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徒步九华山

       一:缘起

  有段时间,我是什么事情也不做的,除了日常生活外,就是没日没夜看虚云老和尚全集,然后我无数次被他老人家言行感动的泪落如雨,效法古德朝拜四大名山的愿望,便是在那时种下的。

  在那段全身心投入阅读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的醒觉,像一根根无形丝线,将我脑中对佛法零零碎碎的所有认知一一融汇贯通,最后,它形成了一种通达完整的清晰思维,接着,我便对这世界多了一份无法形容的理解,这种感觉很复杂,它是无限喜悦,无限感激,无限悲怆和感慨混合而成的东西……

  之后的几天,我感到内心仿佛有一股气想要发泄出来,但我不知该怎样处理它,想把这口气吐出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就在这股力量的驱动下,我决心去行脚朝拜名山,或许只是想对这份理解进行验证。

  那时我预感到,假如我现在不去,以后的生活工作以及婚姻都会按部就班进行下去,在想去做这件事就很难有机会了。

  豫北的冬天很冷,腊月十三是我生日,清晨五点夜深人静时候,我收拾行装,离开了刚买的房子,父母被我简单的谎言瞒住,世上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

  我的包长约一米,宽不到半米,里面装了三十二斤东西,有帐篷睡袋,毯子衣服小铲子等……虽然自己从没缺过锻炼,但这个包背上却相当沉重。

  天蒙蒙亮时候,我已步行十多里路来到那家小寺院,大殿里传来声声梵呗,几位师父已开始做早课,我跪在寺院中间那尊1.8米的地藏菩萨石像前诚心祷祝,愿此行能给我的人生带来另一种意义,愿地藏王菩萨慈悲加持。

  假如我的人生应该出现一次拐点的话,就请从这次出发开始吧……

       二:在路上

  之所以会选择九华山,是因为地藏菩萨代表了大愿,我这个人,在压抑中庸庸碌碌活了三十年,始终没有立下一个志向,而心中热血未曾止息,如今在佛法里得到一些利益,我希望能在此行中找到一个方向,在用自己这一生去为此不懈努力。

     我对路线的规划很特别,不知算不算“独创”,我事先在电脑版百度地图上,找到九华山距离我家的路线,大约960公里,然后我将地图放大,并仔细记录下路线中需要经过的每一个乡镇,以及需要注意的关键地点,然后,我就这样一个乡镇一个乡镇的走下去,乡镇数量大约有……抱歉,那张写下路线的A4纸后来被我弄丢了,在去地图上数一遍太费事,至少得有六七十个的样子。

  现在回想徒步的全程,在看看那些简短潦草的记载,此刻心里的平静一如当初,那时心态与现在一样差别不大,因为这并非一时热血冲动的想去就去,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规划与准备,一切来的如吃饭喝水那样自然,全程无论经历什么我都没有恐慌过,因为我终于可以做到放下一切做完整的自己了,原来一切的面子,人情,目光,言语,可以令人产生烦恼的一切东西,其实都是假的,本质上这些东西没一样值得计较,它们只是由身体接受信号之后,在传达给心,最后决定怎样处理这些信号的东西,也只有心,心是主宰,是君王,有唯一的决定权,只要它恒常保持清醒,即便身体这个臣子传达的情绪在强烈,也不会将它迷惑。

  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很多人事物,乃至于感觉就像在我面前表演的戏码一样幻而不真,不过躯壳还活在世上,很多戏码就不得不参与,所以只好当成真的一样去演一下,然而不论念头侵扰有多剧烈,相上也不得不去表现一下,然而内里那颗心,却总是淡定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譬如第一天我走到夜幕降临时候,刚刚走出了一个村子,极目远望,到处都是大片的荆棘丛,干枯的树林,满目荒凉,假如我要睡觉的话就必须要在野外露宿了,我在阴森寒冷的荒地里支起帐篷,钻进睡袋,枕着外套便进入了深沉的睡眠里,着枕即睡,没有一点纠结。

