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起兮
卷一:北国之卷
章一:雪中信来
甘露六年冬,岚北大雪,雪深数尺,交通断绝。
岚国位于大陆的东北端,来自极北之地的寒风每年秋冬呼啸而下,带来了长达数月的冰雪与枯寂,也磨练出天下闻名的岚国射雕儿。但对于雪鸣郡的百姓来说,冰雪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雪鸣郡是出了名的贫瘠之地,被群山与原始森林切成碎片的耕地上只有少数作物能够生长,百姓过冬所需的粮食,食盐与药品等必需品严重依赖外界的供给,不幸的是,雪鸣郡诡异的地形决定了只有两断山缺这一条线路能容纳大批车队进入郡内,而大雪却将这条生命之线生生切断,很少有商队愿意冒着风雪疏通这条线路,但还是有那么几支不怕死的,愿意为了丰厚的利润行走在这雪原之上,就像这样:
“好冷啊”
徐舟紧了紧厚厚的大衣,不时地看向窗外,七十辆大车,五百匹北地长毛驮马,这是徐家商号所能聚集起的最大力量,饶是如此,想完成这单货还是有些困难的。
“东家,咱找个地儿歇歇再走吧。”说话的是徐家的老掌柜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一般而言,大多数商号的东家都会选择退居幕后,觅一处庄园逍遥自在,将经营事务交给值得信任的家臣,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掌柜的”,但徐舟的这趟货可不简单,一国之主亲自下单,徐舟可不敢怠慢,只好亲自押运。
“这地儿你敢歇?”徐舟没好气地瞄了老掌柜的一眼,指了指逐渐阴沉的天空,“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过两断山缺了,我们本来就晚了,现在歇,等会雪下起来,大雪把路标埋了,咱们失了路怎么办,让各位大人发怒了怎么办。”说罢,也不理他,探出车窗喊道:“全队加速,务必在大雪之前通过两断山缺。”
话音未落,整个车队猛地一滞,有几匹马刹不住车,一头撞在前面的同伴身上,这一撞可不要紧,受惊的驮马甩下货物,根本不听马夫的控制,顿时整个车队都乱了套。
“咋了,想造反啊”徐舟怒气冲冲地跳下马车,还没站定,打头阵的护卫策马奔来,“东家,前面的兄弟捡着...捡着个孩子”“什么?”徐舟的怒火顿时减了一半,“快带我去看看,老马,你去后面组织一下车队,咱们别耽搁。”徐舟接过护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回头对老掌柜的嘱咐了一句,就跟着护卫向车队前面奔去。
车队很快恢复了秩序,开始加速向两断山缺行进,唯一不同的是徐舟的车厢里多了一个昏迷的少年。
徐舟的马车驶过发现少年的雪坑,只留下一匹倒毙的银色骏马,徐舟放下车窗,看着身边的少年,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修长,眉目清秀,棱角分明的脸庞在这份清秀之上又多了几分坚毅,可少年腰间的银鞘长刀和贴身的背心软甲却又不断地提醒徐舟,这个孩子不简单。徐舟白手起家,走南闯北二十多年才打下这一片基业,他自然认识那匹被活活累死的骏马,那是岚国精锐骑兵部队“大风”的专属马匹“月霜”,有千里之能,且只出产于牧云郡的落月原,外界万金难求一匹。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徐舟断定这少年身份不简单。
“你到底是谁?”怀着疑问,徐舟渐渐进入了梦乡,车队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大雪之前驶进了两断山缺,并没有预想中和他交接的雪鸣郡郡兵,只有被清理出来的道路,虽然也有积雪,但与外面的雪原相比好了很多。车队也随之慢了下来,若非如此,徐舟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迷迷糊糊间,徐舟突然感觉脖子一凉,冰冷的触感直入骨髓。
“你是谁?”
