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姨父

作者|文竹

一个平平凡凡的人走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抚育了六个子女的父亲,我的姨父,走了。在严寒的冬天,在春节将近之际,走了,我的姨父。

从电话里得知这一消息,久已不流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为一个亲戚,为一个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

人来到世上,海德格尔称作“被抛”。六十六年前,姨父被抛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五十年前,聪明、伶俐、漂亮、要强的姨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到了那个小山村,外祖父母图的是,“人老实忠厚,红粘粥粘住碗”。

下层人的过日子是没有诀窍和捷径的,靠的是实实在在的劳动。也许,姨父太老实,“老实是无用的别名”。然而,靠着地里来地里去,他与姨母供了三个初中生、两个高中生,还有一个大学生,日子过得咋样,是不言而喻的,一辈子都在为钱发愁。聪明的表弟以同学中最低档的伙食标准,取得了优异的学习成绩,考上了医科大学,姨父姨母在欣喜之余,愁的还是钱。心性刚强的姨母默默地承载着家庭的重荷。“脾气要靠磨!长了就磨没了!”她常对我说。

作为农民,如今,富的是流油了,穷的却还只能流汗。然而,毕竟,这几年的日子好多了,有出息的表弟又是那样孝顺,让亲友邻居们夸赞不已。姨父满可以在孙子孙女绕膝之时,与姨母携手相伴再走上一段人生之途,然而,与贫穷交手了一辈子的姨父,却不得不败倒在病魔与死神手中。

死生,一步之遥。虽则曰“死生由命”“寿终正寝”,然人非木石,孰能无悲?!

一位朋友在丧偶后曾沉痛地对我说:“以前见人家出殡,死者亲属追着灵车呼天抢地,总以为悲痛固然是悲痛,总有些做给外人看的成分在,亦未可知。现在,我理解了,那是真情!夫妻一场,有感情也罢,无感情也罢,毕竟是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几十年的同甘共苦,几十年的磨牙拌嘴,想看上最后一眼,如何不是真情呢?!”

想我那与老伴相守相伴了半个世纪,酸甜苦辣咸五味品尝俱全的姨母,面对着俗之所谓“屋大炕大”,该是如何地睹物思人、抚今追昔;想我那些孝顺的表弟表妹们,该是怎样地承载丧父之苦。

几个花圈,送姨父去荒郊野外。

一抔黄土,掩姨父于九泉之下。

作为死者,长眠于地下,不再忍受病痛之苦,未必不是好事。

作为生者,路还要走下去。

愿姨父安息!

愿姨母健康!长寿!(完)

199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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