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奶奶

奶奶离开了，在一个温和的初冬的午间昏昏睡去，没有在醒来。奶奶去世前的这几年罹患老年痴呆，奶奶的遗忘从忘记了回家的路，到遗忘了自己的孩子，每天剩下的就是呆呆的眼神陪着自己，和看向什么人忽然地呵呵笑起来。

笑，成了奶奶生命最后阶段的主要特征，为了不让爸爸难过，我说这多好啊，年老了之后忘记了所有人生不幸的遭遇，忘记了所有的纷纷扰扰，虽然也不记得挚爱的亲人，但是她应该回归到了生命最本真的状态。

今年的暑假我回了老家，见到了已经什么都不记得，谁都不认识的奶奶，想起爸妈说之前回去，她刚开始记得他们聊聊家常，过儿又问：“你们还不回家吃饭吗？”那种落差和心理的酸楚，不知道是如何接受的。虽然7月份见到了奶奶，仿佛又没见到，她早就完全不知道谁是谁。只是能想起来小时候她和我说话的音调。奶奶消失了，我也消失了。叔叔家多了一个妹妹，为了跟做姐姐的我的名字对应，也叫静静，小时候回去她是小静静，我是大静静。我越长大越少回老家，她代替了我成为了奶奶的孙女静静，而我，也迷失在自己的故事里。等我疗愈了自己回到故乡，早就不见奶奶。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刻，我们互相说了些什么？

从小时候记事起，每次回老家爸爸妈妈都要买好多东西分给他们，现在生活都丰富了，买什么也没有过去那么珍贵了，反而不知道买什么。爷爷说起奶奶现在就爱吃香蕉，我和爸妈在超市挑了最大的一把带过去。不知道还能给她什么，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

我从小很小就离开了故乡，跟爸妈在他乡生活，我常常想，四岁就离开老家的我，没有故乡，因为没有印记。等到我成年，求学、工作、结婚生子，像蒲公英在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扎根，有了自己的家庭和新的关系新的故事。但是血脉的关联，给了我很大的慰藉，我知道我从哪里来，无论我去到哪里，在那个地方都有一些人跟我有着割不断的关系。

今天一天都在阅读蔡崇达的新书《命运》，蔡崇达的文字有种老人的质感，虽然他和我几乎同龄。他讲述了阿太的一生，也是一个普通的乡土中国人的一生，顺从命运的河流生长，在无数次洪流中与命运抗争，活着，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觉得生了容易？活了容易？生别人容易？养活了容易？老了容易？这一道道关，说起来容易，哪道又真的容易？如果死的时候没有被卡主，检视是上好的死，就像熟透了自然从树上落下来的果子，都不用去掰。死的时候，时间和自己都没有伤口，这还不好？”

奶奶的离开，也是熟透了自然从树上落下来的果子，是上好的死，没有伤口，留给我们的，就是她的笑。也许在她心里的某个地方，记得所有人，记得每个人的付出，记得每个人的惦念，记得，这一世，我们割舍不下的情愫和故事。

奶奶，经历了欢聚分离，现在，应该要去往下一个人生了吧。这一世，欢喜遇见，希望你在新的世界里过得洒脱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