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因特斯,你不能走慢点儿吗?”我怄偻着腰,有气无力地踢起一团团尘土。
“快点儿跟上,玛鲁。”我的同伴头也不回地甩过来一句话。
“有没有搞错!”我大叫起来,“我们不是在旅行吗?走这么快干什么!我不走了。”我一屁股坐了下来。
“旅行手册第一条:天黑前一定要赶到有人烟的地方。”因特斯头也不回地说着话,脚步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唉,我,玛鲁,一个原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偏僻山村的快乐少年,却因为这家伙的几个无聊的旅行故事而死缠烂打地跟了出来,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哪怕是做仆人也无所谓”,如今却落了个没吃没喝还要每天长途跋涉急行军的苦日子。这就是遇事冲动的后果。
太阳落山前,我们终于到达了一个叫比兹的小镇。
“晚上好,老板娘。”因特斯带着他的招牌微笑跨进我们遇到的第一家客栈。
“晚上好,年轻的先生。”老板娘满面堆笑地迎向因特斯,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不知底细的人大概会以为因特斯是她多年未见的骨肉至亲。长得帅果然是有好处的啊。
“大妈,我要吃的。”虽然被无礼地忽略了,我还是试图讨回自己的一份权利。
“哪儿来的蠢小子?”老板娘露出一副刚刚发现我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的仆人,刚从家乡带出来,不懂规矩。”因特斯笑容满面地狠狠捶了我一拳,“玛鲁,对女性是这么说话的吗?快道歉!”
在被强行摁住脖子算是道歉后,我又被因特斯毫不犹豫地“踢”到离壁炉最远的墙角。还好老板娘良心发现,给了我一块干面包。我直想哭:这就是旅行吗?
在因特斯度过了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美好夜晚”,而我憋了一肚子的气后,老板娘终于把我们引进“敝店最引以为傲的房间”。
“玛鲁——”老板娘离去后,因特斯堆起满脸的得意微笑转向我。
“少来!”我气鼓鼓地钻进毯子,“你快活了一晚上,我可要睡觉了。”我蒙上头,脸对着墙。
“唉,我可真是好心没好报,”碰了一鼻子灰的因特斯夸张地长叹了一声,“枉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弄来的两张马戏票,看来只好约别人了。”
马戏票?我竖起了耳朵。
“今晚饭桌上那个叫玛格丽特的小姑娘挺可爱,就叫上她一起去吧。”因特斯继续自言自语。
“等等,”我忍不住坐起来,我玛鲁长了这么大也只在过节时看过一两次耍猴,这种看马戏的宝贵机会岂可白白让人?“因特斯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凭什么不带我去?”
“咦,玛鲁,你还没睡着?怎么,你对马戏有兴趣?”
“谁说没有!”
“哟,你早说啊。你刚才又不理我,我怎么会知道你想看。”
“因特斯你真好意思说!你打我拧我还把我扔到墙角啃干面包,自己却大吃大喝顺便和老板娘眉来眼去,你还敢说我不理你……”我一口气把话全说完,累得喘不过气来。
因特斯乐滋滋地听着我的抱怨,一副很得意的模样。
“你还笑,真不理你了!”我砰的一声躺下,赌气把毯子盖过头。
“喂喂,玛鲁,别生气啊。”因特斯在毯子外面喊。
我蒙着头不作声。
“玛鲁,我这么做可全是为了你啊……”
“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我掀开毯子瞪着他。
“我是说真的。”因特斯一脸人畜无害的老实表情。“不然凭我这个穷酸的旅行者怎么可能买得起纽甘西亚马戏团首场演出的票?”
纽甘西亚?不管我是个多么孤陋寡闻多么穷酸土气的乡下小子,还是知道闻名整个楼兰大陆的纽甘西亚马戏团的。这个马戏团拥有无数珍禽异兽,在我的概念里就是天堂的代名词。
“纽甘西亚的票?哇,因特斯你是怎么弄到的?”
“与老板娘眉来眼去弄来的,当然你也功不可没。”
“你……”我瞪着他。
“不要用那种眼神望着我,”因特斯一本正经地说下去,“老板娘的堂兄弟的儿媳妇的哥哥的女儿的邻居家的狗的前主人的大嫂的儿子在纽甘西亚临时打杂,我从她那儿弄到的票。”
我晕。“这么复杂的关系也能被你打听出来。”
“纽甘西亚四处演出,大部分打杂的工人肯定是在当地临时雇。这些人肯定能弄到几张赠券。”
“你就那么确定老板娘认识这些人?”