少年的声音很轻,听起来甚至可以说有些温和,嗯,要是没有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长刀就好了,徐舟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别..别冲动,在下毅国临海郡徐舟,表字客羽,应岚王之命向雪鸣郡运送大米和食盐。”
少年“嗯”了一声,收起长刀,他醒来时特意仔细观察了一下外面,确定自己是在前往雪鸣郡郡城“鸣雷山”的路上,又验证了徐舟所言非虚,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小郎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等把货物送到鸣雷山,在下可以送小郎回家。”
少年收刀入鞘,摇了摇头,“不用,多谢”,也不告诉徐舟自己的名字,只是倚在车厢壁上看着窗外,窗外的雪渐渐小了,阳光穿过阴云,穿透雪幕,照在这茫茫雪山旷野之上,映得直叫人眼花。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徐舟只好放弃了询问,年轻人嘛,有点个性很正常。应付接下来的事务更重要,马上就要到鸣雷山了,自己要面对的事情够自己头疼一阵儿了。就在这时,徐舟好像隐隐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吼声,几乎与此同时,整个车队的驮马都不安地跳动着。
“客羽,你失期了。”
老人骑着一头银色的巨兽横在道路上,挡住了车队的去路,那头银色的巨兽似狼非狼,似马非马,却又长着一对优美的银角。这是岚国独有的一种凶兽“银刃”,据说岚国那支神秘的骑兵“云中镰”的坐骑就是这种凶兽。
“临海郡徐客羽,见过百里使君。”徐舟急忙下车行礼,眼前的这个老人他自然认得,雪鸣郡太守百里空山,同时也是“云中镰”的统领。在长鹰山的时候就是他老人家出面跟自己定的契约。“使君明鉴,小人的商队是在朔国购买的第一批大米,不料在出关之时为朔国关尹扣留,小人无法,只好向梧国求购,粮食自海运抵达耽误了些时日,还望使君恕罪。”话音未落,那头巨兽突然一声咆哮,本来就惊慌失措的驮马顿时骇得瘫软在地,腥臭之味顿时弥漫在雪原之上。徐舟心头一凉,“完了”,差点直接晕过去。
“百里爷爷,九哥可不希望大家伙吃的米和盐沾上屎尿味。”
徐舟听见这熟悉的少年音,稍稍安定了一下刚刚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内心,看来这个少年救对了,他一定和百里空山有关系,这样的话,这次的生意应该不会亏太多。
“七郎?”看到少年,百里空山眼前一亮,难以掩饰的关怀马上爬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庞,“你怎么才回来,主公都快急疯了。”
“出了点事儿。”少年指了指胸口,“得见九哥。”他又指了指徐舟“他救了我,是个好人”
百里空山驾驭着那头巨兽绕过徐舟,来到了一辆大车前。徐舟急忙凑上来。“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两个帮工这才从吓傻中挣脱出来,连忙从车上搬下来一大袋粮食,解开封口,露出白花花的大米。“使君请看,都是梧国最好的米,小人下了血本才买来的。”
“他没说谎”少年又说道。
“老夫知道。”百里空山转头说道“客羽先生,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不敢不敢”徐舟急忙又行了个礼
“按照之前说好的价格,老夫代长庚侯付给先生银五万贯,上等皮毛二千匹,粗金四十斤,东西已经备好,还劳请先生将粮食押运到鸣雷山。”百里空山看了一眼乱到不成样子的驮马队,又说道“老夫再付给先生上等皮毛五百匹,就当是先生救了七郎的谢礼和老夫的赔罪吧。”
“使君,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别讲了”百里空山终于露出了笑颜,“说吧,什么事,只要老夫能力范围之内,老夫必将竭尽全力。”
“小人想求购三千斤鸣雷铁,小人愿出高价。”徐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在百里空山面前说这个,鸣雷铁是雪鸣郡的特产,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铁矿石,由它经过特殊的工序可以炼制出雷眼钢这种稀有的钢材。长期以来,鸣雷铁一直都是岚国禁止出口的矿石,就连尚未衰落的皇室也只有每年五百斤的进贡。不过后来由于种种原因,禁令废弛,但鸣雷铁的出口仍然受到鹿氏王族的严格控制。
“鸣雷铁嘛...”百里空山玩味的一笑,“好,老夫会派人将你要的东西送过来,不过...”