  醒来后是清晨五点,由于呼吸产生的蒸汽原因,帐篷内部满是碎冰,但抖擞抖擞,收拾收拾,稍微揉一揉酸痛的双脚,便就那样背着包袱继续前行。

  就是如此淡定也没有妄想,内心只有一个坚定而自然的信念就是往前走,虽然所有的经历都是第一次,如:负重三十斤连续行走十小时以上,每天至少三十公里,脚上各个部位此起彼落,破了又生,生了又破的水泡,僵硬到麻木的双腿,以及被勒到红肿的肩膀,累了蒲团扔地上路边放放腿,方便了就随便找个墙角放放水,困了就靠着包袱睡一会,饿了有没肉的就买,没卖的吃干粮,没干粮就饿着继续走,渴了喝点杯里的冰水,太冷了就大踏步的往前走……

  一切的经历,都像是无须在意的平常事,从未曾生出过退缩心,像是一上来就是徒步过十多年的老手一般,不担心前面会发生什么,不担心下顿有没有吃的,不担心晚上应该睡在哪里,也没有下一步目标,大多数时候,就是沿着看不见尽头的大路,走着走着,一直向前走着,放下了所有一切……

  身体疲惫而心却是安宁的,时时刻刻都充溢着浅浅淡淡的喜悦。

  至此我认为人类这种生物,必须要懂得在某个时候将脑中的一切外物清空,以保持内心本有的安详与自在,这样才能够让疲惫的生命脚步得以安歇,从而生活变的更清晰而不是迷茫。

  现代人全然被琳琅满目的物质迷惑了,以为得到它们就是幸福和满足,却不明白执着一切外物都只会让人离自己内心更遥远,执迷于此的时候偶然回头,就会发现满足过后得到的并非喜乐而是迷茫空虚,但他们不知道这点,所以便无时不刻的用各种方式“充实”自己,从不肯让脑袋闲下来。

  即便坐一个晃晃荡荡,轰轰隆隆,满满都是人的公交车也要拿出手机来刷新闻,玩游戏,看小说,目光紧盯着屏幕,不肯让思维得到一刻放松,这正是精神上太过贫瘠的原因,满脑子混乱的负面信息,令太多当代人浮躁难安,以至于失去了安静的能力。

  佛法可以让人做到这点,可惜弘扬的人大多方向有错,导致处处淳淳教导人们离开外物的佛法,也沦为了外物的奴隶,太多学佛人执迷在佛法的种种方便表象里不肯出来,而自身痛苦无法解决,就这样一步步活成了大家眼里的异类。

  这现状实在令人哀伤。

       三:从当下出发

  在路上的那段日子里,我有曾有过一段迷茫的时候,那时完全忘失了去往九华山的目的,就这样在路上机械的挪动脚步究竟是为什么,为了一份理解真的有这种必要吗?

  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个意义未免太笼统了,而真正答案早在那天就出现了,我究竟还在自欺什么呢?

       我就从这样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自我怀疑中逐渐醒来,就在那一天,漫天飞雪的那一天,我遥望无尽苍茫大地,终于清醒的确信——

  生命存在的唯一意义只有当下。

  只要心在觉知,万物尽皆虚假。

  雪花纷纷扬扬的洒下,落在我身上脸上眉毛上,模糊了眼睛,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此行最多算是我的一段人生经历罢了,除此之外,它在无第二个意义。

  一路走来,主动找我问话的路人为数不少,我往往会告诉他们自己是学佛人,目标是九华山之后,便用锻炼身体,磨炼意志,徒步旅行,或者干脆就是闲着没事走走等借口将话题绕开了。

  但到后来,我不在用这种借口敷衍人了,只要有人问我就会告诉他,九华山于我来说只是一个目标,一个方向,它和北京上海,乃至我们心中想去的任何地方都一样,没有本质意义的不同,对我来说,目标仅是个目标而已,它自从立下之后,就已不再是重点了,真正的重点在于往目标前进的每一个当下。

  走好每一步并专注于每一步,如此从容不迫的走下去,他日走到终点自然便是水到渠成。

  现实中我们都会犯下一个错误,便是把目标当成一个终点,而不是方向,所以每当知道终点还很遥远的时候,心里就会产生很大压力,这种看不见希望的感觉,就会让脚步走的特别沉重。

  这让大多数人在最初的开始,还没有展开行动放弃的想法便在脑中频频出现,最终,我们立下的目标就像一个笑话一样,笑过就完了。

  每个目标的达成都是一步步做到的,世上从没有一步登天的奇迹出现,每个人成功的背后都付出过无数努力,这世界没有偶然只有必然,即便是佛陀也并非生来就对这个世界了了分明的,每个人都正在从当下做起,不管你我愿不愿意,都必定会通过一个个当下的累积,最终得到一个个或好或坏的结局,所以我们想要做什么事,无论何时开始都不晚,从当下出发就好。