“玛鲁你怎么就这么笨呢?”因特斯露出看见傻瓜的表情,“在这种小镇里大家都是熟人,或者干脆沾亲带故,总会认识一两个的。”
佩服。这个人拉关系的本领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尽管白天的长途跋涉十分辛苦,我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却还是无法入睡:纽甘西亚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镶着金边的大红帐篷,跳舞的大象和会认数字的小狗,还有穿着半红半蓝衣服的小丑……奇异的景象在我眼前漂浮,挥之不去。唉,天怎么还不亮呢?我翻了个身,对面床上的因特斯早已进入了梦乡。
窗外深蓝的天幕终于转为了青白色,又等待了许久,朝霞才慢慢爬上天际。我再也按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奔到因特斯的床边。
“起床了。”我推推因特斯。
“Z Z Z Z ……”
“起床了。”我又用力推了推床上这根大木头。
“嗯……Z Z Z Z ……”因特斯翻了个身继续睡。
“因特斯起床了——”我用足力气一边大吼一边摇床。
“哇哇,怎么了?”因特斯吓得一激灵,直接从床上滚下来,头重重地撞在地板上。
“因特斯,起床了。看马戏去。”
“玛鲁你这个笨蛋!”清醒过来的因特斯揪着我的领子拼命摇,“有你这样叫人起床的吗?”
“救命啊……”
二十分钟后,我们终于坐在纽甘西亚马戏团的红帐篷底下了。那个红色的大帐篷,带着金色的装饰,和我昨晚梦见的一样。
在舞台上跳动的是长了脚的鱼,演出滑稽剧的木偶身上看不见任何提线,一只金色的凤凰在观众席上空盘旋……我瞪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了一星半点。
“女士们先生们,”马戏团老板洪亮的声音盖过了舞台上的喧闹,连观众席都渐渐安静下来。“下面将要出场的是敝团的明星展品——来自阿里旺斯深海的鲛兽阿米利。”
“什么是鲛兽?”我推推因特斯。
“纽甘西亚有钱有势,他们的奇怪动物多着呢。”因特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鲛兽是一种奇异的生物,”老板的解说适时地解答了我的问题,“它们喜欢在安静而晴朗的夜里浮上海面放声高歌。鲛兽生性害羞,一点儿响动都有可能使它们受到惊吓。因此,让我们以安静的等待欢迎我们的鲛兽。”
音乐渐渐低了下去,灯光也由明朗的金黄转为柔和的深蓝。银色的幕布合拢了,帐篷里的气氛很快从欢快转为宁静。天幕的颜色愈发暗了。渐渐地,星星点点的星光出现在上空,我惊讶地发现穹庐状的帐篷顶变成了无垠的星空。
幕布徐徐地分开了。短短的几分钟,舞台上的狂欢痕迹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穆。舞台中央放上了一个体积庞大的水池,池水在星光的映照下发出宝石般的光芒。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种被称为期待的情绪悄悄在每个人心中酝酿着。忽然哗的一声,一朵水花溅起,昏暗中一条巨大的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按捺不住的惊叹声掠过整个观众席:这就是鲛兽?
一阵悦耳的歌声响起,观众席再度沉寂。美妙的,如大海般深沉的鲛兽歌声在空气中颤动,此时的我已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了。
星光不知不觉消失了。一切都渐渐模糊,唯一剩下的只有鲛兽的歌声。我沉醉在这波动中无法自拔。
“女士们先生们,”老板招牌似的洪亮嗓音唤醒了我,“本次演出到此结束,谢谢大家捧场。”
“玛鲁,走吧。”因特斯拍拍我。
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因特斯走向大门,脑中仍然回荡着那神秘的歌声。
一走出帐篷,初夏的明媚阳光就毫不犹豫地笼上我的脸。我一愣。
“怎么了?”因特斯回过头来。
“怎么……还是白天?”我犹疑地看看天,又看看他。
“傻瓜,你刚才看到的是灯光效果。”
“哦。”
大概是昨晚一宿没睡的原因,回客栈吃过午饭后我就一头倒在床上。因特斯说了句“好好睡吧”就溜出房间,大概又是和老板娘套近乎去了吧,我迷迷糊糊想着就一头栽进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睁开眼睛,因特斯悠闲地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中看风景。“醒了?”
“嗯。”
“怎么了玛鲁?从看完马戏起你就不大正常嘛。被马戏勾走魂了?”因特斯笑嘻嘻地凑过来。
“因特斯,那个鲛兽……我还想看看那个鲛兽长得什么样。”
“可以啊。”
“真的?你又弄到票了?”
