天，还是值得我回味。

       几年后回家，母亲也老了，但和我讲起山芋茶的事，有一种欣慰的感觉，她和我们回忆起那时候的艰难生活，总是带着一种快乐的笑容，她曾问我，那时候，你们觉得山芋茶好吃吗。我想实话实说，母亲似乎有些失望，曾经为了填饱肚子，曾经幻想着会有一天不再吃山芋茶。而如今多少年过去了，都不曾吃过山芋茶，使母亲感到失望的不是我们吃山芋茶的感觉，而是她的一片苦心，艰难的生活就像山芋的叶茎，母亲已苍老干廋，经历了无数的风霜雪雨，终于把埋在地里的山芋长成果实时，她已渐渐的老去，而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像她埋在地里的果实，总希望露出快要干裂的泥土，迎来阳光的芬芳。

       如果有机会，我想，我还会做一次山芋茶，让如今的生活像记忆里的一样简单，甜蜜，而且有一种清清的香。

                                                                                                  2019   10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