“请使君放心,价格一定让您满意”
“成交”
鸣雷山是一座低矮的石山,也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城市,只不过它的城市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这里本来是一座巨大的鸣雷铁矿脉,随着开采的深入,鹿氏又在山中发现了黄金,为了保护矿脉,鹿氏开始了长达百年的地下筑城之路,造就了这座庞大的地下城市。当然,一座城市不可能终日暗无天日,环绕石山的低矮尖顶屋虽然毫不起眼,却是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部分。
那个一直不跟徐舟说明自己名字的少年,正如徐舟所料,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不一般的地位。雨智,雨七郎,这个名字在帝都是一个禁忌,廷尉府至今仍在追索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偃武三十年,凤仪原之乱,太子兵败自焚,帝都世家十不存一,一直忠于皇帝的镇北府雨家亦在其中,只有年仅十一岁的雨智幸免于难。没有人会想到,当离王孟昱踩着兄长和老师焦黑的尸骨走进紫薇宫城时,会倒在这么一个少年的刀下。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会在戒备森严的廷尉府大狱凭空消失,或许,只有一同消失的岚国使者靳云鹤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地下城的入口是一座嵌进山体的古朴城楼,内部却是别有洞天,不同的矿道通向不同的区域,百里空山要去的区域能酿造美酒“雪中焰”,徐舟要去的区域是商贾云集的地下市,虽然现在没有多少商人。
告别了徐舟,雨智径直走进了一个幽暗的矿道,虽然没有其它矿道宽敞明亮,却出奇的干净,矿道的深处是一个有些杂乱的房间,房间不大,光书架和草药架子就占了一半的空间,墙壁上挂着一张幽蓝色的大弓和一柄枪刃长的像把剑的长枪。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看到雨智进来,鹿江急忙放下手头的炼药炉,拉过雨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鹿江是个爱笑的少年,剑眉如锋,长身玉立,如果像中原人那样蓄发挽髻,想必那名扬月旦评的少年俊才必有他的名字,只可惜岚国崇尚短发,鹿江自己也乐得清闲,没有长发的麻烦倒也不错。
“你受伤了?”看到雨智左臂上的伤疤,鹿江面色一沉,雨智是自己最亲的表弟,是母亲去世时最挂念的人,他绝对不允许雨智受欺负。“谁干的?”
雨智摇摇头:“没事,回来的时候碰到个刀法很好的小哥,手痒就...比试了一下”,鹿江一挑眉,刚欲开口,就被雨智打断了,“我俩都没赢,我请他喝了顿酒,他输给我一把刀”,说完。取出一柄造型独特,弯弯扭扭像只蝎子的短刀,。
“信国的蝎刃?你碰到个关西的刀马客?”鹿江回头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瓶子,“能伤到你小子,想必也不是普通人。接着,这个药可以去疤”雨智接过瓶子“不知道,我急着回来,忘了问名字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回来就好,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不用了九哥,我不饿”雨智刚说完,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只能脸红着低下了头。“你小子就嘴硬吧。”鹿江笑着从草药堆里掏出一个食盒,取出几张油汪汪的面饼“家里烤的香饼,快尝尝。”
雨智三下五除二吞掉面饼,擦干净手和嘴,从怀里取出个小竹筒。“九哥,越国的事情办完了,简山君托我带来封信。”鹿江慢慢嚼着饼“简也?他当上山君了?越国那帮老头子会同意让他当山君?”“嗯”雨智点点头。
“信里的写了什么你看过了吧。”鹿江随意地抛了抛竹筒,也不打开看看,“那班老不修想必给那家伙出了个大难题吧。”
“简山君治下的楚江郡前段时间有个村子闹瘟疫,越国的巫医治不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着隔壁缙云郡也闹起来了,那帮老不修的处理不了,欺负简山君年轻,把他推上来了,他想请九哥帮忙看看。”
“我猜能让小七你没法按时回来的事一定不止这些吧。”
“是”雨智接下来的话让鹿江勃然色变
“我找到宗大哥了。”
章二:山城鬼影
“你说什么?”鹿江丝毫没有察觉到嚼了一半的香饼掉在了地上,“你找到阿衡了?”
雨智用力地点了下头,但随即沮丧了起来“宗大哥被廷尉府的缇骑抓走了,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缇骑的话阿衡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危”鹿江松了一口气“阿衡是宗家的青山,宗氏门生故吏满天下,帝都应该会顾忌到这些人的身份,不会对阿衡太过分。”
“但我们也要抓紧”鹿江捡起地上的香饼,一脸心疼,掸了掸饼上的灰,继续吃着,“小七你先好好休息几天,等雪停彻底了咱就出发,先把阿衡捞出来,再去越国看看。”
雨智“嗯”了一声,这时,百里空山走了进来,觅了块干净位置坐了下来。
“百里爷爷,您也都听见了。”鹿江说道,“您觉得呢?”