“没有。”
“那……”
“我们去马戏团驻地看。”因特斯一脸轻松。
“被抓住怎么办?”
“玛鲁,演出时的光线那么暗,你能看见什么?当然得偷偷地才能看清楚了。”
“好,今晚去偷看。”我跳下床,“吃饭喽。”
夜幕降临后,我们俩偷偷摸进马戏团的驻地。和宏伟壮观的舞台相比,这里实在是杂乱不堪:所有动物的笼子都放在露天里,而给人住的所谓屋子也不过是些帐篷。整个驻地用白布围了起来,勉强算是一个整体。
“鲛兽呢?”我东张西望着。
“别急。他在最里面。”因特斯侧耳听了听,熟练地领着我钻过迷宫似的层层白布,来到一口大水箱前。
“玛鲁,保持安静。”因特斯轻轻吩咐过我,伸手敲了敲水箱壁。一个影子向我们游过来。来了,一张秀气而奇怪的脸隔着水箱壁向我们凑过来。我浑身一激灵:人?
水箱中的人看到我也露出惊异的神色。他游开了点儿,狐疑地打量着我,又看看因特斯。
“请不要害怕,这是我的朋友玛鲁。”因特斯轻轻对那个人说道。
“你好,玛鲁。”我突然听到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向我招呼。这里只有三个人。我看看水箱里的人,他却丝毫没有露出交谈的表情。
我转向因特斯:“有人喊我?”
“是鲛人在和你打招呼。”
“咦?”
“就是你上午看到的鲛兽。他们通过意识与人交流。”
这就是鲛兽?标准的人类面孔,略显苍白的脸色,淡得几乎要融化的青色眼眸似乎可以洞悉人心,在人类长着头发和耳朵的地方却生着鳍,连修长的手臂上也有。柔软的腰肢以下是覆盖了宝石般鳞片的鱼的肢体。
“鲛兽,你好漂亮。”我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对不起,请叫我鲛人,这才是我们一族的名字。”
“对不起。那你本人的名字呢?”我有些尴尬。
“我们鲛人是没有名字的。”
“没有名字?那你们怎么交往呢?”我感到很奇怪。
“我们用心。”
“心?”我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心。我们依靠心来识别彼此。”
“我不明白。”
“日子久了就会明白的,小朋友。从创世之初到现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创世之初?”我迷惑不解地望着鲛人。
“鲛人这一族远从创世之初就存在了,是历史超过人类的种族。”因特斯插进来,“鲛人,我愿意帮助你,但你愿意无条件地相信我吗?”
鲛人凝神望着因特斯,好一会儿后,因特斯庄重地说:“鲛人,你托付给我的事我一定办到。”鲛人再看了我们一眼,摇摇尾巴,转身没入水箱深处。
回客栈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因特斯,你和鲛人好像很熟?”
“哪里哪里,中午刚刚认识的。”因特斯又恢复成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
“中午?我怎么不知道?”
“你中午睡得像只猪一样,怎么可能知道?”
“你又骂我!你呢?花心大萝卜!”
“在下不胜荣幸。”
……
“因特斯,你怎么想到去认识鲛人的?”回到客栈,我迫不及待地向因特斯发问。
“玛鲁,鲛人出场时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那个老板自始自终都把灯光弄得那么暗,我们能看到的只是鲛人的一个剪影而已。你见过这种马戏团吗?”
“可那也可以理解为老板故意制造出来的神秘气氛啊?”
“就算是故意制造神秘气氛吧,可是玛鲁,你有没有注意过从鲛人出场时就一直没停的歌声?”
“那歌声连空气都震动了,似乎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玛鲁,你当时不是听呆了吗?”
“这倒是。那歌声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那种勾魂摄魄的能力应该是来自于某种魔咒的力量。帐篷里的灯光特别昏暗,再加上歌声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我觉得那个老板压根儿就不想让我们看清楚所谓鲛兽的模样。所以我特地趁中午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溜进马戏团驻地看看,结果发现老板口中的鲛兽实际上是鲛人。”
“那又怎么样?”我满不在乎地说。
“怎么样?鲛人这样的生物是传说中自远古就存在的神的遗族,按照楼兰大陆的法律,地位与权利都和我们人类平等。纽甘西亚却把他和动物等同起来,你想老板敢明目张胆这么做吗?”
