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洛闻枝和宣珩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打小在一块长大。洛家和宣家是京城中极负盛名的家族,坐落在最繁华的街上,只有一墙之隔。
洛闻枝是洛府大小姐,因其生母早逝,洛老爷对其疼爱有加宠溺至极,视若掌上明珠。洛闻枝在泼天恩宠中过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生活,但她不喜欢深居简出的闺阁小姐生活,倒是对舞刀弄枪极感兴趣,整日喜欢骑马射箭,耍剑弄舞,但不得不说的是她在武治这方面也颇有天赋。
六岁时,城北王二麻子抢了她一根糖葫芦就被她追得跑遍满条街打得鼻青脸肿,八岁时,就因为城东泼皮无赖张笑扯了扯她裙子,竟被她活生生打断了一只手。
这些种种原因也养成了蛮横无理、霸道泼辣、骄傲自负的性格,她的大名,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常人子弟不敢招惹的主。
她比宣珩年长两岁,第一次相识时洛闻枝八岁,那年洛闻枝在院子里玩木剑,玩的正忘我,就见一个小男孩从两府所隔之墙上被人丢了下来,然后就是他头上就是劈头盖脸的石子覆了下来。
洛闻枝见状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要拉他,宣珩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身着华服面容奢华的女孩扯了过去,他愣了愣,呆呆的看着她,他从来没有见过动作这么粗鲁的女孩子。
洛闻枝打量着眼前的小男孩,一身素衣,个子不高,脸蛋瘦削,五官俊朗,皮肤白皙,稚气未脱的脸上都是疲惫的神色,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美人弟弟,便肆意的盯着他。
她看着他被磕破出血的脑袋,问道:“你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宣珩立马回过神来,垂首木讷的道:“我…我叫宣珩,是…宣府…”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宣老爷和仆婢生的庶子啊?”洛闻枝的打断他,“你原来还是个小结巴啊?我有个妹妹她也是妓子的女儿,她和你很像,”她勾勾唇,靠近了一步看着他笑着说道:“都是笨笨的,很弱。”
洛闻枝明明是想跟他多说说话,但说出口却变了个味。她还不自知。
宣珩听到她也对他言语相辱,讥笑嘲弄,宣珩别过头不想理她,正在这时身后想起了清脆悦耳的声音打破了这局面:
“阿姐?这是谁啊?”洛闻枝的妹妹洛寻音缓步向他们走来。
一回头,映入眼帘的一个身穿碧青色罗裙,清瘦娇小的女孩款款细步,盈盈而来。全身上下没有半分奢华之气,眉眼如画。
洛闻枝见她立刻笑逐颜开:“他叫宣珩,对了妹妹,你给他包扎包扎吧,他被人欺负了。”
宣珩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梨涡浅笑的星目。
原来是洛闻枝口中那个“妓子所生的妹妹”洛寻语。
“正好,我近日在跟先生学医,大概了解到一些包扎技巧,”洛寻语朝他浅浅一笑,温柔如水,“阿珩,若是相信我就跟我来吧。”
宣珩愣了愣,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他还没想好身子就跟在洛寻语身后走了。
洛闻枝没再与他们搭话,拿起小木剑冲出洛府大门。
“阿珩,跟紧点哦。”她朝后又是一笑,小小的身子逆光而立,笑容里从内到外散发彩虹般的光芒。宣珩突然想起爹爹教的一句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好…”他痴痴的点头。她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就对第一次认识的自己这么温柔善良,宣珩莫名一阵心暖。
来到药房,洛寻语立刻搬出她那小小的箱子,一打开来里面全是药草纱布小药瓶什么的,排列得整整齐齐的。
“那个…你…你为什么…学…学这…”宣珩有点口吃,但洛寻语不似洛闻枝那般咄咄逼人,她极有耐心的听他说完了话,才低下头缓缓开口道:“是阿爹让我学的,是为了阿姐,她在外经常和人…所以经常受伤,我很笨没什么用,阿爹就让我学了这个。”
久久沉寂后。
洛寻语抬头又是一笑:“不过我挺喜欢学医的。”
宣珩静静的看着她,心中竟然莫名的难受。
残阳如血,映红了半边天。
宣珩已经回去了, 洛寻语坐在长廊上玩着花,远远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蹒跚走来,她仔细瞧了瞧,下一刻猛然站起来,睁大了眼睛大量这洛闻枝。
“阿姐——?!”她飞快的冲上去扶住那个小小孱弱的身子。
“妹妹,快带我去你房里,别被父亲发现了,要不他又该心疼责骂了。”
“你怎么伤成这样…”洛寻语怜惜的说着,竟不觉落了泪。
“别哭别哭,小伤而已,比起小结巴的头,我这还算好的。”
洛寻语看着她脸上手上紫一出青一处的皮肤不由得一愣,下一秒就惊得跳了起来:“阿姐,你不会…”
洛闻枝立刻打断她:“宣珩是庶子,时常遭受两个哥哥的欺凌,我今天只是教训一下他们而已,而且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呢!哈哈哈”