“廷尉章汤是老夫的门生,他和害死宗老太傅的那帮人一向不对付,宗少爷那不用太担心,而且以宗少爷的能力,就算没有外力,他也能照顾好自己。”
宗衡,有“宗家青山”的美誉的少年,也是鹿江的生死兄弟,自从宗氏遭到灭顶之灾后就一直下落不明,鹿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他,当年要不是宗衡拼了命地救他,恐怕他早在十一岁的时候就死在无名杀手的刀下,就没有现在的鹿江了。
“我知道了。”鹿江站了起来“小七,雪一停我们就出发,你先去准备下行李”
“知道了”
看着雨智走远,百里空山严肃起来“君侯,七郎还是太单纯,有些事老夫不能跟他讲。”
“那您老的意思是我不单纯,拜托我才十五岁,还没到像您老那么老奸巨猾的时候吧。”鹿江打趣道。
“哈哈”百里空山笑道“过几年老夫就不如你们这些娃娃了,君侯可知七郎是怎么回来的?”
“百里爷爷您就直话直说吧。”鹿江坐在百里空山面前,“七郎应该是碰上了大雪迷了方向,才晕倒在雪原,是运粮过来的徐先生把他救回来的。”百里空山说道,“老夫已经谢过他了,不过他提出要购买三千斤鸣雷铁。”“鸣雷铁吗?和小七比起来,三千斤鸣雷铁算什么?我做主了,再送他一千斤作为谢礼,那三千斤付钱了吗?没付的话给他半价”
“君侯...这...”百里空山傻眼了“咱们的铁矿生意一直和白鹤津的黄鹄号合作,突然卖给别家这么多,老夫本来打算加价出售,卖这么低的价格,黄鹄号可能会...”
“那是他们商人的事情,我只管小七和大家”鹿江自然明白白鹤津那些大商人的实力有多恐怖,作为朱颜国的都城与全天下最繁忙的港口,白鹤津还有一个名字“黄金城”,那里是商人的城市,十三家商号瓜分了整座城市,它们的主人被外界称为十三巨子,他们甚至雇佣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偃武二十五年,朱颜王试图削弱商人的力量,却被十三巨子的军队驱逐出白鹤津,随后,位列十三巨子之一的洛北山用刺客暗杀朱颜王,在商人的支持下窃取朱颜王之位,步步蚕食石氏王族的残余势力,至此,白鹤津的商人成为了就连各国君王都不敢得罪的存在。“百里爷爷,寻常的商贾怎么可能吃下三千斤鸣雷铁,我不相信您没有想到这一点。”
百里空山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让他们斗去吧,请君侯放心,老夫会解决好这件事的。”
这个时候,雨智已经来到地下市为出行购买物资,地下市,顾名思义,一座位于地下的市场,除了出售人们日常生活的物品,当然,正如其名,这座市场其实还隐藏着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鹿江一向的态度是这些生意只要不影响雪鸣郡的人民安居乐业,他就不管,这些卖黑货的商人倒也守规矩,甚至还帮忙修缮了地下市的矿道。
不语号就是这样一家不走寻常路的商号,作为白鹤津十三巨子中最年轻的一家,为了从其他势力庞大的商号嘴下抢夺食物,不语号为所有不能在明面上交易的货物提供了交易的平台,与此同时,不语号也兼有钱庄的业务,他们发行的银票是黑白两道通用的交易凭证,他们铸造的双头鹰金币更是能与少府铸造的麒麟金平分秋色,这也使不语号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成为了十三巨子中的佼佼者。它在鸣雷山的分号,就坐落在地下市里一个废弃的矿洞中。
“七小郎想要些什么,小人可以做主便宜些。”看到雨智走到店里,掌柜的欢喜地迎上去,在地下市做生意的都认识这个少年,也都知道他和主公长庚侯鹿江的关系,自然是能巴结就巴结了。雨智环顾四周,这家店不像别家,没有琳琅满目的货物,只有按照“天”,“地”,“人”,“鬼”四个篆字排列的四个大门,“小郎之前都是跟小侯爷一起来的吧,不了解小店的规矩很正常,请容小人介绍一下。”掌柜的缓步走过四个门,“天字门是拍卖会,只有每个月的十五开放,地字门是天材地宝,人字门是奇门兵器,鬼字门是我们无法辨别来源与用途的物品”
“九哥需要三百支中山国的蝰牙箭,还有,把这些钱换成金币。”雨智掏出两个沉甸甸的金块。“小人明白了”掌柜的接过金块放到秤上过了一下,从柜上数出了五十枚金币,用一个精致的钱袋装好,“我们稍后会把箭送到小侯爷那儿”雨智接过钱袋,“多谢”
刚走出店铺,一个削瘦但俊美如处子的戎装少年急匆匆地出现在雨智面前,“丁儿?”雨智收好钱袋,惊诧地看着少年,这少年名唤丁启,是鹿江救下的一名战争孤儿。