“所以老板处心积虑要让我们看不清鲛人的长相,还要让我们以为鲛人只是一种奇异的鱼。”我如梦初醒,“因特斯,既然这样我们应该赶快揭露他们啊。”
“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纽甘西亚马戏团有钱有势,他们敢这么做就肯定有人撑腰。”
“可是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呢?再大的后台也要考虑考虑舆论吧?”
“如果那样的话,纽甘西亚就会干脆的消灭证据,来个死不认账。”
“消灭证据?你是说……”
“没错,把鲛人处理掉,一切指控就不成立了。”
我打了个寒噤。太可怕了,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染满血色的大水箱。“因特斯,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吗?”半晌,我才打破了沉默。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只有悄悄帮鲛人回到大海这一件。”
“可是,纽甘西亚……”我恨恨地捏紧拳头。
“玛鲁,以我们的力量是不能把纽甘西亚怎么样的。”因特斯打断了我的话,“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但我们只能妥协,我们太弱小了。也许有一天,世界会改变,但那个日子需要所有人一起努力很长一段时间。”
……
“我们怎么送鲛人回大海啊?这里可是内陆。”第二天早餐时我提醒因特斯。
“那个啊,苏克马河不是穿过这个镇子吗?”
“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说的是大海。”
“你忘了吗?一切河流的尽头都是大海。”因特斯摆出上课的架势,“从这里开始往后都是很宽很平坦的河床,鲛人完全可以通过这条河回大海。”
我摆出一幅诧异的神情盯着因特斯看。
“怎么了?”
“因特斯,我第一次发现其实你也是满聪明的嘛。”
因特斯露出标准怀才不遇的表情。
“还有,你想好救鲛人的具体方案了吗?”
“这个嘛,”因特斯刚要开口,胖胖的老板娘推门进来了。
“因特斯先生,事我已经办好了。小鬼,今天下午就开始上班。”从前天晚上起,“小鬼”就成了对我的称呼。
“什么上班?”我一头的雾水。
“多谢多谢,那可太麻烦您了。”因特斯笑容可掬地站起身。
“哪里,一句话的事。能为因特斯先生效劳可是敝店的荣幸。”老板娘扭动着粗壮的腰肢走出门,还不忘对因特斯抛下一个媚眼。
“因特斯,你又在搞什么鬼?”我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
“玛鲁,你看我够不够朋友?”因特斯关上门,一脸奸笑地转过身,“我看到你很喜欢看马戏,所以特地拜托老板娘介绍你进纽甘西亚打杂。当然,为了确保你能得到你向往已久的工作,我已经替你答应不要工钱了。玛鲁,我相信对于马戏的热爱会使你不计较这些小地方。”
“因特斯你——”我气得说不出别的话了。
“玛鲁,别这样。要救鲛人,我们中间得有一个人当内应。”
“那你为什么不去!”
“我?”因特斯摆出一幅惊讶的表情,“你要我这个玉树临风度翩翩若惊鸿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去打杂?你知道这回伤害多少女性的脆弱情感吗?”
“行了行了,我去。”与其恶心死,不如去打两天杂。
还有什么办法?下午,我乖乖地被老板娘带到人称鲁克先生的马戏团老板面前。
“听着小鬼,说好了你是没工钱的。不过作为交换,你可以在后台看演出。鲁克瓮声瓮气地说着,舞台上的洪亮嗓音完全不见了,“你的职责是打扫所有动物笼子,清理木偶和演员服装,收拾演出后的帐篷,跑腿买东西,给我按摩。”
我晕。
“还有,不许偷懒!”一个怪里怪气的刺耳声音在我的头顶炸开。
我抬头一看,一只金色的大鸟从房梁上盘旋而下,落在鲁克的肩膀上。
“这是我的经理菲尼克斯。”鲁克得意地捋了捋凤凰的尾巴,顺手扯下几根翎毛。
“鲁克,你他妈的别拔我的毛!”凤凰尖声大叫。
鲁克得意地大笑起来,我在他的笑声中寒毛直竖。
我的苦难开始了,整整一个下午,我被一堆旧木偶的提线缠在那里。鲁克不许我用刀,我只能耐着性子一个疙瘩一个疙瘩地慢慢解。那只可恶的凤凰干脆蹲在我的头上,我的动作稍有迟缓,它就毫不犹豫地在我的脖子后面狠狠啄一口。
臭鸟,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做成白煮鸟。我在肚子里暗暗骂着。
我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客栈。
“怎么样?”