闻言 洛寻语又哭了起来,将她扶进屋里包扎。
…………
【二】
宣珩为宣府三姨娘所生,宣三娘本是伺候宣老也的茶水丫头,后来却被宣老爷看上才,销魂一夜后才有了宣珩,后来大夫人得知此事,便逼宣老爷将她处死,宣老爷忌惮大夫人的家世,也知晓她脾性,只好依言照办,当时宣珩才刚满月。
大夫人性格泼辣耿直,怎会无端关注到这种事,后来才知是柔柔弱弱的二夫人借刀杀人罢了。
两个夫人如此,她们的儿子自是好不到哪去,宣府大少爷宣城整日喜欢欺负宣珩,叫他做些下人的活,每日穿梭在厨房柴房里。二少爷宣轩调皮捣蛋,总是喜欢捉弄宣珩,让他钻狗洞,拿虫子放进他衣服里,在他脸上画画,放狼狗来咬他,这样的事不过家常便饭。可是宣老爷也是个无情的主,对两少爷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宣珩不管不问。
但宣珩很是聪明,小小年纪沉稳冷静,知晓事理,且有过目不忘之能,宣府三个儿子中,两个儿子心胸狭隘高傲自服,胸无半点墨。也只有他深受教书夫子喜爱,对他夸赞有加。他也因此受两少爷嫉妒,更受欺负了。
但是,自从遇到洛闻枝后,宣珩的境况就变了, 那日一别后,洛闻枝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她伤还没大好就天天往宣府凑,每日找他玩,还拉着宣珩对外道:“他以后是我罩的人了,谁也不可以欺负他!”
那些京城子弟和平民之子哪敢得罪这位大小姐,都避而远之。宣府势力不及洛府,宣府老爷本就想和洛府交好,也知晓洛闻枝在洛府地位,她愿意来宣府,宣老爷自然也是欢迎对她也是以礼相待,招待周全。
他的两个哥哥骂不过她亦打不过她,倒是被她欺负惨了,也只好作罢,但是每次待她一走,宣珩便被欺负得更狠了,他们不敢打在他脸上,常常踢打他的背和肚子,还威胁他别说出去,宣珩比他们足足小了五岁,也只有被欺负的份,但他内心却是暗暗下决心,日后定要做人上人,加倍还回来!
宣珩不太喜欢洛闻枝,原本好不容易忍耐到这步,可是因为她的出现,自己境遇更艰难了,原本自己就不需要她大义凛然的拔刀相助,可那个人还自以为助人为乐,整日念叨着叫自己不必感谢她,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之后,洛闻枝经常带着他在京城里转,洛闻枝时常拉着他上树翻墙给她通风报信,还喜欢捉弄他,逗弄他,但每次自己生气后她都会立刻撒娇讨好,然后说着说着,自己眨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硬生生挤出两滴泪来,自己立刻心软了。
洛闻枝还特别喜欢让宣珩背她,每次都故作柔弱可怜的求宣珩背她,宣珩真的很讨厌这个女孩,但是自己每次说着不愿意,还是次次上了她的当,将瘦瘦的她背在背上。
也许自己就如她所说的,自己真的很傻。
【三】
就这样过了四五年,两人都已长高了不少,脱去了稚嫩的孩子气,宣珩话也说流畅了不少。
那天洛闻枝在大街上玩,远远看到一个趴在石椅上的一个背影,高高瘦瘦的,洛闻枝一眼就认出那是宣珩,她朝他大喊道:“宣珩!你在干嘛呀?”
那人一动不动,没理她,她赶忙跑过去拉他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那人不是宣珩。
他五官清秀,肤白如雪,看上去和宣珩差不多大,看他样子应该是晕了过去。但是令洛闻枝惊讶的是这个少年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似乎是湿疹,因为自己以前也感染过。
她慌张的摇了摇那个少年道:“喂,醒醒啊!醒醒!”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
洛闻枝伸手贴上他眉心,很烫,看来是发烧了。她思忖片刻,然后果断的拉起他往身上背。
…………
后来才知道,少年名叫沈千玉,和经商的父亲失散在这里了。洛闻枝同情他便求爹爹收留他几日,洛老爷也受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便默许了。洛闻枝便每日逗他玩,给他带来京城好玩的好吃的,还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京城里的孩子们都奇怪,洛闻枝居然没来逛大街遛鸟打架,找他们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疑惑之余又倍感庆幸。
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宣珩一反常态的敲了洛府大门,开门的是洛寻语,她一看是宣小公子立刻通知了洛闻枝,只见洛闻枝匆匆忙忙的朝他跑来:“阿珩,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哈哈”她朝他挤眉一笑。
宣珩淡淡回道:“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呀!这是给我的吗?”洛闻枝看到宣珩手里拿着的白瓷鸟,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定是出自一位能工巧匠之手。立刻兴奋起来,伸手就要夺过来,
宣珩一收手,看着她:“我都说了不是来找你的,这个自然不是给你的!”
