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宛如歌

        我的外婆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的人生与传奇无关，与平凡相伴，但她一生的经历恰似五线谱上高低不同的符点，随着旋律的跌宕起伏，淋漓尽致地演绎出世间百态、万般滋味，谱写出扣人心弦的歌。

        童年本应是一首天真烂漫的儿歌，命运也许为了考验外婆，前奏就谱出了沉重和压抑。出生在贫穷的家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曾外祖父性情暴戾，思想愚昧，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还在“坐月子”的曾外祖母追到暴雨中鞭打，一个刚学会爬行的女儿也竟被他活活踢死,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外婆的处境可想而知。

        外婆从四五岁时起就跟着大人下地，做饭洗衣，照顾弟妹，但这无法改变曾外祖父那根深蒂固的偏见，稍有不慎或曾外祖父心情不好时，遭受拳打脚踢还是成了家常便饭，外婆的两只耳朵经常在刚要结痂时又被撕裂开来。曾外祖母心疼孩子，却又无能为力。外婆总是很懂事的劝慰自己的母亲：“没事，我不疼的！”

        成年的外婆演绎出了一首积极乐观、坚韧不拔、慷慨激昂的壮歌。

        值得欣慰的是灰色的童年没能束缚住外婆的成长，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性格温顺、善良。当媒婆带着一个高瘦帅气的小伙子上门提亲后，曾外祖母开心地笑了，觉得孩子苦尽甘来，终于受到了命运的眷顾。外婆也带着女子的羞涩，开始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谁曾料到，大喜之日，竟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我的外公竟是一个长相丑陋、身高不足一米五的驼背男子。一场“代相亲”的闹剧让外婆欲哭无泪，她想拒婚，可哪能做得了主，蛮横霸道的曾外祖父一意孤行，外婆的坚持最终揉碎在曾外祖母的泪水中。

        虽然不服命运的安排，理智的外婆还是强迫自己接受了无法逃避的现实，她不再落寞彷徨，很快进入了自己的角色。婚后，她孝敬公婆，跟妯娌、小姑相处融洽，与邻里之间从未红过脸，提起外婆，大家有口皆碑。背上像隆起一座小山似的外公生活很是不便，外婆义不容辞地挑起了小家庭的重担，家里家外，事无巨细，她任劳任怨。

        因为天生残疾，经常受到别人的奚落，外公从小自卑，性格孤僻古怪。但奇怪的是，自从婚后，外公性情大变，变得豁达、阳光，在生活中也学会了理解和谦让。身边的人全知道，那都是外婆的功劳，没有念过书的外婆可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呢，话糙理不糙，她总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耐心地劝慰、引导外公，他们的爱情估计也就隐藏在这日久弥新的柴米油盐当中了。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大集体年代，看着力不从心的外公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好强的外婆成了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每日起早贪黑，一人干起了几个人的活计。为了多挣点工分，男人干的活，她也不甘示弱。超负荷的劳作让外婆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跟头就不知道摔了多少个。有一次因为太困了，镰刀竟割到自己的脚趾，鲜血直流。外婆强忍着疼痛，仅用一根布条扎紧伤口，一刻也没耽误活计。

        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外婆肯定不知道这句诗一样的话语，但她的言行却践行着一切。外婆不怕苦不怕累，她竭尽全力用自己的羽翼为孩子们撑起了一片天空，让他们过上了虽不富裕却快乐的童年。光阴如水，在外婆长年累月的的辛勤操持下，七个孩子陆续成家立业，都拥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

        步入花甲之年的外婆演绎出了一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悠婉绵长之歌。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就在外婆努力种地、挖草药、打零工，打算为老两口多挣点养老钱时，才六十出头的外公突然中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让人猝不及防。看着手足无措的子女，外婆对外公说：“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小家，肩负的担子也很重，我现在还能动，尽力来照顾你吧。”孩子们如释重负，在他们的心中，母亲无所不能，母亲不会生病，不会老去，有母亲的日子总是充满着希望，永远没有后顾之忧。

        外婆一个人担起了照料外公的重任，在一切弄得妥妥当当之余，闲不住的外婆还会去庄稼地里拾掇拾掇，贴补家用。有时，外婆也会用轮椅把外公推到地里，让他欣赏自己种的菜地和庄稼。在阳光下，他们的满头白发特别耀眼，那布满皱褶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外婆唯恐外公渴了、冷了，不时给外公喂水、帮外公整理衣服的身影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时不时从风中传来的笑语声，宛如一首悠扬婉转的歌。

     

        在外婆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预测只有三年寿命的外公多活了十五年，这期间，外公逢人便说，多亏了外婆对他的照顾，这几十年来，外婆跟着他没过一天好日子，委屈外婆了，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外婆。外公去世前，更是依依不舍地拉着外婆的手，颤抖着嘴唇，老泪纵横。

        外公走了，外婆也年事已高，辛苦了一辈子，这下应该可以无忧无虑地安享晚年了。可大家心中的“铁人”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精气神，每天郁郁寡欢，经常在外公的遗像前一待好久，轻抚着照片喃喃自语，曾经的缺憾在多年的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中早就化为乌有了吧！

        没过几年，在一个立冬前夕，一场浓雾弥漫着整个村庄，外婆倒在自己的小屋门外，再也没能起来，在低吟浅唱中哼完了生命绝唱。

        人生宛如歌。我的外婆在平凡中走完了她不平凡的一生，她用质朴、智慧和坚韧，通过勤劳的双手把琐碎的人生谱写成饱藏着爱和温暖的华章，成了让晚辈们回味无穷、经唱不衰的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