“你自己看吧。”我把脖子伸过去。
“玛鲁,怎么搞的?”看到我又青又紫的脖子,因特斯也吓了一跳。
“被那只臭凤凰啄的。”我把下午的事全说了,“因特斯你坑死我了!明天爱去你去,我是不去了。”
“你不救鲛人了?”
鲛人?我愣住了。在马戏团的一下午更让我体会的鲛人的痛苦。“知道了,我去。”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的工作是打理动物笼子。我终于明白了:看马戏和在马戏团工作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享受;后者则完全是苦捱,尤其是在拿不到工钱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救鲛人,我绝不会在这里多呆一分钟。
我一边扫地一边四处张望——我的工作不包括照料鲛人,他被藏在别的地方的,只有在夜里才能出来透透气——这是因特斯告诉我的。
“小子,干活时别三心二意的。”我的手上又挨了一下。大概我的脖子实在太惨不忍睹了,所以菲尼克斯改啄我的手指头了。
“因特斯,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啊?在这么下去,我全身都要变紫了。”三天后的晚上,我一边向因特斯展示伤痕一边抱怨。
“玛鲁,那只凤凰怎么样?还是和你形影不离?”
“菲尼克斯啊?它大概给自己封了个监工的职务,一天到晚跟着我。”
“他太精了。”因特斯眉头紧锁,“玛鲁,它有离开你的时候吗?”
“那只有在它表演的时候。”
“表演的时候啊,鲛人也快出场了,时间不够。最好有什么突发事件打乱一下。玛鲁,那只凤凰有什么嗜好吗?”
“它啊,它喜欢吃渍葡萄。”
“渍葡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嗜好。”因特斯陷入沉思,半晌才露出笑容。“玛鲁,去弄点儿新鲜葡萄来,我们来做渍葡萄。”
“老板娘的橱柜里有的是,你因特斯开口还怕要不到?干嘛老支使我.”我不悦地说。
“玛鲁,这葡萄是要用酒渍的。”
“酒?为什么?”
“哼哼,我要叫那只凤凰发疯。”
“喂,因特斯,你一向号称见多识广,那你知不知道哈那?”看着因特斯熟练地翻弄着手中的葡萄,我问道。
“哈那?不知道。是什么?”
“是一种很常见的野草。”我很高兴有了一次给因特斯上课的机会,“他的汁可以让你几天说不出话来。”
“你是想……”因特斯笑嘻嘻地望着我。
“把它放进葡萄里。”我阴笑着拿出草汁。
“玛鲁,你都准备好了?”
“我早就想整整这只臭凤凰了!”我把满满一瓶汁水全倒进葡萄里。
“玛鲁,这草没味吧?”
“放心,我有经验。”我得意地看着因特斯搅拌葡萄,“菲尼克斯你的死期到了。”
……
第二天,我高高兴兴地来到马戏团。
“快点儿干活,别误了晚上的演出!”刚走进驻地,菲尼克斯就冲我劈头盖脸一阵吼。
“是是是是是是是……”我一边在心里暗骂着你得意什么你马上就要触霉头了看你到时候还能叫一边开始工作。
整理木偶提线,收拾服装道具,清扫笼子,打杂跑腿……菲尼克斯照例蹲在我的头上,远远望去,我好像戴了一顶金灿灿的大帽子。
终于熬到了晚上。演出开始了。按照和鲁克的约定,我可以在后台看马戏。我瞄了一眼蹲在一旁等待上场的凤凰,摸出葡萄,假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菲尼克斯突然飞起来,又一个俯冲,宽大的翅膀掠过我的面颊,我手中的葡萄转眼落在凤凰爪中。“小子,马戏团有规定,不许在后台吃葡萄。我要没收,哈哈。”凤凰得意地叫着,落在高高的屋架上,开始用喙一个一个地啄葡萄,“真是好葡萄,小子,你打哪儿弄来的……”菲尼克斯很快就没声了,我只看见一块块葡萄皮不断地从屋顶上落下来。
“菲尼克斯,该你上场了。”催场员说话了。
“来了,来了。真是的,连口葡萄都吃不安神。”凤凰哑着嗓子悻悻地抱怨着,丢下所剩无几的葡萄,伸开翅膀,歪歪扭扭地飞上舞台。
舞台上很快乱了套。透过帷幕,我看见菲尼克斯冲进木偶队,又踉踉跄跄地在舞台上踱了几个方步,最后干脆飞进观众席,落在一个漂亮小姑娘肩上。这时我的哈那汁倒帮了它的忙了:如果菲尼克斯现在能说话,他说出的一定是最厚颜无耻的话。
趁着混乱,我溜到鲛人的水箱旁,因特斯躲在那儿好久了。
我们俩荞没声息地把鲛人拉出水箱,抬出驻地。镇上的人几乎都被帐篷里的大闹吸引住了,我们顺利地来到苏科马河的河边。
“鲛人,顺着这条河你就能回家了。”轻轻地把鲛人放进水里,因特斯说。
“谢谢你们,勇敢的旅人们。”鲛人最后看了我们一眼,潜进碧绿的河水中。
“就这么简单?”望着鲛人潜水时泛起的漩涡,我感叹道。
“没费多大事,就当了回英雄,不错。”因特斯轻松地说,“好了,玛鲁,你可以回马戏团去了。”
“还回去?”我瞪大了眼睛,“因特斯你把我卖在那儿了?”