洛闻枝轻笑一声道:“阿珩真是不诚实,不是给我还能给谁啊?”
“当然是……是给…寻语的。”他看向旁侧的洛寻语道:“这是我在书院里诗词会上赢得的彩头,送给你。”
洛寻语愣了愣,才缓缓收下。洛闻枝闻言没有生气,反而厚着脸皮说道:“那我的我的呢?”
宣珩:“还真对不起,没有。”
洛闻枝:“……”
【四】
沈千玉病好了辞别后小半个月,京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全城爆发了一场瘟疫,人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红斑点,用尽很多办法都久久不能消退,因此害死了大片大片的人,只要是瘟疫蔓延之地,一片萧条惨象,百姓痛苦不堪。
这时候不知是谁站出来说瘟疫是洛闻枝救的那位少年带来的。
洛闻枝听到这个谣言不禁嗤笑,她对外反驳说那少年只是得了湿疹,前些日子就已治好归家了。
可是谁知此话一出,就有人当场拿此做文章说洛闻枝有瘟疫的解药,但是却一人独享不肯公然昭之,救济百姓。
洛闻枝气的半死,她以为没人会相信这种信口胡诌的谣言,没想到那些人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竟然相信一个十几岁小女孩会有这害死上百人的瘟疫解药?!纷纷上她家门前来讨药。
她纵使喊破喉咙解释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她后来才发现其实那些人才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他们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希望一个盼头,如果自己真的没有,那就是磨灭他们希望的恶鬼瘟神!
她慈祥的父亲因此被众人戳着脊梁骨辱骂,洛府大门紧紧的关闭着,每天成群结队的人在外敲门破口大骂,连宣老爷也都倒戈相向,随众人来讨‘公道’,也属他站在洛府门口骂得最厉害。
洛闻枝深知给家族带来了麻烦,但爹爹却义无反顾的相信她。
宣珩这几日没来找过她,可以说没有过半点举动。
甚至 她家被众人用‘威逼烧宅子’的时候她也没听到他能够为她辩解,哪怕一句话,都没有。
洛府被烧的那天,狂风猎猎作响,大火包裹着整个洛府,天边也被染上了罪恶的血一般的红色,炙热灼人皮肤,眼前的景象在狂跳抖动的火里不断扭曲折叠,围墙外一个个火棍子密密麻麻的朝里砸来,映彻了满片天。洛府周围堵的水泄不通,疯狂的人们在叫嚣着。
一根梁木突然断裂压了下来,洛闻枝尖叫一声,第一次害怕极了,而她的爹爹冲出来一把将她护在身下,对她说不要哭,爹爹定会护她无恙,她看着爹爹佯装不痛的脸渐渐变得僵硬,最后一动不动的僵死过去。她大哭了起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这么惨,后来直到她死了她都没有哭过。
大火越烧越大。
洛闻枝被压在大堂里动弹不得,她瞳孔渐渐失了焦距,血丝一根根爬上她眼球。她从大喊着的“救命啊”,逐渐慢慢低沉了下去,最后到完全消失,连啜泣也没有了。
她知道没人会来救自己了。
而妹妹被困在自己房间里大哭,哭声不断。
又一阵风拂过,助涨了火的气焰。
这时候洛闻枝听到院子那边有什么响动,似乎是人落地的声音。
没记错的话院子的墙连接的是宣府,她眨了眨酸痛肿胀的双眼,大喊道:“宣珩!是你吗?是你来救我了吗?”
话音刚落,妹妹也止了哭声,只听那脚步变得匆忙慌张起来,正朝她们跑来。
洛闻枝看到来人时无神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她从缝隙中看到了是宣珩那张干净瘦削的脸,她突然扯破嗓子狂喊道:“宣珩,我在这里!”
