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宫:四

        扑朔迷离,我只能用这个词来描述。我想要自己简单一些,我想要简单的生活,我深知干净对我的重要性,但是以后还可能吗?

        幻宫是一个牢笼,这是我所知道的,那到底是不是一个陷阱呢?这个就得深思一番了。那就得问问我自己了!我到底有什么,我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幻宫,而且是幻宫所必不可少的,才使得幻宫精心设计,诱我入瓮?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就是一个穷光蛋,上溯三代、五代,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不可能家藏上古珍宝。又或者我的到来仅仅是一个偶然,这个再清楚不过的了。

        肯定是我捕风捉影、胡思乱想了,然而琰姬的愤怒与悲伤,又是那么真实,还吓得小金蝉瑟瑟发抖?如果琰姬以前真是宫主,而且真的有可能是,单从容颜上说,她就不输于香姬,除去脸上的风霜,风华犹存。那又怎么沦落至如此境地?这可能不是我该问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过过去。而我能做的,恐怕只能是对她们好一些,而且还不是出自同情,出自怜悯,琰姬似乎也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的位置应该可以摆正了。我仅仅只是幻宫的雇佣,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雇佣。我所要做的,除了幻宫交给我的工作,就是谁对我好,我就拿心来交,这再简单不过的了。所以即使有先前发生的一幕,却也没有影响我们正常的交往。倒是琰姬,她得知了我出身名校,又读了几本貌似高深的书后,竟嘱托我多多留心金蝉,让金蝉多多读一些我认为好的书,以提高金蝉的涵养。我说三宫所授已是足够,但琰姬却说那些多为技艺,是拿出来给人看的,并不能在实质上提升涵养。

        我爱好雕刻,尤其是木雕。因为一些老师常用炭火烧茶,少不了木头,只要琰姬看着特别的,总会给我选出来。又或者木头来了,她也会电话让我亲自来选。这是一件开心的事。雕好了,金蝉总有些爱不释手的,琰姬也有爱不释手的。

        来幻宫之前,我就是靠着雕刻,在香积寺门口谋生的。但是那个时候所得木头,材质都是极差的,大多为木材厂的合成木,他们是不愿意给我实木的。然而我已经非常感激了,因为我可以随时去那里,随意免费挑选。

        我懂木工只因从小耳濡目染,我爸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木工匠。小的时候,常有人请我爸去家里做家具,不管木头是什么材质,只要主人家开口了,我爸就能天工般做出来。当时我爸就带着三个徒弟,每每有活,师徒几人都是一起去。饶是我爸尽心尽力带,那几个徒弟学到的总是有限,倒不如我在旁边玩边学。但是徒弟们从来不说我爸偏心,而且我爸也真的没有偏心,逢年过节就把几个徒弟喊来,大家一块儿喝酒聊天。虽然现在很多人都不做家具了,徒弟们也是长年在外打工,但是一到年关必要回来,来我家给我爸拜年。

        但是真正在雕刻上点拨我的,还是我大学时的老师--许老师,只是他的是玉石雕刻,不过这个不妨碍。他就常说,木刻艺术的精华在民间,我爸就是其中一个。有一次我爸来西州看我,许老师知道了后,就非要请我爸吃饭,老哥俩聊得甚欢。事后许老师就对我爸大加称赞,说就算是一块朽木,在我爸的手里都能玩出花来,虽然我爸大字不识几个,但对木刻的艺术感觉却是精致独到。老师嘱咐我假期要多回家,好好地跟着我爸学,因为他所能教我的已经非常有限。而从那以后,老师的玉石雕刻风格有了很大的变化,常有豪门权贵登门求刻。

        老师欣赏我的选择,但我心里却想找其他的工作,他要我不用着急。最窘迫的时候,我就拿出以前的作品,在香积寺门口放了卖,有时也能小赚一笔。虽然我的要价不高,而欣赏我的作品的,给的钱常常高出许多,我有一种得到了知音、得到了尊重的感觉。最为特别的是其中一个,我不想要那么多,他却说给钱已是糟蹋艺术了,让我千万不要推脱,他从来没有贬低作品的意思,只是在尊重艺术。

        那顾客的话到提醒了,如果我真的把木刻当成艺术,并真的去尊重这种艺术的话,我就不应该以此谋生,因为一旦我有了求利之心,我便丧失了追求了。于是我下定了决心,必须找到其他的工作谋生,许老师也非常能理解。

        于是我在幻宫的生活就分成了三部分:工作、看书、木刻。金蝉一完成功课便来找我,但总是叽叽喳喳的,像一只自由歌唱的百灵。我威胁她再不安静,以后就不要来了,她嘴巴是闭上了,手脚却停不下来,老是随意舞动、跳来跳去。

