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迟将军!!——”
“迟将军!!——”
是日黄昏,尸横遍野的宋辽战场上,大宋将领迟久剑将军终还是体力不支,身中数刀,命殒沙场。尽管已魂归西去,然而他却依然神色不变地屹立于一堆敌方尸体之颠……习习的晚风扬起了他手中的战旗,猎猎作响,似是一首壮阔的挽歌。
七斋和大宋仅剩的几位残兵内心大恸,眼眶湿红,却没有人敢松懈半分,依旧拼命厮杀着——他们都不知道援兵到底何时才会到,他们只知道,倘若这块地就此失守,边疆的大宋子民,将从此再不得安宁。
薛映的心里绷得犹如几欲断裂的弦,脑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里就属我武艺最高,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带着他们杀出去,一起回家!……”
他一面想着,快刀倏地劈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掉不远处的几个想偷袭王宽的辽兵。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记痛哼,薛映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赵简被一支箭射中左眼!
薛映大骇!
02
不远处的元仲辛不知何时早已飞奔了过去,一把揽住踉跄后退的赵简。
“王!八!蛋!”
元仲辛猩红了双眼,一手稳住了赵简,一手狠厉地掷飞手中短剑,原想偷袭他的那个辽兵,瞬间瞠目结舌地定格在原地,怔怔低下头,却只能看见早已没入自己心脏的剑柄……
王宽回望后也是大惊,便和薛映一起快马加鞭地解决掉自己身边周围的几个辽兵,一并靠拢了过来。
他们将元仲辛赵简死死地护在身后,周围的一圈辽兵又是虎视眈眈,下一秒又是激烈的撕战。
03
赵简气若游丝,嘴唇泛白:“我……我没事的……就一点小伤……”
元仲辛抱着她,浑身颤抖,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可到了半空却又只能放了下去……元仲辛觉得自己简直下一秒就要疯了,忽然口不择言大声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跳出来替我挡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想着自己一次,保护好自己一次啊!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这么拼命啊!……”
赵简知道他是忧心自己,强撑着安慰道:“我……我真没事……顶多就是一只眼睛……没什么的,你别紧张啊……”
元仲辛把头扭至一边,眼眶更红了。半晌,他用一种哽咽的声腔回望她道:“……你说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办!”
赵简怔怔地望着他湿漉漉的眸,感觉自己像是溺进了一片深海。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扯开嘴角笑起来,笃定地告诉他:“元仲辛……你的命……可比一只眼睛来得重要……我不想……不想……”赵简连话都开始说不利索,许是伤到了脑,只觉得一阵阵眩晕感铺天盖地而来,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一片暗。
元仲辛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她拼尽全力在他耳边吐出最后一句,便晕了过去。
04
最后那一句,赵简说了什么,薛映并不知道。只是日后回想起来,他很清晰地记得那日元仲辛听到那句话,眸子倏地睁大,呆了半晌,就搂着赵简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薛映第一次看到元仲辛失去了理智,也是最后一次。
大辽的大将军坐在马背上,对着他们居高临下道:“上头有令,你们几个都是难得的人才,倘若降了我大辽,一切都好说,否则——一个不留!!”
他和王宽置若罔闻,却厮杀得更狠。那将军气得七窍生烟,下令加大攻击。
大宋的几个残兵早就已经一个接一个牺牲,他们七斋几个虽誓死顽抗,然而就他们四个对着大辽数百铁骑兵,无异于杯水车薪,杀了一波,另一波又乌压压地杀了上来……
他们已激战了两个多时辰,每个人身上都中了好几剑,伤痕累累,且体力已几近耗尽……似乎每个人都快到了极限。
薛映常年练武,倒也还能撑会儿——然而一边的王宽却开始步伐有些踉跄起来。薛映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大吼:“你们快点带赵简一起离开,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帮你们杀出去!”
元仲辛抹了把泪,抱着赵简站了起来,果决道:“现在你们都受了伤,剩余力气最多的是我,理应是我来助你们杀出去,这样你们才可能有一线生机!”他望向怀里已经昏迷沉睡的赵简,”待你们杀出去后,记得帮我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要医治好她!”