  我在省道上走着,偶尔会有通往九华山的大巴车出现,司机总是连续按响刺耳的喇叭,试图诱惑我上车,他们打算带我一步登天,但我从不加理会,就这样忍受着苦痛一步步向前走着。

  并非我喜欢这样忍着,而是因为我知道,世上从来没有一步登天的事,一步登天必定要付出代价,我的目标在路上,那是我的初心,假如忘失了这一初心,放弃了训练觉知的机会,那就是一场无法容忍的的损失。

  所以我不但拒绝了这些大巴车,同时也拒绝了为数不少的想要载我一程的好心人,尤其是亲自下车,给我打热水,又屡次盛意拳拳邀我上车,准备将我一路送到九华山的那位江南大叔……

  您热诚的样子,必将令我永志不忘。

  那时候,每次拒绝搭车后的我,总像个孩子一样有些骄傲的幻想着,古来云水天涯的祖师大德们,还有虚云老和尚,当年他老人家行脚可没我这样的诱惑大吧,没我的包袱沉重吧,毕竟现在到处是车,而我口袋里也是有钱的,我却统统当它们不存在,消灭任何偷懒的欲望,选择和他们一样风尘仆仆的走着。

  今天这样走着,以后也必定如是。

       四:念头的秘密

  一路到九华山大天台顶为止,全程用时整一个月,在路上度过了一个春节,共花费约900元,然而这900元中,竟有450元都是在路上捡的,刚好一半,这着实有点不可思议,之前我还觉得可能是佛菩萨看我虔诚,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在冥冥中暗助我一臂之力。

  但后来我醒悟到事情并非这样,其实内中蕴含着很精微的道理,告诉大家一个小秘密,那时在路上我几乎逢桥必捡钱,从几毛到几块十几块不等,前几次我捡到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就在心里怀疑,下次过桥还能捡到?果然走到下个桥就捡到了,然后我在怀疑,在捡到……这情况不断重复,到后来逢桥必捡钱这件事,可说准到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了。

  还有件事也很奇异,我在徒步过程中,由于自己一直都是走到哪便睡到哪,冬天的夜里极冷,帐篷很薄,在旷野上休息,北风呼呼的吹着,有一次半夜,甚至我人在帐篷里面睡,都被风把帐篷钉连根拔了起来,有了这样的经验,所以天快入夜的时候我都会尽量找背风的地方休息,若有破旧无人的小屋,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有天夜里九点多,阴云密布,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在安徽一个小村庄里,找了个无人的牛棚,那是个土屋,里面有很多玉米秸秆做草料,外面有很多牛粪,彼时我太疲惫了,看看周围没人,便钻进牛棚里睡了一晚。

      也许是巧合,我离开牛棚的当天晚上九点多,便在同样非常疲惫难当的情况下,遇见了一个马棚,一匹马在不远处卧着,被栓在一棵树上,不远处就是村庄,我心里很为难,不睡吧附近都是旷野,寒风呼呼吹着,夜里太冷,怕冻出病来,去睡吧,马圈里味道不好闻还在其次,主要是很怕惊动了马主人,闹出误会,荒郊野外的山村里,人家拦住你嚷嚷起来,那真是百口莫辩,但四周实在没有合适地方,人又实在累的不行,无力气在走,索性钻了进去,庆幸这位马兄很够意思,没叫没闹,我便轻手轻脚捡了点黄豆荚,玉米杆,搭上帐篷在里面睡了一夜,醒来后起个念头觉得自己实在太苦了,太悲哀了,然后又马上激励自己,这趟路就像人生,再苦也要走下去,牛棚马棚都睡过了,还能苦到哪,便是明天睡猪圈鸡窝,也得继续走下去。

  结果当天我走到很深的夜里,都始终没遇上一个破屋,就在我没有办法打算露宿旷野的时候,远远看见有几间破屋的影子,想着老天待我不薄,总算有地方休息了,就奋力的向前走,结果走上近处一看,两座破屋里一边猪圈,一边鸡窝,内心的茫然无法表达,鸡窝里味道很重,我也没细看便出去了,又去看了猪圈,没有味道,虽然屋顶破开一个大洞,可以看得到夜空,但地面却都是干燥干净的水泥地,显然很久没喂过猪了,我便钻进猪圈的角落睡了一夜。