“阿珩,我在这里!”同时说出口的是她的妹妹。
宣珩明明在她眼前,他朝她那里看了一眼,他明明看到她了,听到她声音了,但他!但他突然转身往偏院跑了!边跑边喊道:“寻语!你在哪?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洛闻枝如晴天霹雳,猛然呆住了,眼角还挂着一滴眼泪,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变成了苦笑。
后来只听“轰隆”的一声巨响,她被沉甸甸的东西击晕了过去,眼前一黑,脑子沉闷昏了过去,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火过后,下了一场暴雨,劈头盖脸的打在宣珩的身上,他把洛寻语救出来了,但是大堂的房顶塌了,洛闻枝葬身火海,再不复回。
随之瘟疫过后,众人也忘了有这么回事,知道实情的人呢有的大骂活该罪有应得,有的也对此轻轻一感叹,表示一下同情和惋惜。
几十个人,一个家族而已,一把火连白骨都给烧没了,只留天空下一缕青烟,也随风飘散了去。
【五】
八年后,京城繁华非凡,琼楼玉宇,鲜花似锦。
流凤大街是聚集来自四面八方江湖人士鱼龙混杂之地,这里文化多样,商客也多,十字街口修葺这一个石擂台,是专供各位英雄好汉崭露头角比武赌博的。
主事人敲着罗盘大喊:“还有人想要这个朱雀簪吗?”
一位长得俊俏的公子长身玉立,在台上朝下礼貌一笑,看样子又在擂台上打败众人赢得彩头了。
“没有人吗?那这支簪子就归他了?”
“等一下!这簪子我要了!”众人一看,才发现是宣府府主宣珩,台上公子顿时愣住了。
“多少钱?我出三倍。”他淡淡的朝主事人看去,“我家寻语看上它了。”
主事人为难的朝后看了一眼,一个身穿绛红罗裙的柔柔弱弱姑娘站在那里。
宣珩是宣家家主,自宣老爷死后,靠着分到的一点家业就打拼奋斗,短短几年,又诞生了一个繁华偌大的宣府,而且精明能干,把原本颓败的家风全给整改了一番,他两个哥哥分了家产后都销声匿迹了,想必定是败光了罢。
宣珩这人,主事人还真不好得罪,但是又不能不讲江湖道义,正左右为难。
台上的公子突然开口:“宣家主若是能赢了我,这簪子便送你了,如何?”
宣珩这才抬头看了看台上的人,想都没想就飞身上台:“可以!”
他随手从旁边竹筒抽出一把木剑就旋身刺去,那公子灵巧的避开了,接着那公子往回一收,后抬起剑飞快刺过去,一阵剑雨密密麻麻落在宣珩身上,但他居然从容不迫,稳稳当当的避了过去。
台下的人看呆了,正平分秋色,难辨胜负之时,只见宣珩往回一收手,接着便猛然朝那公子刺去,用的竟是先前那公子所使的“剑雨”!而且舞得极为漂亮,那公子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他便放下了剑,宣珩差点没有收住手刺了下去。
“宣家主赢了,簪子归你。”他收剑就离开了。
宣珩突然抓住他的手往前一拉凑近他耳边道:“你回来了?洛闻枝?”
那公子猛然愣住了,随后推开他笑道:“宣家主认错人了。”刚一转身立刻感觉脖子一阵痛,顿时晕了过去。
众人一看宣珩打晕了那公子,台下一片哗然,他说道:“这是我一位故人,我带他疗伤。”然后在众人惊愕目光中离去。
洛寻语反应最大,她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呆在原地。
洛闻枝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无一人宽阔大气的房间里。她一刚醒,下边就来人了,是一位年过半百端着药碗的老妇人。
“姑娘您醒了?”她对洛闻枝说:“您叫我姜姨就可以了,这是宣家主叫我给您送的补药。”说着把药碗递了过来,
“宣公子吗?为何将我带到这里?”说着洛闻枝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接,姜姨那端药碗的手却突然一抖,大半的汤药都泼到洛闻枝手上。
“啊!”她被烫得痛叫了一声,姜姨慌了,赶紧道歉:“对不起姑娘,我年纪大了真是不小心。”
“没事没事。”她连忙从怀里掏出手卷来轻轻擦了擦那被烫肿了的手,“还要麻烦姜姨帮我打一盆水来。”冰块太麻烦了,只好先用冷水解决。
姜姨看她反应不由得一愣,她居然没有像其他主子那样大发雷霆,反而语气这么温柔。于是她退后一步连连说是就离开了房门。
洛闻枝吹着手等了好久,可是姜姨就像消失了一样,出了门就没有回来,唤人也没人应她。
全府上下除了宣珩和洛寻语知道她的身份外,就只有姜姨知道了。她不知洛闻枝为何还活着,不过绝不会她好过。
姜姨是本地人,当初被瘟疫害死了全家,只留下她一个孤寡老人,她对当初洛闻枝所作所为本就生恨,只是不好明面上做什么手脚。况且她还是二小姐洛寻语的人,自然得让她吃点苦头了。
从前听说洛闻枝嚣张跋扈,泼辣无理,京城世家子弟都惧她怕她,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呢。
过了好久,洛闻枝才看到一小斯端来了一小盆水,她没怪来人慢了些,未抱怨一句,伸手蘸了水时却愣住了,她朝小斯说道:“为何是热水?”
