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人世间||家

清明一众人走家山,到了祖父坟前追忆时,和父亲同年龄的堂大哥说,以前我爷爷曾住过岩洞,我们这一脉,差点断了。于是,一段与自己休戚相关的历史奔涌而来,远的不说,就从高祖说起:

从族谱追溯,我们的先祖源于广东珠玑巷,不知哪一代起,到了广西。清嘉庆年间,估计是为了避难,躲进渺无人烟的深山居住。那时,所谓的家,就是茅草树皮搭就的地厂。老天有眼,经过开荒垦种的先人,在深山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到高祖那代时,手上终于有了点余资,头脑活泛的他,知道用巧,就出到当时的镇上做点买卖,毕竟山里交通不便,待到生意做到一定规模时,就在离镇不远的芦江村买了宅屋和田地,从此告别了山里的宗亲,另立门户,在所谓的平阳细地定居下来。此时他的家,应该是青砖黛瓦,飞燕衔梁。

“以前那么厉害,那为什么我阿太要住岩洞?”小辈们满脸疑惑。

“听我慢慢说。”堂大哥继续讲述以前的历史……

高祖生意红火时,在镇上买了铺面,一时成为族里的荣光。到了曾祖那代时,生活奢华,曾祖母曾经以一斗米换人家一斤泥鳅。俗话说“成由俭来败由奢”,上一代打下的江山,如果后辈能秉承“节俭”二字,守住一些基业应该还是可以的,但偏偏由奢入俭难,再加上富二代的曾祖沾染了一些陋习。于是到我祖父那代时,败光了家业的父辈带着一身欠债撒了手。

祖父送走他父亲不久,债主纷纷登门。父债子还的朴素道理,祖父懂。于是他把栖身的宅子卖了还债,拎着简单的家什,住进了石山上的“蒋老八”岩洞。可以想见,虽是冬暖夏凉山岩的家,祖父和他的兄长,一个小小的鼎锅,回想曾经的荣华,会生出多少杂陈的况味与凄凉?

也许命不该绝,祖父的兄长(我伯公)终于有一天,从简单山货做起,沿着隔代祖上的行迹,艰难地做起些买卖;而我祖父则在热心人的牵线下,去了邻镇的一户人家入赘。从此,他们告别了岩洞,开启了轨迹不同的人生。祖父的老伴是个耳背、眼矇、背驼、大颈脖且无生养的女人。在当时来说,只要是个女的,有人收留,对他来说就算有了家。

入赘后,祖父在那边勤勤恳恳,侍奉双亲终老后,带着一部份家产又回到芦江村,在咸宁门巷子里买了个四壁漆黑的房子住下,他总算有了自己的家。先时,大祖母没有生育,面对着善良勤俭的老伴,总觉得缺少些什么。一个机缘巧合,遇见逃难讨生活的一个女人,就极力怂恿祖父把那女人娶进门,那个女人,后来成了我的祖母。

祖父得我父亲时,已经五十七岁。

也好在祖父年少时,读了些书,断得些字,再加上天赋聪颖,一个机缘,回到芦江村住下时,做了一位阴阳师的关门弟子,并接了衣钵。于是帮人看日子、看家宅风水及堪舆、处理丁犯等。祖父为人善良与谦和,和小他二三十岁的祖母省吃俭用,从此就渐渐添置回些薄田,祖母也把她与亡夫育的儿子和女儿从外乡接了来。于是这个家就出现了看起来“不协调”的一幕:大祖母背着不是亲孙的我父亲,祖父带着干儿子干女儿,但至少,一个充满人气、烟火气的家总算扎了根。

一辈子跟田土打交道的祖父,知道断字识文的重要性,于是在一面抓生产之余,不忘督促他儿子读书。

父亲长得眉清目秀,天资聪慧,只是身体薄些,说是一朵神花,祖父将其寄去观音娘娘那,取名“观成”。父亲小考时,被当时公立重点的芳林中学录取。中考第一年,考取该校高中部,不想开学前,犯了风湿,被迫休学了一年。次年再考,就取得了省立师范。当时“破四旧”,祖父的行当搁了浅,生活顿时窘迫起来。父亲师范求学的几年,穿的是不知原身布的百纳衣,寒冬甚至要穿棕木屐。好在当时,不少亲朋好友资助,他得以完成学业。后来父亲成为人民教师,祖父把阴阳学的衣钵传给了伯父。

听着堂大哥的讲述,小辈们不禁嘘唏……

我四岁时,祖父仙游。在这之前,大祖母就大去了。如今,他们的坟茔并排在一起,不知泉下的他们,看到如今后代每年的清明祭扫,心中会否生出快慰?