  躺下后我回头想想这一路的经历,内心有些后怕,同时也意识到有些不好的事情,确实不能胡思乱想,总是去想,一个人必须要多想好事,心想事成,心想事成,如果我们总是想好事,把一件好事成就的路头,想的很深刻,想的清清楚楚的,那我们照着去做,自然一步步的好事成就的因缘,就会慢慢的成熟了。

  我们想去做事业,想未来如何成就,这都是愿心,有愿心不断在做前导,那么愿心对内心的反复熏修,就会让内心这种意识不断加深,这样下去,那股潜意识就会自然而然引导一个人的言语行为,向内心所想的方向去走,结果就会自然而然达到了。

  我们常说不忘初心,说的就是这样一个初心,我们发了心要做之后,如果路上有懈怠,有困难,有退缩的时候,只要回到当初自己发心的那一刻,想想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目标,想做成的事业,想要和Ta在一起的愿望,拥有这样那样美好快乐的生活,这样想一想,当初的愿力就会让内心生出力量,我们借这股力量不断向前,不断突破障碍,就会一步步接近目标。

  想到这的时候我意识到一切好坏事情都是这样的,世上多数悲剧的发生,其实都是从一个错误的念头展开的,有些人会很快忘掉,那么念头就只是个念头而已,可念头如果不断熏染下去,就会逐渐变成真的,反过来好事也是一样,有些人发心做菩萨,有些人贪财,有些人违法犯罪,有些人成为这样一个人,有些人变成了那样一个人,全都是的。甚至有些人想自杀都是一样的,当一个念头反复升起,反复侵袭意识,渐渐的思想指导了言语行为,当念头变得越来越现实,变得越来越具体,理由越来越充足,那么悲剧的发生便毫不意外。

  老人们总是不让孩子乱说话,认为不吉利,有时甚至会因为孩子的一句错话而对孩子非常严厉,这说法当然是有些迷信的,我从前被批评的时候,也这样很不服的认为,但现在我认为那些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孩子们想事情想的很真,不分轻重,行事有时不可捉摸,你不知道他究竟是想一想还是要这么做,见过许多熊孩子想着想着,就去干了,结果就大概率要出事了,想想从前,我也是许许多多熊孩子中的一个,也干过许许多多熊孩子干的事,如今独自躺在寒冷的猪圈里,这大概还是一个熊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吧。

       五:是结束也是开始

  跋涉千里历时一月后我到达了目标,在这一个月时间里,我走过了长江黄河,穿越了城市村庄,看过了许多寺院庵堂,经历了许多苦痛磨难,碰到过危险也体验过安然,遇上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曾被嘲讽也曾被赞叹,到达之后在回首,前尘一如镜花水月,梦幻泡影,一切都了不可得……

  这一路的收获早已融入血脉,变成了我现在随时随地可给人分享的东西,只有敢于跳出固有圈子,固有环境,固有思维模式,不轻易被种种概念束缚的人,才有机会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但前提是你清醒的知道在做什么,并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便做出决定,这样做的人很容易吃亏,或半途而废。

  确定这点有个原则,便是看自己内心是否有一股强烈的能量在召唤你,若有,你也可以选择出发,那股能量会帮你排除万难助你从容上路,若没有,便轻易莫动。

  那晚我在大天台顶睡了一夜,由于该做的事都已做完,黎明时分我便背上包袱准备走人了。

  下山前,我独自来到九华绝顶十王峰,静静看着东方初升的朝阳,它每天都会从那里升起,数十万年来,都在沿着固定的轨迹落入西方,它的方向是如此坚定而清晰,可我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呢?

  到达目标后我有些茫然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也不知该去哪里,人都有这一通病便是很多东西得到后就认为不过如此,便不懂珍惜了,在佛法里这叫得少为足,由于此心失去了方向,人便开始空虚起来。

  所以我必须找到方向重新上路,否则就是固步自封,至于在路上遇到什么则无须担心,很多事情只要开始行动,自然便会根据遇到的种种问题不断做出调整,只要不忘初心,最后必然跨越。

  敢于上路是首要的,人生如是,修行亦然。

  所以我在决定去哪后便下了山,并不考虑结局,也无太多感慨,平静的一如在路上那段时节。

     九华是到了,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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