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抽屉里珍藏有一本“自行车登记证”,每看到这个被岁月浸染、模糊得难以辨认字迹的小红本时,便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和父亲骑自行车在上蔡卖猪娃时,父亲对我说的那句话:”不论是什么时候,我们都要走正路,做人要实诚。”
在我十四岁那年暑假的一个早晨,天还没亮,父亲就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昨天晚上说好的,今天和父亲一起到上蔡卖猪娃去。
家里本来就不富裕,今年粮食又不好,哥哥要结婚,奶奶又卧病在床,玉米刚长出苗,还要买化肥,到处都用钱,可就是没钱。猪娃卖给亲朋邻舍吧,又要欠到秋后玉米卖了给钱,可家里又急着用钱。这或许就是舍近求远跑七八十里到上蔡县城卖猪娃的原因吧。
母亲烙了两个单馍用手巾包住装在一个破书包里;父亲用四个捣有窟窿眼的化肥袋各装上一个猪娃;母亲帮他把两个绑在一起的猪娃放到昨天已备好的两辆自行车上,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
走出村庄十多里地,我们拐上了漯上公路宽阔平坦的大道上。公路虽然也是土路,但比坑坑洼洼的乡间庄稼路要强多了。公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打着响鞭摧着骡马赶着车进城的,他们也很快就被我俩甩在后边。青春年少的我,第一次骑自行车出远门,蹬起车来就像一个刚出栏的小牛犊,撒开欢地如离弦的箭一样跑得飞快。
父亲说:“悠着点,七十多里地,别累着了,还要再拐回来呢。”
骑了有二个多小时,太阳才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今天是个好天气,碧空如洗,又大又红的太阳如一个圆圆的火盆光芒四射,照耀万物。田里的禾苗一片碧绿,在清晨的微风吹拂下,在太阳光射下闪着青春的光泽。路边河沟里的水清澈透亮,散发着凉爽的气息。一道道金光从路旁葱翠的树枝碧叶缝隙中闪烁着洒在我身上,我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欢畅地奔驰在林荫大道上。
我们赶到县城时太阳已升起一杆子高了,街上冷冷清清,沿街的商店有的正开门,有的还紧闭门户。我父亲对这里好象很熟悉,他也没有问路就领着我竟直来到一个开半扇大铁门的院子里。
”这就是牲畜交易市场,”父亲说。
我从没有见过什么市场,连村寨上的集市也没去过,所以对这里的冷清并没惊讶。父亲和市场管理人员说了几句话,我就帮父亲把猪娃从车子上卸下,解开口放进一个圈子里。我看了看,市场里连管理人员也不过十多个人。卖猪娃的有四五家,他们的猪仔又瘦又小,大家都围拢过来看我家的猪娃。
“不错,不赖,”大家啧啧称赞,“喂这么大,有三十斤哩,买回去好养。”
买主却并不多,大多是看看问问凑热闹的。一个不像乡下人,穿着整齐的光头中年人好像对我家的猪娃感兴趣,他问:
“老乡,想要啥价。”
父亲说:“前几天,一块钱一斤,我说再长几天再卖,现在我老母病了,等着用钱,八毛吧,我家的猪娃好喂。”
“八毛,太贵了,恐怕你今天卖不掉了,”那人说,“青黄不接的,谁喂呀。”他乜眼看了我家的猪娃一眼就又转到那几家的猪仔去了。
“按理说,是便宜,可话回来,这年月,人吃的还紧张,哪有粮食喂它,”几个看猪娃的人也在议论。
父亲说:“只要实意喂养,便宜点也可以,等着换钱的不是。”
几个人又回到那个穿戴整齐的人身边去了。我父亲跟我说:
“饿了吧,孩,你娘跟你烙的馍在书包里,去吃吧。”
我就来到自行车前把包在手巾里的馍拿出来一个,然后又包好放进书包里。跑了这么远的路,一个馍根本不济事,可还有父亲呢。我三下五除二就下肚了,然后坐在一边等着。
那个光头来来回回的走走看看,与卖主和闲人交谈说笑,最后又走到我家猪圈前说:“老乡,四毛钱一斤,卖不卖。”
“太少了,老表,我爷俩带这么远,要是这价钱,在家我就卖了,给六毛吧,我就不带回去了。”父亲说。
“那你带回去吧,你想想,这月份哪敢喂养呀,四毛钱,多一分我也不要。”
我父亲犹豫着,旁边的人也过来帮腔:“卖了吧,都这么长时间了,今天买猪娃人不多,换了钱好回去。”
父亲看了看猪娃又望望我。我望望猪娃又看看父亲。
那光头又说:“看你爷俩跑这么远不容易,也不用称了,十二元钱一个,四个四十八,我再多出二元,给你五十元。”
父亲看了看我又瞅了瞅猪娃只好说:“好吧,孩子也累坏了,不带回去了,四十八就四十八,那二元我也不要了。”
看到买卖成交,一群人来到市场办公处。听父亲说交易费四块八。最后我父亲拿到四十五元钱。
我问爹这么便宜就卖了?父亲说:
“他是个生意人不是养猪的,他买猪娃是等着卖给别人赚取差价,不让人家挣俩钱谁干吗。”
我们推上自行车就往回赶。我让爹吃馍,他说不饿,叫我吃,我就把剩余的那个馍也吃完了。
太阳已升到树梢了,街上的人、自行车也多起来。我和父亲骑着车正往前赶,忽然看到很多人下车掉转自行车,我们也忙下了车,听到他们遇到熟人就压低声音说:
“前边自行车“砸钢印”。说着就匆匆拐进一条小街道飞快地骑着跑了。
我问:“爹,咱也转头另寻它路吧。”
父亲不吭声,继续推着车往前走。几个戴红袖章的工商人员把我们拦住:“办自行车登记证,砸钢印,一辆五角。”
父亲一声不吭地推车领着我走到路旁的自行车办证点给办手续,砸钢印(编码数字),并交了一元钱。我们推车出来时父亲给我说:
“儿子,不管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我们都要走正路,做人要实诚。”我是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回去的路上,在洪河大闸口的树荫下有个卖豆腐脑的,我说:爹,我渴。”
父亲说:“走,我们到河沿下的小水井里有清甜的凉水喝。”
太阳已经偏西了可离家还有二十多里地,路过一家食堂(饭店)我说:“爹,我饿了。”
“我也饿了,”父亲说:“咱们拐个弯到你堂姐家吃个饭再走吧。”
那次卖猪娃如今已经过去三十五年了,但这件事却被深深地镶嵌在我脑海里,特别是父亲说的“我们什么时候都要走正路,做人要实诚”这句话,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