王宽收住手中的长剑,原本一脸凝干的血污又流下了几道新血。他直勾勾地盯住元仲辛:“你可从来没感情用事的时候。当下局面,你该知道,没我不行。”
薛映劈飞了周围几个想趁机攻上来的辽兵,有些不明就里,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磨磨唧唧什么,气急败坏道:“你们到底在干吗啊!快点啊!”
元仲辛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宽,刚掉的泪又扑簌簌砸了下来。王宽也死死地盯着他——他们似乎都心照不宣,此刻选择留在战场到底意味着什么。
王宽忽然望向天空呵地一声笑起来,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国,虽不是我期待中的国,可我永远不会忘记入秘阁前,自己和掌院说过的那一句——有幸报国,不负少年。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你无需内疚。”
05
事后薛映回忆起来,觉得那条突围的路,成了他这辈子最难走的一条路。
他永远都忘不掉那条路上,空气里滔天的血腥味;忘不掉耳边敌军凶猛的厮杀声和兵器刺穿肉体尖锐的闷响声;忘不掉一路上踏过的千千万万具尸体;更忘不掉那些细密如雨的箭刺穿元仲辛和王宽胸膛那一刻,他们瞬间凝固的眼神……
他们明明告诉他,在三人中他武艺最高,他来突围,他们二人辅助,如此一来,最有希望带着受伤的赵简冲出去。可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他们的武艺其实不亚于自己多少,那种局面下,不管谁带着赵简冲出去,其实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带着赵简冲出去的那个人,才有机会活下去——然而他们却在临死之前,都选择了将最后一线生机留给了他!
夜幕低垂,疏星点点,有风从耳边擦过,发出呼呼的呜咽……薛映一边带着受伤的赵简策马狂逃,一边再也无法自抑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爹娘千方百计地要带他脱离军户子弟的身份。在战场上,身体的伤痛是最不足挂齿的,以身殉国却也算壮志得酬,然而叫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兄弟、朋友……殒命于沙场,死在敌人冰冷的的刀剑之下——不论你武艺多高,你根本就救不了他们!那种内疚,那种撕心裂肺,那种绝望,将会让你这辈子都活在痛不欲生的境地,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半个多时辰的策马奔狂奔,薛映带着赵简总算回到了客栈。
还没下马,衙内和小景便心急如焚地迎出来,当他们看到只有薛映和赵简,却不见他人踪影时,纷纷错愕。
“元仲辛和王宽呢??!”
薛映只是一味地哭,却不知如何回复他们——他们似乎猜到什么,如被雷击,一脸的难以置信。小景瞬间泪涌,直接昏了过去。
衙内气得嘴唇发抖,揪着薛映胸口大怒吼道:“你武功不是很高吗!你不是说会保护好他们带着他们一起回来的吗?他们人呢?!他们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他们……他们……”薛映拼命想强忍住自己悲痛的情绪,却哭得更崩溃,“……他们为了我和赵简能杀出来……拖住辽兵……万箭穿心……呜呜呜呜……”他恸哭失声。
衙内瞬间瘫软在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06
此次大战,宋军全军覆没。
因为援兵不及时,让朝廷失去了一心为民骁勇善战的迟将军,一时之间,大宋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民愤不止。
薛映等人最后只觉得对朝廷心灰意冷,便离开了秘阁,最后花了好久时间才恢复过来,他们决定寻找自己的救国救民之路,不再投靠朝廷。
他们在宋辽大战疆场附近一带的某个村子隐姓埋名,和村民们一起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三年后,薛映成为一名武术先生,他教村民们学会在乱世中如何自保,甚至还将村民们训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准厢军;衙内成为村里最大的地主,他教村民们如何经商,大家一起发财,让村子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商贸村;赵简则成为一名私塾先生,村里适龄的孩子都可以过来她这念书。她提倡有教无类,且男女童都可以入学,整个村子的教育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甚至赵简还教出了几个和她一样十分聪慧的女学生。
村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除了平日里的普通生活外,借着地利人和,七斋余子们偶尔也会协助八斋的斋长完成一些在大辽的情报收集任务。
07
日子渐渐过去,又是一年重阳……
宋辽边界的某座山头,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林的掩映下,依稀可以看出三个孤零零的坟头的轮廓。此时坟上荒草萋萋,已有半人高。
薛映和赵简放下了背上满满的祭祀品的两个竹篓,然后拔了几近两刻钟,才将坟头的荒草清理干净。他们将几大包金灿灿的金元宝放在元仲辛墓碑边上,又抱出一大摞书放在王宽墓碑边上……最后,当把一篮子团扇掏出,放在王宽坟头旁边的另一座墓碑边上时,薛映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两年前,在那场震惊宋辽朝野上下的南院详稳司刺杀中,他们应八斋斋长相求,由小景献舞南院详稳司,完成刺杀任务。当他潜入大辽准备接应小景时,没想到由于出了内奸,导致接应失败。
那一日,在辽兵的团团围住下,小景的匕首忽然抵在了自己脖子,望向天空粲然道:“你不必救我啦!”