“七哥”丁启惊喜地扑进雨智的怀里,“我想死你了”,雨智笑着拍了拍丁启的背,“你不是去月门关了吗?”,丁启松开手,挺直胸膛,“月门关校尉丁启见过掌旗使大人”“行啊你”雨智笑着打了丁启一拳,“都当上校尉了。”,“我奉金大都护的将令去长鹰山述职,顺道回来看一眼七哥和侯爷。”“金大哥还好吗?”“大都护最近在贪狼口灭掉了朔国一支潜入进来的斥候,那边消停不少。”两个少年边走边说,“不过最近月门山城有点奇怪的事情,有好几家山里的猎户凭空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痕迹都没有,搞得人心惶惶,大都护现在很头疼”雨智皱紧了眉头,这种事情确实棘手,尤其又在两国交界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战争。
“又出事了?”鹿江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两个弟弟,“好好好,小七,咱们改一下路线,先去月门山城,我倒想看看,什么玩意儿能让金大哥头疼。”鹿江摊开地图,指向了那个扼守月门山的雄关山城。
月门山。
“北原锦绣地,开关月门山”,说的就是这座擎苍山脉的支脉,它和另一座支脉夜门山像一座大门卡在岚朔两国的边境,也像两把尖刀深深刺进了朔国最富庶的月门郡的腹地,朔国没有一刻不想攻破月门关,而这座雄关的保障,就是依山而建的月门山城,这里由于有擎苍山脉阻挡北来的寒风,并没有雪鸣郡那么苦寒,反倒有些温暖,小雪初晴,松柏苍苍,又见几处寒鸟,呦呦鹿鸣,出山城十里。月门山的山麓有一座小木屋,这里就是月门关另一位校尉李训和他的小队的目的地。
“碰”李训一脚踢开木门,“傅元,你小子死哪儿去了?”李训在月门关是除了丁启外最年轻的校尉,年仅十七岁的他出身贫寒,凭借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枪拼出了今天的地位,月门关大都护金竹金傲寒很欣赏这个小子,连他的字“正道”都是金竹帮他取的,表字是每个男孩成年时由德高望重的长辈赐予,像鹿江的字是“少虹”,雨智的字是“剑臣”,宗衡的字是“砚之”。
“道子你别吵,让我再睡会儿”里屋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睡,还睡,火烧屁股了还睡”李训怒气冲冲地冲进里屋,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过后,再出来的李训就已经拎着一个清秀的少年走了出来。哐一下丢在地上“你轻点,疼”傅元一脸幽怨地爬起来,“又啥事儿,上次被你坑的两个月下不来床,这次要是再敢让我干那么危险的事,我就...”傅元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因为他的衣领已经被李训揪住了,“行行行,我帮不行吗?你先把我放开。”李训这才松开手,“你也知道最近山城有不少进山的猎户凭空消失,这事儿本来是我负责,但是始终没有头绪,丁启去找小侯爷帮忙,咱们也不能闲着,哥哥总不能输给一个小娃娃吧。”“那不还是没有头绪”傅元嘟囔道,“怎么,你找到什么了?”“是,兄弟们找了好多天,总算找到了点线索,就是...”李训脸上拂过一抹悲色,“你看吧”他指向屋外,傅元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子...节哀。”他走出屋子,十二名骑兵一线排开,这些骑兵年纪都不大,面相都很青涩,清一色的披甲战马,清一色的暗银轻铠,还有清一色的如月弯刀,不过傅元并没有看他们,而是看向了他们面前的空地,那是一个稚嫩的少年人,大风骑特有的暗银轻铠并没有挽救他的生命,整个人齐肩被撕下,恐怖的伤痕遍布全身。傅元呆呆地看着这具残缺的尸体,他一下子明白了李训为什么这么着急,当年那些陪李训出生入死的袍泽,只剩下了面前这些人,损失一个,都是在李训的心头剜上一刀。
“城里现在都说要么是鬼怪干的,要么是野兽干的。”
“不可能。”傅元仔细检查尸体,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绝对不是野兽做的。”
章三:祸在人心
李训眼神一凌,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傅元站起来说道:“月门山方圆数百里没有能造成这种伤口的野兽,我也没听说会有野兽捕杀完猎物之后再在猎物身上留下这些伤口。”他指着尸体上的伤痕,“你是说有人在月门山里用这么恐怖的法子杀人?”李训翻身上马,“快上来,我们需要立刻回城,上报大都护。”
“等我一下”傅元冲进屋子,背上一个匣子,回到李训马边,李训一抄手,帮傅元上马,“老六老七,你们把二十的尸骨送回军营,其他的人跟我回城。”
月门山城