        然而有一天香姬打来了电话,问我有没有空来一下香积宫,我心想可能有事,也许不是什么大事,但应该是一件重要的事,因为香姬纵然有礼有节,语调却是有些急迫。所以我没有耽搁。看了才知道是她的古筝摔了,琴弦完好无损,亲身却破烂不堪。她说是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可看着破坏的程度,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我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法修补,只能换掉琴身。当我说出这些的时候,我发现了她无尽的哀伤,这古筝对于她应该特别重要。

        我仔细看了琴身,说不出是什么材质,这种木头从没见过。我说如果备好这种木头,以及同种的油漆,我有信心复原。再一模一样,也不是原来的,再一模一样,也不是原来的……我听见她喃喃自语,悲痛不已。我看见旁边有纸巾,便拿了几张轻步上前递去,她木然无语,而我也只能静静地待着。突然,她转过身来,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无助地求我不要说出去,不要告诉任何人,她一定会报答我的!我震惊不已,大惑不解,却又不能去问。我信誓旦旦,并承诺一定帮她复原。

        我觉得复原不是难事,我爸要是在的话,他会做得更好,但这是绝无可能的。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除了正常工作、正常生活外,就是秘密地帮香姬复原琴身,连琰姬、金蝉都不知道。其实我已经认识了很多人,几乎是所有人,包括宝姬和虞姬在内的十几个老师,以及三十个学生,还有后勤的十几个,总共六十人左右。为什么“几乎”,而不是全部,因为我只见过保卫一次,从进来再也没有去过大门口,他的住处好像不在宫内。但是都是女性,除了我和保卫。我一有空就想,可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

        所有人似乎都有秘密,所有人也似乎都知道各自的秘密,(除了我修复古筝的秘密,我不说,香姬也应该不会泄密),唯独我。就算是琰姬和金蝉,我们是最要好的了,一旦我说起这些,她们也总是讳莫如深。琰姬只是说,到了某一天我会明白的,我隐约感觉到了她的忧虑。

        但生活总是一天一天的,我虽说在幻宫里有朋友,还常常在一起谈心,却总归有一种莫名的寂寞。我本俗人,大学的时候就想过女朋友,而我也是小有才名,可是总不如愿,总也无法了解我的内心世界,总也习惯不了我的生活。于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而幻宫又是一个什么地方呢?仅仅从外貌来讲,就是后厨、后勤的大姐已是不俗,更不必说如金蝉般的花季少女,也不必说倾国倾城的诸师,艺压群芳的各宫宫主。就是我过往曾与僧道为伴,也早已被内心的冲动激荡不堪。我问琰姬该怎么办,幻宫里可以不可以谈朋友?她只是说感情的事,顺其自然最好,我若是心有人选,可以试着去交往,不过她有些忧虑,话没有说完,却欲言又止。倒是金蝉一点都不害羞,心急口快,“何必找呢?眼前就有现成的!”琰姬脸红,急道:“不要胡说!”我亦尴尬不堪。

        “怎么?嫌我妈老吗……”金蝉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琰姬喝住。但是金蝉还要反抗,“你不是说过他靠得住,真是虚伪!”“再不闭嘴!”我想经过这一搅和,我们各自的位置都乱了,再也回不到原先那样。倒是琰姬将金蝉赶走后,连连向我道歉,说金蝉总不让人省心。然而我们又不得不正视金蝉,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话,我应该放到什么样的语境中去理解。如果琰姬能说明,毫无保留地说明就最好了,但是琰姬只是道歉,并无更多的说明,这给我带来了麻烦。

        我以后该怎么办?说实话,先前的问题并不复杂,我们只需真心交朋友即可,至于琰姬遭遇过什么,她不说那是她的隐私,我也不用过多在意。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男女之事最是复杂,说不清道不明,一旦风起就是风暴,一旦雨起就是暴雨,只是迟早的问题。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冷静,理性地走出每一步之前,先看琰姬的反应,她若如初,我则决不能越雷池一步。而琰姬之后的种种行为,证明了金蝉的误判,我即便在那一刻有冲动,也只能强行压制了。结果我们还是和睦如初,举止如初。

        至于琰姬说的那些话的语境,我也不用费尽心思去猜测了。因为不同的语境,即便是同一句话,却可以有截然不同的理解。就拿许老师和武大的邓老先生,当年的“许邓论战”至今无解,都将近二十年了。两人一中一西,学术思维大有不同,如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他们就从没有达成一致过。许老说邓食洋不化,邓老说许借尸还魂。说白了就是学术背景不同,在讨论同一问题时,自然产生不同的学术语境,无论本人有多客观都避免不了。但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和老师说过,我怕他那臭脾气,骂我小子不知所谓。

        不过金蝉那小姑娘,总是个麻烦事,只要她一在旁边,我和琰姬都必须打起十五分的精气神,如此才能随机应变,使得始乱而终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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