辽兵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到底在和谁对话,忽然想到什么,个个便警觉地望着周围戒备起来。在某个屋顶上观察着一切的薛映只觉得心慌,正想着准备杀进去,拼死也要把她救出来。
“别过来!过来我就刺下去了!”小景大喊。
薛映止住了脚步,他只觉得心快跳出胸膛,世界一片模糊,心里肝肠寸断又悔恨万分——早知道最后会是这种结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小景以身赴险!
小景的笑容单纯灿烂,一如平日的可爱温暖,眼里却似乎溢出什么亮晶晶的液体:“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我能以这样最有意义的方式,去见王大哥,我挺开心的。我没有负大宋,没有负王大哥,也没有负自己……我真的很感谢你,这么拼命地来救我……可是,对不起了……”
“不要!”
薛映低吼,她刀锋一扬,泉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纯白的舞衣。在倒下的那一刻,那双清澈澄澄明的双眼依然带笑,似是终于释然和解脱。
距离她最近的辽兵上来查探气息的时候,只似有若无地从听到从她嘴里喃喃出的最后那么一句:“……王……大……哥……我来了……”
06
小景之事后,薛映便一直行尸走肉。
他觉得这辈子,可能到死都无法再原谅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从小废寝忘食地习武,磕破了头拜师,究竟有何意义。他救不了大宋,救不了那些战乱中的子民,甚至连和他出生入死的好友,他也救不了!……
薛映跪在王宽和元仲辛的墓边泪流满面:“……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没用!……我不但没能带着你们逃出来,带你们回家,甚至……甚至我连小景都保护不好!我真的是没用!我对不起你们!我经常想……为什么当时死去的不是我!……如果你们在……小景或许就不会死了……”
赵简眺向远处山下的那片战场,轻轻拍着他肩膀,微微笑道:“可当初若不是你带着我杀出来,我可能就死了,不是吗?……我们七斋,每个人都是宝贵的,没有谁应该死去——我们的命,是用他们的命换来的,那我们就应该替他们好好活下去,替他们看好这大宋的每一寸土地,保护好大宋的每一个子民……当然,也替他们保护好自己,你明白吗?”
不远处的衙内,眼眶也是一片湿热。他弯下腰抱起刚刚正牙牙学语跟着他念“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三人”的垂髫小儿,嘟起嘴逗他:“你说娘亲说得对不对呀……小可爱?”
垂髫小儿睁着大眼,似乎还不大理解,却奶声奶气地回:“……对……”
——END——
本文背景建立在——假设宋二志最后结局七斋被大宋别的坏高层搞死了(终极大boss。参考杨家将和潘仁美。)若皇帝听信坏高层谗言,在和辽的最后一战没有增派援军。
七斋为了保护边疆大宋子民,拼死一战,战争最终惨败。幸得韦原偷偷调兵最终没有失去边疆城池。元仲辛、王宽战死,薛映带着浑身是血左眼中了一箭的赵简回来,衙内和小景都崩溃了。
小景听闻王宽战死,浑浑噩噩地活了两年多,在一场任务中为了不拖累薛映,也自杀了。
他们曾经的少年志与一腔热血,终死于宋主之手,死于他们效忠的那个人之手。
一切皆应了曾经元中心的那句,明知是挑拨,却还是信了,人性啊……皇帝的人性最要命啊!
七斋,如若初见,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