这是一座没有城门的城市,因为月门关就是它城门,笔直的青鸾街从月门关直通山城的主城观月楼,两翼二市十二坊,倒是标准的城市形态,此时正值日中,二市俱开,众坊无禁,人群熙熙攘攘,热闹繁华,倒不像是个边关城市。
西市,四海楼。
“侯爷,咱不先去见见大都护吗?”丁启有些坐立不安,四海楼是西市有名的酒楼,其背后更是站着四海号这么一尊庞然大物,能在这座酒楼的最高处吃饭的人寥寥无几,反正以丁启一个小小校尉的薪水,连进来吃一顿饭都是得省吃俭用好久。“不急,先看看城里的情况。”鹿江夹了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他倒是怪,花大价钱包下顶楼,却只点了三碗最普通的阳春面,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钱要花在最有价值的地方,坐在这里,他们能很清楚地听见楼下酒客的谈话。
“呸,还查什么查,那些穷鬼早都死了,都是关里那帮军老爷骗咱们的,哪有什么失踪,明明就是被送去喂那群凶兽了。”酒楼里突然响起的声音瞬间压过了嘈杂声,一瞬间整间酒楼都安静了,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个说话的独臂大汉。鹿江挥手止住手已经放在刀柄上的雨智,另一只手拽住已经站起来的丁启,示意他俩接着听下去。
“老子的兄弟就是上山打猎失踪的,老子去找他,被那畜生...”大汉狠狠地灌下一壶酒,将独臂展示给众人,“要不是老子跑的快,撇在那儿的可不只是一只胳膊了。”
“放屁”李训带着傅元一脸怒气地闯了进来,他们刚才在外面可是听了个真亮,“山城一共失踪三十一人,每个人都有名有姓,关里都有记录,你是谁”大汉见是个毛头小子,也不理他,继续大叫:“老子是谁?老子的胳膊就是被关里的混蛋养的畜生咬掉的,你问老子是谁?你应该去问关里的混...啊”话音未落,李训的拳头就落到了大汉的脸上,这一拳力道极大,大汉踉跄退后几步,一个没站稳,直接倒在了一张桌子上,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下一拳就招呼了上来,这次倒没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被傅元加上好几个人按住了,“琼琚,你别拦着我...”
大汉见状,一侧身滚到地上,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酒楼,大汉一走,酒楼里顿时喧闹起来,人们议论什么的都有。“道子,你太冲动了”傅元小声地责备道。“哼”李训拉住傅元,“我们走”
看着两人离开,鹿江摇了摇头,“道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太急了,这一下就洗不白喽。”“银刃?”雨智看向鹿江,“不可能是银刃”丁启反驳道“那家伙分明是在造谣,关里的银刃都是在特定的地点饲养的,一共也没几头,怎么可能出来杀人。”
“你不认为不代表大家不认为,今天过后,所有人都会对关里的银刃产生怀疑。”鹿江喝掉最后一滴汤“小七,你跟着他们,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雨智点点头,翻身从窗户翻了出去。“所以...你们还是忍不住了吗?”鹿江喃喃道。
“道子你太冲动了”去军营的路上,傅元终于忍不住说道:“那个人虽然是在造谣,但你作为关里的校尉打了他,一定会引起大家的怀疑,甚至会打草惊蛇。”李训挠了挠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人就这么一路安静地回到了城区外的营地。“老六,外面那些人怎么回事”李训栓好马,一路上比平时多出了不少行人,这令李训和傅元感到一丝不安。“不知道,头儿,需不需要我们出去清一下场?”老六按住刀柄。“不用,叫兄弟们加强戒备,这几天怕是要出事。琼琚,咱们明天去二十出事的地方看一看。”
月门山下雪了,没有雪鸣郡那么恐怖,但也彻底将整座山脉裹成了银色。“该死”李训看着就剩下一片银色的林子,忍不住开始抱怨天不助我。傅元跳下马背,不死心地在雪地里翻来翻去,“这雪下的...”“小心”傅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训一下子扑倒在地,“道子你干什么?”李训力气可不小,傅元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浑身上下顿时沾满了雪迹,“你刚才差点就死了,谁?