“这…姑娘也没说什么水啊,再说我只是个干活的,还真不清楚。”这小斯倒把自己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
洛闻枝没生气,耐心道:“是怪我方才没说明白,那劳烦你帮我再打一盆冷水吧。”
小斯见着这姑娘这么好欺负,良久,才端上一盆冷水。
“请问我可以见一见你们宣家主吗?我有话对他说。”
小斯不负责任的道:“那您自个儿可以去找他啊,小的什么都不清楚,还是先告退了。”
…………
7
清晨,宣珩在院里饮了几杯小酒,回房时路过花园却愣住了。
朦朦胧胧间,在一树花团锦簇下,他看到一个身着月白衣的女子正轻拨枝桠闻花香,那女子生得好生俏丽,不似人间尤物,只见她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宣珩看愣了神,竟情不自禁的走了上前,醉香萦绕间,氤氲迷人,他走到她身后不由得从后面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道:“寻语……”
那女子却推开了他,连连退了几步,礼貌温婉的说道:“宣公子喝醉了,认错人了,我是洛闻枝。”
宣珩这才醒神过来,眼前的女子却转身不理他了,正徒步缓缓移去,他却愣在原地。
她好似变了。
变了吗?
洛闻枝原是想今早就来找宣珩询问一番的,可是见到他时不知为何却不想与他言语,只好先行离去。
方才他抱住她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呆住了,侧头看到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然长得身材高挑,高出她大半个头,一头墨发披散到腰间,脸也脱去了少年稚气,刀削般的五官,注满温柔的眸子……她心跳竟然漏掉了两拍。
但当他说出别人的名字时,自己居然感到微微难过。
呵,她苦笑一声。
脚下的鞋子是姜姨今早为了昨天的事道歉送的,说是妹妹亲自做的。可是又高又重,一不小心还不一定能站稳,脚踝大概已经肿了吧。
还是找路回房吧。
走着走着,她才发现,宣府真的很大,她竟没了些头绪,正在这时,她却看到一个大开着门的房间,里面的摆设让她不由得驻足。
两扇翠锦山河屏风,一张古墨沉香的桌子,桌上放着几把短短的木剑,旁侧半高的粽铜色架子上摆放的是大大小小精心雕琢的白瓷鸟雀,有镂空花纹还有白覆釉彩的,仔细数来还不下十几个。
她走了进去,正准备伸手碰了碰白瓷鸟时,有人就大喊一声:“你干嘛呢?!”
来人是姜姨,她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不修边幅,有点枯瘦。她半笑着转身,姜姨见着她正脸,语气稍微收敛了一点:“原是姑娘啊,这是寻语姑娘的房间,我劝您规矩点最好还是不要乱动。”
“不好意思,是我失了分寸。”洛闻枝想到也是,原来这是妹妹的房间,怪不得风格和以前洛家如此相似,宣珩该是有多喜欢妹妹啊,才给她雕了那么多瓷鸟。
呵呵,自己竟从来没发现,不,竟是从来不愿相信他喜欢的是妹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第一次见面吗,妹妹给他包扎的时候?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寻语姑娘?她和宣珩没成亲吗?”
旁边的男人赶紧抢道:“胡说什么呢?!小语和小宣儿再过十几天就成亲了?”
洛闻枝倒是刚刚知晓此事,她打量了一下旁边的男人问姜姨:“姜姨,这位是……?”
“哦,他是寻语姑娘的舅舅,以前生活在贫瘠的南疆,八年前才回来的,你自然不认识了。”
那男人很快得意起来,他赶忙补充道:“是寻语的舅舅,也是未来宣珩家主的舅舅!”
“原是这样啊”洛闻枝若有所思。
那男人突然对姜姨道:“姜姐,既然寻语真的没在,那我晚些再找她要钱吧!王公子他们还等着我呢。”话毕转身招摇着离去。
姜姨对着他是背影叹道:“真是个嗜钱如命的家伙!”说得很小声,但还是钻进了洛闻枝耳朵里。
随即姜姨转身对她说:“姑娘的饭以后恐怕没人送了,还请姑娘以后自行去厨房领。”
洛闻枝一脸平静:“没事,住不久的。”反正在这里给她的饭菜也只是些白菜豆腐半碗米饭。
“那我带姑娘回去吧。”
话音刚落,洛闻枝就跟了上去,可是鞋子还是难以驾驭,姜姨似是听不到她喊她慢点,步子走得更快了。
于是她只好逞强紧紧跟着。
8
清晨的风很冷,早晚温差太大,这是深秋了,地上浅浅结了一层薄薄冰,光一照在上面亮晶晶的。
洛闻枝一个不小心突然扭到了脚,下一步一踩空,整个人向前跌了去,摔在了地上,鞋子高高的后跟竟然断裂开来。
姜姨回头看她:“哎呦,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她指着那断了的鞋跟道:“唉呀!这可是寻语姑娘千辛万苦给您做的呀!这才第一次穿,您就给弄坏了,这……唉,您让我说什么好啊!”
