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三阳路忆旧（三）

看电影是文化陶冶情趣。最近的一元路蔡锷路解放电影院、武汉电影院，是全市一线影院。一二三级票，2角伍分2角1角伍分。爸妈喜欢看，捎带我去。很快我身高超过一公尺了，也不好意思跟着他们去，电影也看不懂。中原电影院、中南剧场也不远，都是步行往返。影院前厅高悬一桢桢电影明星黑白大照片。还有天声街新汉剧场、花园露天影场、七一电影院、长江俱乐部，都是精神文化乐园。对我后来念书，选修电影艺术与电影文学，有童子功的观念积淀。

上小学了，中山大道四唯路口有报栏，每天下午，准时有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武汉晚报刷新，供公众阅览。我仰着脖子，寻觅影院影片信息，如解放：明天08：00．海鹰（学生）。是指解放电影院，明天早上8点整，放映海鹰故事片，学生专场，每票8分。如19点以后的夜场，一律成人票了。一次，约发小去七一电影院买票，他递钱买楼上的。售票找钞并票，告诉他，看电影带绳子来。七一电影院是汉口末角影院，一无二楼，二无一级票，整个影场小小的，会议室般的长条靠椅，四五个人号坐一椅；巡回跑片安排很滞后，经常中途等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拷贝未到，或者放映时烧拷贝，黑白16毫米胶片在银幕上，影像溶化、焦黄、空白。然后是放映机停滞的声音。有时换拷贝跳跃幅度太大，观众嘘嘘，常常重新放映。蒙太奇手法是导演用的，放映员不能太臆接放映。观众许多是温故知新，一线影院去年放新影片，今年或更后，七一电影院才放映。售票员都是老汉口，揶揄一下小学生，本院看电影要二楼票，你带绳子绑在屋梁好了。大人调侃小人。

胜利街二曜路南角，是儿童公园，两个门，票2分。历史上是德国坟山。平整锦绣的角石、墙壁，偶见拉丁字母、十字或船锚的碑。这里秋千、滑梯、攀梯、吊环、翘板、转盘、臂梯，非常摩登。两座圆形尖顶的机械游乐场，很惹孩童游乐。一是动物坐骑，猪马牛羊虎豹狗兔鹿，一孩一骑，双手握紧首柄。人数坐齐开动，每票3分。铃响开动大转盘，约二三分钟。另一座是飞机转盘，四五架银灰色木质小飞机，每架三个座位。每票5分。转动历时同前。每逢节假日，家长携带孩童排队如潮。隔壁武汉食品厂饴糖车间，香气满园哈。我大概骑过每一只动物，每一架飞机的不同座位。感恩父母。

长大了，就往江边滨江公园跑，玩江滩的泥巴。滨江公园正门是券拱，后门是粤汉码头外侧。从三阳路江边经二曜路油栈码头，可以穿行。有时涨水，或枯水形成沟壑，不能逾越。三阳路的小伢们，对江边江水树林沙滩的理解，比中山大道及铁道以北的，要熟悉一点。如江滩淤泥能否踏步？小溪沟壑的穿越横跨，不是靠膂力的瞎跳乱蹦。无意踏入淤泥陷入危险，屡见不鲜。

公园有一座六角亭，一条长廊坐亭。防浪林边是一排两横一竖的杉树原木欄干。与英国美国海滨风景点区，实木欄干配置，完全一样。园内有太湖石、梅兰竹菊花草树木，绿荫掩映，蓝天白云，江上舟楫。我目睹江中打捞起一艘铁壳船，后来的轮渡红卫一号很相似，看船首流线型。防汛纪念碑修建时，我站在一旁，眼见工人师傳，拿出锡纸上一小块一小块的黄金箔，用毛刷仔细贴在汉白玉石上，毛主席为1954年武汉人民防汛胜利题辞手迹。

公园水域有一只大囤船，长约百公尺，似是英国制式的钢板铆接船壳，干舷不高，叫华联码头。长江701号等七字头拖轮的靠泊点，也有江字号人民号等大型轮船停靠，后来并囤华中号报废客船，成为长航武汉分局华联维修站。我经常伫立滩头，眺望各种船舷的号码船名，信号旗呼啦啦飘扬；聆听位司声号呜呜，猜测它表达的准确含义。

我只朦胧知晓，启航船，能到达我爸打工的远方，长江万里，东海太平洋。我不知何为故乡？故乡的云。汉口是梦乡。我妈在一元路打工。

一次，与发小们在滨江公园水岸线合泥巴、糊泥巴。一艘机帆船，不足轮渡吨位大。从江中直抵岸滩，搭好跳板。华联囤船值班水手一路呼叫，一路奔过栈桥，阻止机帆船停留的意思。

这里有禁止抛锚标识。上有粤汉轮渡码头，下有油栈码头。风帆木船也不得停泊。唯华联囤船一个。这时机帆船健步下来一位长者，拎一小袋。值班水手趋前似乎一楞。不知长者跟他嘀咕一句么事？水手转身走开了。我定睛一瞧，拍拍两只手的稀泥巴，满脸的汗珠，脏兮兮的汗衫，泥腿子，脚丫子。但是，我必须垂手快步上前，必恭必敬，喊：舅爷爷！

舅爷爷笑意看着我，答应一声。走远了。夕阳映照着林梢，分外灿烂。一元小路实验学校一侧，他回家去。

发小看着远去的长者身影，又回顾眼前的机帆船，再陌生地打量我一番。开腔：

这是你舅爷爷？这破船，还什么长？还曾几百块工薪？胡说八道哈。

我泪流满面，无语。我不懂奶奶的亲哥，不懂爸爸的亲舅，也不懂一元小路，殷平志先生。更不懂，船。照片是人民1号，即人民16号同级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重庆白鹤梁题刻，资料拓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