出来”李训拔出弯刀护在傅元身边,傅元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站的地方深深钉进了一支黑色的弩箭,“躲起来”“我又不是不能打...”“少废话”李训一边护着傅元,一边向马匹靠近,马儿似乎也嗅到了危险,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突然,两匹马惊恐地胡乱奔跑,“吼”一匹体型壮硕的白狼冲破马儿溅起的雪幕,一下子就将李训扑倒,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肚子,“滚开”李训拼命挣扎,右手的弯刀不停地试图刺进白狼的腰肚,“道子”傅元手忙脚乱地取下腰间的短弩,哆哆嗦嗦地上弦搭箭,还没来得及瞄准,突如其来的恐惧使傅元一个没站稳跌了一跤,一支黑箭就这么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就当李训感觉白狼的牙齿已经刺破腹甲的时候,那头白狼突然泄了力,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道子,你们太不小心了,让人家跟了一路都没发现?”鹿江放下弓,一支羽箭精准命中了白狼的后脑,一击就杀死了它,李训吃力地推开狼尸,扶起傅元,行礼道“月门关校尉李训,见过小侯爷。”顿了一下“多谢小侯爷救命之恩”鹿江哈哈一笑,在狼尸旁边下马,拔出羽箭擦了擦,插回了箭壶。“九哥,跑了一个”雨智一手提着长刀,一手拎着一个人的衣领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丁启跟在他后面,一脸震惊,丁启知道雨智武功高强,可他没想到雨智的功夫那么强,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雨智出刀,战斗就结束了,而雨智口中跑了的那个人他连看都没有看到。“算了,穷寇勿追”鹿江说道“要不是我让小七跟着你们,你们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小七,能看出来这人是哪儿的吗?”
雨智摇摇头,丁启摘下一张漆黑的弩弓,“这个是从那家伙手上拿到的。”话音未落,只觉得手上一轻,“得罪了”傅元抢过弩弓,比对了一下差点杀死自己的弩箭,丁启愣了一下,看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就任由傅元摆弄弩弓了,“这个我认识。”“你是...”鹿江反应过来,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有些疑惑,“他叫傅元,字琼琚,是我的朋友”李训急忙说道,“傅元...傅”鹿江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看着他。傅元使劲一拉,弩机和弩臂咔嚓一声分离开,他翻过弩机,一枚小小的菊花印赫然其上。“朔国的弩?”鹿江有些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是朔国落雕军的制式用弩”傅元肯定道“道子,这么看二十就是被这家伙和那畜生偷袭了,我看过了,那畜生的爪子和二十的伤痕基本吻合”“这么说是朔国的杂种干的?”李训不顾身上的伤一跃而起。“有可能。”鹿江点点头,“小七,你说跑了一个,那人你看见了吗?”雨智“嗯”了一声“他跑的太快,我没看太清,但那人对地形很熟悉。”“看来这是蓄谋已久啊”李训恨恨道,“丁儿,咱们去见大都护,不能再叫这群朔国杂种再这么嚣张下去了。”
“等等,你们之前没去见金大哥?”鹿江一直有种缺了什么的感觉,但始终说不清楚这种感觉。“见过,大都护让我们自己去查,怎么了”丁启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是因为大都护金竹让查了,他才去找的鹿江,怎么鹿江反而过来问自己了?“没什么,总感觉我之前的想法有一个很大的漏洞。”鹿江骑上马,跟着李训他们向月门关的方向走去,,越靠近军营,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就连李训也感觉有些太安静了。“道子,昨天不还有那么多人吗?”傅元有些不安。“不对头,我的兵不会违抗我的命令”李训看向丁启,“你别看我”丁启急忙别过头,“我的兵在关里,一般不管山城里的事”这时,一名骑兵从军营的方向绝尘而来。冲到几人面前翻身下马,“头儿,大都护让您赶快回关里,刚才有暴民冲击关口,关里的兄弟们已经动手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