洛闻枝听了这番说辞不由得嗤笑道:“姜姨说的这是哪的话,鞋还比人贵重去了吗?快扶我起来罢。”
姜姨得寸进尺:“哎呀,我这身子骨不太好了,您看要不就自个儿起来吧,您娇贵,我也扶不起。”
洛闻枝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只好用手撑地自个儿爬起来。
正在这时,却感觉身后一热,一双手突然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洛闻枝扭头一看,原是宣珩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还伸手将鞋子脱下扔在了地上。
姜姨眼睛都看直了,像一座冰雕立在那里。下一秒宣珩的话就如惊雷劈中她天灵盖。
宣珩:“姜姨真是年纪大了,连照顾客人都不会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换个人来?”
姜姨一骨碌跪了下来慌忙解释:“家主,是我招待不周,是我的错,可那是寻语姑娘做的鞋啊。”
宣珩没理她。
洛闻枝自是没那么傻替姜姨说话,她反而挣扎着说道:“还是不劳烦宣公子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莫叫人误会了去。”
宣珩为她解围,原是以为她虽不会感激,但至少不会说这种话吧。于是听她这么说后,生气的将她放了下来。
洛闻枝道了谢,转身离去,到这里了可算认了路。她就一层薄薄的的白布裹着脚,蹒跚的向前走去,在冷风中好似一朵一吹即倒的凋零之花,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宣珩没想到她还真的自己走了,怒意又暴涨了几分。于是冲上前去不由分说的把她抱了起来。
洛闻枝准备再说什么,宣珩却朝她怒到:“闭嘴!”于是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留下了跪在地上的姜姨。
……
洛闻枝躺在温暖的臂弯里,抬头看了看宣珩,皱着的眉头微微舒缓了。只见他面若傅粉,唇若涂朱,眉宇间散发出淡淡的清柔之气,洛闻枝不由得看愣了神。
宣珩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帮她拉上了被子转身就要离开。
洛闻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百感交集,走到门边,只见他突然顿住,转身看着她,过了良久才道重重说道:“你以前不是嚣张跋扈得很吗?!还喜欢为人强出头吗!?如今却是怎么了?!受了委屈自己扛着不敢说?!当初那个骄傲的你怎么变得这般怯懦了?”
后来只听见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
洛闻枝躺在床上苦笑,心道:是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你只说我变了,可你竟不问这八年来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活着,到底又为了什么呢?
8
八年前,那场大雨熄灭了火势,一个烟酒鬼常伟来到被烧得残破不堪的洛府,想着兴许这里有什么遗留下来的珠宝可以拿来变卖还钱,带着这种心态他在那里翻找了一夜,最后金银财宝没找到,倒是从焦炭木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洛闻枝。
于是,他便救了洛闻枝,带着她到富丽繁华的江南水乡,逼迫她乞讨。
一夜之间,她一无所有。她从枝头的锦衣玉食的凤凰坠入了深深的泥潭,折了羽翼。大街上人们的嫌弃同情,流言蜚语化作一把把利刃,一刀刀的将她身上的逆鳞削下来,她被世俗渐渐磨去了棱角,变得逆来顺受。
常伟嗜酒如命,喝了酒后又喜欢打她,因此她身上总是红一块紫一块的,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因为没有食物吃饱,她丰园的小脸蛋逐渐削薄,身子变得消瘦起来,她常年穿着破烂的花布裙子在街上乞讨,常常被其他乞丐殴打,被路人吐口水,在饿狼底下夺食…
讨不到钱时,常伟就会发疯,他一脚踩着她的身体,一只手狠狠的抓起她的头发往上提,然后狠命扇她耳光,边打边骂道:
“你真没用,我养你有什么用!?”