“怎么,你不想看看那只倒霉的凤凰了?”因特斯偏过头来。
“哟,把它忘了。一定得回去看看。”我转身向马戏团方向走去。
马戏团里一片混乱,鲛人的失踪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鲁克拎着倒霉的菲尼克斯破口大骂,凤凰的酒醒了一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瞪着我,那副想说话却发不出声的模样逗得我直想笑。
你这只臭鸟,准是偷喝了我的酒!你砸了我的生意,叫我怎么在这个镇子上继续演下去 ?你说话啊,笨蛋!”
菲尼克斯努力想发出点儿声音来,可惜完全白费力气。我走上前去:“鲁克先生。”
“小子,你怎么还在这儿?”鲁克一转身,差点儿把我撞飞,“我今晚就走,永远不回这个鬼地方了。所有临时工一律不再留用。这个该死的镇子,完全不懂得尊重艺术!你可以滚了,臭小子,我可不想带着你这个大胃王周游世界!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我在鲁克的脚踢到我之前跑出了马戏团。虽然连带被鲁克臭骂了一顿,我还是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客栈。
第二天早晨。
“喂,因特斯,你怎么也喜欢赖床了?”我扯扯他的耳朵。
“唉,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晚上,那个鲛人还不是一般的重啊。”因特斯愁眉苦脸地说,“我的腰好疼。”
“啊,你的腰闪了?看不出来玉树临风的美男子竟然是个娘娘腔。”我大乐。
“玛鲁你讲点儿良心!昨儿晚上抱着鲛人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的可是我,你只是在后面帮着抱尾巴而已。你还敢笑我!”
“什么叫‘只是帮着抱尾巴而已’?我出的力还不多吗?你看看我的脖子,还有胳膊,背……”
“因特斯先生,早饭来了。”正当我准备脱下衣服来证明自己的功绩时,老板娘推门进来了,“咦,小鬼,你没有跟着马戏团走啊?”
“大妈,为什么我要跟着他们走?”
“臭小鬼,不许叫我大妈!”老板娘一巴掌拍在我的脑袋上,“我还以为你会为了看马戏把你的主人甩掉呢。”
“算了吧,我对马戏已经倒足了胃口了。”我伸手揉揉脑袋。
“小鬼,算你有脑子。昨儿晚上纽甘西亚的洋相可出大了。”老板娘开始了“新闻播报”,“后来又嚷嚷着丢了一条很珍贵的鱼,说我们镇子上尽是贼。”
我和因特斯对望一眼:贼?
“算他们知趣,连夜走了。不然就冲他们敢说我们是贼,也要把他们的行头给砸了。哼,什么珍贵的鱼,”老板娘不屑地撇撇嘴,“我看怎么也比不上我的煎鱼。好了,我走了。因特斯先生,早饭是火腿蛋,祝您胃口好。”
“哇,火腿蛋,我喜欢。”老板娘胖胖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我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刷牙去!”因特斯毫不留情地把我踹开,我只好不情愿地走到水池边。
等我转过身来,因特斯已经摆好了桌子。
“难得啊,因特斯,这么勤快。”我坐下大嚼。
“玛鲁,好吃吗?”
“嗯……”我有些奇怪:又不是你做的饭,干嘛用厨师的口气说话?不对,我的嗓子怎么这么哑?难道……我抬头看看因特斯。
“怎么样,哈那拌火腿蛋的味道不错吧?”因特斯一脸坏笑。
你……我瞪着他。
“我对你所描述的哈那的特性很有兴趣,很想亲眼看看它的药效,所以……”
因特斯你给我等着——我在内心发出一声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