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堤、白塔和铁轨

我在后面拼命骑,也没能追上小乙哥。

细窄的自行车轮胎沿着地面的砖形纹路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如果不用力压着车把,方向都有点控不住。我还得时不时地从座椅上起来,松快一下被颠疼的屁股。

小乙哥却不这样,两条腿像动漫人物似的转成了圈圈,整个身子因为用力而左右摇摆,嘴巴里还唱着歌,歌声顺着风飘过来,“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我有点哭笑不得,多年轻的孩子,非得选这么一首老气横秋的歌。

天很热,太阳明晃晃地刺人眼睛。如果不是戴着遮阳帽,这一路怕是要从身上窜出火来。看到前面有阴凉处,赶紧蹬快一些,稍微坐一坐,喝点水。运气好的时候,背后的树上能看到松鼠,硕大的个子,身体长长地展开,后脚一蹬,瞬时就上了更高的枝条,任你怎么在树下惊叫,它都不理你,自顾自地在树间跳跃,一时没盯住,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骑着车,风自然要比走路时大些。风中有股味道,用小乙哥的话说,很咸。咸咸的味道,是海水独有的。一条源自内陆的江河在入海口遭遇倒灌的海潮,陡然变窄的江面迫使后浪紧追着前浪,层层相叠,掀起十米高的潮头。这潮头带着盐分,渗入江河,于是淡水的江在这一段变了味,似海太小,似江又过咸,于我却似归了乡,重又沉浸在海岛水汽朦胧的梦里。

江堤上摆放着一排钓鱼竿,钓鱼的人却坐在另一面的长椅上。长椅旁绿树成荫,小收音机里播着节奏熟悉的越剧,他一边啜茶一边对着我们微笑。

小乙哥凑热闹,趴在堤岸上,一会儿瞧瞧江面,一会儿瞧瞧绷直的鱼线,等了几分钟,终是守不住,又往前呼哧呼哧地骑走了。

等待,也许是一生的课题。就像我们的骑行,需要付出努力,才能到达目的地。

五十分钟,停停歇歇,我们终于到了杭州第一条铁路(一百多年前)的始发站——闸口白塔。

白塔本身的历史更为久远,通体为白色,用石头筑成,其上刻有佛像,塔身并不高,在古代却足以成为引导钱塘江船只的灯塔。目力最好的海员站在船头,在一片朦朦的水汽中见到了远方闪烁着的灯光,像是久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终于确认了前方的绿洲并非海市蜃楼,真正地安下心来。

站在如今的塔下,年幼的孩子想象不出它的意义,盯着思考良久,问我,为什么塔上的石头都掉了。在他心目中,也许完整才算得上美,时间下的残缺要等再长大些才能体悟。

欢乐却很简单。

下了保护白塔而筑起的高台,就是遗存下来的几段铁轨。两旁绿树成荫,愈发地让人觉得消失在拐角的铁轨会通向更遥远的远方。

小乙哥欢呼雀跃,在一排排的枕木间来回跳动,一会儿模仿火车的鸣叫,一会儿蹲下来试图拔动铁轨相交处的道钉,呲牙咧嘴,又故意放手让自己摔在碎石堆里哈哈大笑。

附近有很多人在拍照。最经典的造型是:一只脚站在铁轨上,另一只脚往外翘起,两只手臂还要打开,定住,最好是背影,加点虚化效果会不会更好?或者是坐在一侧,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直,看镜头或者不看镜头都可以,笑容尽可能地甜美一些,和斑驳厚重的铁轨正好形成鲜明的反差,就成了一幅绝好的画。

火车则是另一个适合摆拍的事物。绿皮车身、已经看不清楚的站点字样、高高的钢轮、轮子间的连轴、移不动的圆角方窗都能让人忆起往日时光。

在历史的巨轮中,它们已被抛下。如今颓然地蹲守在这个同样不会再有昔日荣光的“始发站”里,或被打造成特色餐厅,或被当成拍照的背景,或经过整修作为游乐设施重又在铁轨上跑动起来,是不是也算一种新生?

这时候,一对新婚的夫妻正靠着它,在吹起的彩色泡泡中巧笑如嫣。也许,从此以后,它能作为爱情的一部分,在他们的记忆中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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