洛闻枝痛苦又绝望,但她没有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她没有哭。
在那里的每一天每时每刻她心里都想着宣珩,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绝情,这么对她,为什么不肯帮她说一句话,不肯救她,甚至在睡梦里也会梦到他。
渐渐的,宣珩成为她心中一个深深的执念,镌刻在心里,烙上了印子。
十六岁那年,一个寒冷的雨夜,她躺在那漏雨的茅屋里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狂风席卷大地,吹的屋外草席子猎猎作响,大雨倾盆而下,屋内湿濡一片。
她身子烫得厉害,浑身忍不住颤抖,脑袋嗡嗡一片,呼吸困难,口干舌燥。
这时候,朦朦胧胧间听到外面有打斗声,声音被嘈杂的雨声所覆盖,只听刀剑“哗”的一声后,一切归于沉寂。
下一秒门就被猛然撞开了。
她迷迷糊糊的看到了来人,那少年身材欣长,一身广袖白衣,洛闻枝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蹲下来将她揽入怀中,怜惜的说道:“闻枝,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洛闻枝无力的抬手抱着他淡淡的笑道:“宣珩,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尔后眼前渐渐昏沉,晕了过去。
后来才知道救她的人是沈千玉,而非宣珩。
沈家原是江南有名的家族,沈千玉也是小小年纪就接手了家业,精明睿智,做事沉稳知分寸。
沈千对她说:“闻枝,都是我当初害了你,害得你家破人亡,今后我会照顾你好好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那时的洛闻枝很感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一时好像有了依靠,心灵好似有了停泊的港湾,骤然春暖花开。
沈千玉把她安排得很好,每日吃穿用度皆是他亲自操劳的,还亲自教她琴棋书画,教她武功。
洛闻枝支离破碎的心总算得到了点修复。
十七岁时,少年在院里逆光而立,他怀里藏着托人精心打造的木梳,对洛闻枝说:“闻枝,以后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我……心悦你。”
洛闻枝那是后心里一暖,涌上心头的是无止境的高兴。
可是她沉默了许久,还是拒绝了,她希望他能够找一个普通好人家女子琴瑟和鸣,鱼水欢谐,而不是和自己这样不干不净来路不明的女子错爱终生。
而且,那个人…她始终难以忘怀。
沈千玉说没关系,他可以等着,等到她同意,等到她接受她为止。
可当天夜里,洛闻枝却收拾好行囊不辞而别。
一路颠簸,她去过很多地方,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的故乡。
那时她囊中羞涩,恰巧看到流凤大街比武赢彩头,原想着赢了用那簪子当掉换点盘缠还能撑几个月,却不想就在那时遇到了宣珩,为了妹妹而和她比武。
9
过了几日,日子还是淡淡的,没有波澜,但是她却从未见过宣珩了,许是忙着成亲之事吧,他托人传话说等他成了亲自然会放她走的。
成亲前一天晚上,洛闻枝对着铜镜梳头发,竟看着那精雕细刻的木梳出了神。
半晌,有人从她窗户跳了进来,她抬都没抬头看来人就道:“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下一刻,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抵在她脖子上。她还是继续梳着头发,面色不改的说“妹妹这是要取了姐姐性命吗?”
洛寻语冷笑一声道:“姐姐,别动,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妹妹这么神通广大,当初害得我家破人亡,遭世人唾骂,今日怎么来求我了?”
洛寻语神色微动,露出惊讶的表情:“姐姐知道了?”
洛闻枝邪佞一笑,像一只恶鬼。她看着一身红衣的妹妹:“是啊,当初你收留了你那瘟疫的舅父大人吧,害得全城腥风血雨,病伤无数,竟还嫁祸给我!?妹妹心肠之歹毒可真是让姐姐心寒不已!”
洛寻语慢慢控制不住了神情,苦笑一声:“是啊,我是个祸害,我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阿爹从小就忽视掉我,却把你含在口里,什么事都为你着想,为你精打细算,我那妓子阿娘被他抛在脑后,死了都不掉一滴眼泪。为了你,他还逼着我学医,还让我对你百般依顺,你活得倒舒坦了!可我呢!当下人们辱我欺我,当我生病受伤时又有谁来心疼我?!”她睁大了眼睛,泪水不住的下流。
洛闻枝倒是怔了怔,愣住了没说话。
心里却想:可你不是还有宣珩吗…
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呀…
过了良久,洛寻语平复了心情,缓和了语气道:“阿姐,只要你帮我这件事,我以后再也不会烦你了…”
洛闻枝还是开口了:“什么事……”
10
宣家主成亲那天,满府上下张灯结彩,门外鞭炮声响彻整条街,大红花瓣纷纷扬扬撒落,交颈铺地,压的一城繁华失色。
亲朋好友,达官贵人毕至,座无虚席。
拜堂时,新娘却一掀盖头,举起一把匕首向他刺去,宣珩立刻一侧身,伸出手握住了刀刃,倏忽瞪大了眼睛。
“洛闻枝?!怎么是你?!寻语呢?”
众人一脸茫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宣珩愤怒的咆哮道:“你把她怎么了?!”
洛闻枝并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到,反而谄笑起来,冷冷的说:“杀了。”
“杀…了?”宣珩握着刀的手更紧了,声音有些颤抖“怎么可能呢?”
洛闻枝还是一脸平静:“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杀了她。”
宣珩瞳孔骤然一缩,怒道:“快告诉我她在哪?!”
