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大杂院里人来人往，一番热闹繁忙的景象。家家户户办年的热情高涨，连小平房那些不常冒烟的烟囱里，整天都不停地向外吐着灰色浓烟。
本来不太宽敞的院子，被私自搭建的小柴棚和灶房占据了不少空间，又有人大清早在屋檐下连接了几条晾晒衣物的线绳。
当这几根线绳挂满被单衣物之后，想从院子这头走到那头，得艰难地绕过重重障碍才行。
冬日小暖阳才刚不情愿地露出云彩，几个穿着棉衣棉裤的小毛孩在凉绳底下玩起了捉迷藏。硬邦邦的被单打在他们脸上也不觉得疼，嬉笑声不时从一堆晾晒的被单衣物中回荡。
“狼吃的，小心打断你的腿！”
听到恶狠狠的话，小毛孩以为这些衣物被单的主人来了，忙四处逃窜。可刚才骂人的那位仍站在院子当中喋喋不休个没完。
原来骂人的是后院小宝她妈。只见她靸着一双半旧不新的布鞋，插着腰站在院子的中心地带逢人便讲她家遭贼的事。
在风里头站久了，小宝妈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她扬起袖头揩了揩鼻涕，继续唠叨着。她讲，上了一趟茅房的工夫，回屋就发现床铺狼藉一片，最可气的是压在枕头下的一套新衣裳不见了踪影。
街坊张婶好奇地问她，为何不将衣服放在柜子里？她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将衣服搁在枕头底下压着，到时穿上不是显得有棱有角！
小宝妈拉着张婶的胳膊不停诉苦。她一遍遍重复那套丢失的衣裳是她辛苦了一个月熬灯费油做成的，连衣服上的图案都是她手绣的。——80年代，衣服大多都是自己动手缝制。
小宝妈哭诉道，衣裳做好后，小宝只上过一次身，没舍得穿一天。而是整天压在枕头底下，等着除夕这天再套到小宝身上。
她又埋怨道，如今衣裳不见了，那裤腿上的两条压痕算是白压了。
听到这话，街坊李婶赶忙放下手里浆洗的活计，忙冲出厨房走来安慰小宝妈。她说，那上衣的几颗纽扣还是她帮着参谋买的，眼下剩下的那两颗备扣算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小宝妈一听这话，忙将头转过去，扯起衣角就往眼睛上蹭。
围在小宝妈身旁的几位大婶，你一言我一语，将小偷数落了个够。可是小宝妈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院里人知道，小宝家情况不好，一家五口人就指望小宝爸一人工资过活。幸运的是，小宝两个姐姐的新衣裳由于没有享受压枕的待遇，搁在衣橱里竟躲过了一劫。
就在大伙声讨毛贼的时候，后院的钱婶提着大包小包置办的年货扭着胯一一晃进了院子。
这时早有嘴长的街坊将小宝家丢东西之事，低声传给了戴着一副金耳环的钱婶耳朵里。
钱婶不屑一顾地朝人堆里鄙夷地看了一眼，继而转身直奔后院。她虽然嘴里没说什么，可是心里已经默念了数遍“活该”。
由于手里提着东西，钱婶加快步伐同时，高跟鞋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身子差点跌倒，惹得院子里看热闹的几个毛孩一阵哄笑。
钱婶倒是挺有分寸，马上站直理了理盘起的发髻，收敛了窘态，对着朝她哄笑的孩子竖起了眉毛。
几个毛孩子看到钱婶竖起了两道用眉笔精心描画的细眉，立马收住哄笑跑到别处玩去了。那眼神，比上次钱婶骂哭小宝还要厉害。
那还是秋天发生的事。钱婶家门前的小花坛里种了一株葡萄树，结了好多串葡萄。小宝和几个毛孩玩口渴了，一脚跨入花坛顺手摘了一串葡萄抓起就往嘴里塞。
起初小宝以为钱婶家没人，摘了葡萄没有被人发现。没成想当时这一幕被躲在纱窗后的钱婶看了一清二楚。
待那几个毛孩子吃完一串葡萄准备撤离时，钱婶这才不慌不忙悄声走出屋插着腰横在了这帮小孩面前。
“哼！想跑，没门！”
几个小孩被钱婶的唾沫星子溅得无处躲藏。尤其小宝，被骂得最凶，哇哇大哭起来。