以下的历史我有份参与,家的走向模糊又清晰:

八十年代分田到户,我们家分得几亩田地。父母虽是当老师(母亲彼时还是民办,所以有田地),但在课余时间,成为农民角色。特别是母亲,想到自己民办身份,就用辛苦地养猪种土,去弥补收入上的落差。在她这种没天没夜的投入下,家里经济得到较大的充实。八三年时,父母就在原生产队的大晒坪旁,起了三间泥砖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从一排三间到两进七间,再到两进十间,后来自己动手,挖好了自家的水井,有了梁间燕儿的呢喃。一年四季,春花秋月夏风冬雪,装点着父辈的家园。这里也成为多年后,我们仍常常魂牵梦绕的地方。

赖祖上余荫,我们几兄弟读书还算争气,给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父母来说,多少是个安慰。

然而无奈天意难测,命途多舛。在我毕业工作后的第二年,一生坎坷,开朗达观的父亲因心脏病与世长辞。为了瞒着年迈的祖母,悄悄在殡仪馆为父亲办了丧,甚至为不使外地求学的兄长分心,连他也一并瞒了。眼瞅着好日子将近的我们,如遭晴天霹雳……

生活终究要继续,彼时哥哥读大学,弟弟上高中,接养的妹妹,成为当时陪伴母亲时间最多的人。

几年过去,邻居将我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同样是耳背的祖母。那时,家里常住的就是她、母亲和妹妹三人。别的不说,单是田地生产,就够她们喝一壶的。在这个时候,同村丧偶多年的蒋叔,同情及钦敬母亲的为人。母亲征得家婆及子女的同意后,准备和蒋叔重组家庭。祖母说:“你姆妈不容易,你们要体恤她,要对你十二叔(蒋叔排十二)好。”

在多年前的一个梅雨季节里,我们在城里的单位房,为母亲装扮一新,她薄施粉黛的皱纹里,挤出一丝笑 。目送婚车的离去的当儿,我再也把持不住,在雨中痛哭失声。难道我的家,就这么要散了么?

母亲过门三天后,继父打破世俗,带着他几个小孩,一起回到我们晒坪边上的家居住,一来为着照顾老太太,二来为我们兄弟们的自尊。每当我们回去,这个异姓而聚的家庭里,热闹又逐渐升腾起来。

后来继父和母亲在老宅旁边起了三层水泥楼,我们回去,再也不用为住而局促了。

幸福和安定,总会那么的暂短。

从2005到2010年的几年间,继父、母亲、和祖母相继辞世,从此我们变成了孤儿,没有老人滋润的家,总觉得空落落的。继父的几个孩子成家后,回到他们祖宅地建了房。如今,我们仍是相互帮扶、有事一起上的兄弟姐妹。

以前,哥哥假期、过节热衷于和同学朋友游历,有时年初一,都不安于在家。自从家庭出现诸多变故后,每个年节,他就成为凝聚的主心骨。家因团结而强大,因凝聚而温暖。

我从实习到成家后,在城里住过十个地方,从最初的宿舍,到后来的家,辗转间,不乏艰辛困苦,但有另一半的同心同德,让简单意义上的宿舍,成为一个暖意十足的家。


2021年,我们这一代,把父辈留下的房子修缮一新,周末和闲暇时光,这个“润德居”老宅,成为安放我们心灵的宁静之所,回到老家,漂泊和烦恼,都会在这里得到最大的释放。第三期的后园改造,也提上了日程。今晚大伙又聚在一起,讨论完善这个旧貌变新颜的家,相信饱蘸情怀的家,会一步一步完善。

春风化雨,润泽万物,修身以德,勇毅前行。

回溯家族历史,慎终追远间,心生感慨:勤俭持家,耕读传家,奢靡败家。良善,是好家风的资粮,足以泽被后世,德照未来。

感谢先祖,虽经千般险阻,仍不放弃,让这一脉得以流源;感谢父辈;把我带到人世,育我成人,暖我心怀。感谢上苍,让我在困苦中学会坚强和珍惜。我也会把这种感受,把家的意义和传承故事,与小辈们分享。

家,永远是最能温暖心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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