洛闻枝没理他,收了刀,笑得更诡异了。
下一秒,宣珩就大叫了起来,只见她转手一收刀,就往自己小腹刺去。宣珩扑上去阻止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刀刺得很深,她是抱着必死的心的。
宣珩抱着她大喊:“快叫大夫来!!!快啊!!”
洛闻枝在他怀里笑了,笑靥如花,最后沉沉倒去。
宣珩没有理会周围人的一片哗然,只是抱着她痛哭,“为什么…你不能死…你要看着我成亲生子…看着我从青丝到白发…你怎么可以死呢?!”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一年后,有个人来到了高山庙里,那人看上去不过少年模样,脸色看上去竟像苍老的老者一般,愁容满脸,清瘦苍白。
在庙中祈福跪拜着的是一女子,听到声音,她不看来人就道:“宣家主寻我何事?”
宣珩目光空洞,哽咽道:“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寻语…”
洛寻语浅笑:“事到如今,阿姐已经死了,你还是不肯承认吗?你还是想让我当她的替代品?”她突然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宣家主心里想的爱着的真的是寻语吗?!”
宣珩愣了愣,站在那里如枯木一般,缄默不言。
洛寻语继续说道:“我已经是为人妇了,我的丈夫元君是个书生,不过,他很爱我,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曾她啜泣了一声,“经我很爱你,我想要得到你,对你百依百顺,可你呢?!你真正了解过我吗?阿姐从前喜欢穿红色,你给我买的衣服全是红色,她喜欢玩木剑,你送了我好多把,连我房间里的摆设也是她喜欢的风格,你清醒时喊的是我,昏迷时,梦里,病中,喊的全是她的名字!那我算什么?!你之所以觉得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我们两个的命运相似罢了!我们都是下贱的人所生!都是没分量的庶子…都有着惨痛的遭遇。”
洛寻语苦笑着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鸟,看上去棱角微微磨损,显然有些年代了。
“这是你在诗会上第一次赢得的彩头,你问问你自己,你是真的想送给我吗?”
话毕,她把白瓷鸟还给他,收拾收拾了情绪看着愣神的宣珩道:“是我去求阿姐的,我想和元君私奔,求她帮我,她选择遁入地底,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反正我没有欠过谁。”
话音刚落就转身离去。
留下双目失神的宣珩。
他突然像个小孩一样蹲下来,痛哭了起来。
11
第一次见到洛闻枝时,宣珩不过五六岁。
那年,两个哥哥从外边得来一条宝贝狼犬,常常放它出来追着自己满院咬,宣珩一个半大的小孩子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每每被追都会拼命的爬到树上去。
就是那天下午,他被狼犬赶到了院中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那狼犬迟迟不肯离去,没有人来解救他,他害怕极了。
不由得啜泣起来。
可是他仔细看看四周,却发现墙的另一边站着一个身穿红色罗裙的小女孩,她眉眼带笑,如山色空明里的一岚远黛,清清寂寂,明明长得那么温婉娇小可爱,可是动作却很粗鲁的乱舞着剑。
她咯咯咯的笑着自娱自乐着,阳光照在她身上打上了一层层光晕,舞剑的动作虽然紊乱,但宣珩却情不自禁的看呆住了,他莫名觉得眼前的小女孩好可爱。她舞了好久的剑也不见累,究竟有多喜欢啊。
那天之后,宣珩时常会爬到树枝上,借着枝叶繁茂遮挡身子而偷偷看她舞剑。
直到那天他被两个哥哥发现了。
“哟!这小子胆子挺大啊!敢偷看洛寻语妹妹!”
那时他从哥哥们口中以为她叫洛寻语,直到第一次遇见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之后他就被两个哥哥从墙上扔了下去。
那天他参加诗会,拼尽全力绞尽脑汁赢得了彩头,他满心念着的都是洛闻枝,他想送给她自己的战利品!可是后来知道她最近和一个少年玩的很近,很少出来玩了,天天在家里和那少年在一起。
那时他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难过,他第一次主动去找她,但是一看到她每天在府里开心的样子就莫名的生气。
自己是怎么了?
那天,她被全城辱骂时,他心里很难受,他想出去找她却被父亲关在房间里。
她家里被烧毁时,他毁坏了窗户去救她。
后来他知道她回来的那天高兴得疯了,他不敢相信,他觉得她会恨他,又独自饮酒难过了好久,在花园里见到她时,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知道她是洛闻枝,可当他抱着她时吐出口的确是别人的名字。
他始终逃避自己,他爱了一世的人是洛闻枝,曾听闻小心翼翼的是爱情,那躲躲藏藏的又何尝不是呢?
直到她离世时他才明白,当爱死了,人心只不过是活着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