为了这事，小宝妈和钱婶没少费嘴皮子，要不是众人劝阻，两个女人极有可能动粗。
钱婶平时本来就看不起小宝一家人，摘葡萄的事成为了“导火索”。所以自打葡萄事件后，两家人见面总是怒眼相对。
所以听闻小宝家里丢东西后，钱婶对小宝妈的态度显得与众不同。
小宝妈在众人劝说下终于回屋去了。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眼角仍挂着泪珠。大冬天的，长时间站在寒风里向别人唠叨个不停，估计没几个街坊耐着性子做她真正的倾听者。
小宝妈原本是回屋去的。可她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抓住身边一个孩子就问，早上是不是听到过一个卖凉粉老汉的吆喝声。
小孩子见小宝妈紧抓着自己胳膊不松手，即使没听到也点头表示听到，小脑袋瓜像蒜槌似的一阵猛点。
“莫非是那卖凉粉的人偷了我家衣裳？”小宝妈这样寻思道。忙转身追到李家婶子的厨房，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那不可能。李家婶子不住冲小宝妈摆手。那挑担子走街串巷卖凉粉的老汉要是有那心思，早下手了。这些年他挑着担子没少往院里跑。院里头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刚学会走路的毛孩子，谁没吃过老汉的凉粉呀！
要是卖凉粉的家里有和小宝年龄相仿的孩子，那顺走衣裳岂不是能省几个钱？小宝妈反问道。可李家婶子白了她一眼。
早上还听到一个收旧纸板的吆喝声呢。李家婶子对小宝妈说。难道这人也不老实？
对了，那收纸板子的之前来过院里几次。瞧那样子长得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人。没准是他。小宝妈似乎有了新发现。
那还有旧衣服换鸡蛋的小媳妇来过院子，莫非他们手脚都不干净？李婶掰着手指头粗略计算了一下，早上来院里的吆喝声有四五个之多，难道都有嫌疑。可她把这些人重新理了一遍之后，也没觉得哪个人像偷东西的。
在李家婶子心里，这些走街串巷的乡下人也都不容易。腊月待在家里暖热炕多舒服呀，还要出门受苦讨营生。
经李家婶子这么一分析，小宝妈也不怎么憎恨来院里吆喝的人了。嘴里说了一声“算了”就回家干活去了。
到底是谁偷了小宝的新衣裳，最后成了一个谜。其实没有那身新衣裳，年还是要高高兴兴过的。
记得小宝穿着一身旧衣裳在院里放鞭炮玩得很嗨。夜里大院街坊聚在一起放焰火时，有一个“哑焰火”躺在地上没有动静，其他孩子都站着不动，唯独小宝逞能似的跑过去双腿骑在了焰火上。
你们猜怎么着？那“哑焰火”突然睡醒了似的，拼命往天空吐火，小宝躲闪不及，裤裆被点着了。
幸亏小宝爸爸反应快，摘下头顶的棉帽子就往小宝身下拍火。最后火是拍灭了，大伙儿也惊出一身冷汗，可小宝的裤裆被火烧了一个大窟窿。
当时幸亏小宝里面还穿着棉裤，所以皮肉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要不然后患无穷。
还是小宝妈会打圆场，说幸亏小宝身上那条裤子是旧的，烧个大洞也不心疼。听到这话，大伙都乐了。小宝妈也哈哈大笑。这还是小宝家里丢了东西之后，第一次看到小宝妈妈开怀大笑。
(注:好久没动笔了，昨日看到空间里还有以前未完成的文字，今天就这样续上了。以上是小时候生活的大杂院发生的真实故事。为什么写这事呢？是因为某天在菜市场碰见了小宝，如今他也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看到了小宝的孩子，无意间想起了发生在小宝身上的一段儿时往事，就前言不搭后语地写了下来，希望以后如果小宝看到这段文字，不要骂我，更不要觉得在揭他的短，真的没这个意思。)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