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无事记情

高三有一段时间流行取笔名,给自己取名“孚若”,却没有笔友。将此作为QQ昵称用了好些年。其实啥意思自己也说不清楚。大学时,舍友拿它开玩笑,说“又轻浮又软弱”。欢笑之余,竟有淡淡的悲伤,因为好像真有点像当时的自己。“轻浮”在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整日跟做梦一样,“软弱”在于敏感于细微之苦。

前几日看《浮生六记》,扉页说,诗仙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写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恍惚想起,也许当时的昵称真的和它有关,也许是在哪里见过,也许是一种巧合。只因“浮”字如水,太过感伤,遂去了三点水。

虽然对古文有一种偏爱,这却是看的第一本古文书。对古文的爱源于学生时代,在哈气成霜的冬晨,几十人在狭小的教室齐读“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这种简练、参差之美无可比拟。

虽然以后再也没有看过古文,但学生时代积累的浅薄知识,还足以看《浮生六记》,可见此书之通俗。全书分为六个部分: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

(一)闺房记乐

闺房记乐,写的是夫妻之情。古今中外歌颂爱情的作品不计其数,明恋、暗恋、早恋、忘年恋、婚外恋、同性恋、人神恋、人鬼恋……多缠绵悱恻、感天动地。但是写夫妻之恋的很少,大概因为世间夫妻多是天长日久没了新鲜感,当初死了都要爱,现在死了都要离。加上有了“秀恩爱”之罪名,所以多数夫妻只能私下恩爱。

沈复的妻子芸娘是他的表姐。又是“表哥表姐”,古人真是拿表亲不当亲人啊,不知道是遗传学不发达的原因多一点,还是亲上加亲的习俗影响多一点。受表亲结姻的习俗影响,很多不是亲人但相互有好感的人结拜兄妹,为的是能够以假乱真吧。电影《新喜剧之王》中,小伙子在外兼职合约男友,被女朋友撞个正着,灵机一动称女朋友为“表姐”,质问之下,女朋友才知道自己也只不过是他的合约女友之一。

古人结婚早,沈复和芸娘结婚的时候两人均17岁。正值青春期的懵懵懂懂,加上两人意气相投,犹如知己,所以夫妻之间有情又有趣。不像现在人,30多岁的单身男女多的是,在择偶上选择更多、更成熟、更理智,自然少了古人的单纯美好。择一人而终老在以前是习俗,而今是梦想。

芸娘是个多才多艺、可爱洒脱、充满生活情趣的女人,诗书、DIY、园艺、旅游样样不差,和随性洒脱,放荡不羁的沈复天生一对。男扮女装、喝酒划拳……看着看着,恍惚有史湘云的影子。可惜在沈复那个年代,儿媳妇在家庭中的地位相当低,所以父母是见不得这样“不守规矩”的儿媳妇的,所以即便是亲上加亲,翻起脸来毫不含糊,该逐出家门就逐出家门,该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自己的亲儿子越是维护妻子,父母越是坚决,以致沈复未能在父亲临终前见他最后一面。古往今来爱妻如此的也不多吧。

可回头想想芸娘也是“作”,夫妻二人和和睦睦卿卿我我多好,非要给自己的老公物色一个小妾,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包容,而且找的还是妓女。父母因此对她有意见也是情有可原吧。最令人气愤的是,沈复与朋友去广东招妓,留恋妓女喜儿一个月,反而感叹,可惜未能和芸娘一起,思想着实开放。彼时沈复感叹“少不入广”,看来广东那种行业的确历史悠久,不知道还能往古了推多少年。

读此书两次落泪,第一次是芸娘之死,芸娘病了8年,临终之际对沈复说,父母疏远你皆因我而起,以致于我们家人分离,贫困潦倒,我死之后,你和父母的关系自然会好起来的。父母年纪大了,我死以后你早点回家吧。遇到合适的人就娶了,以便侍奉父母,抚养咱们的孩子,这样我就死也瞑目了。

第二次是依当地习俗接待回家的芸娘的亡灵那日,沈复不顾当地活人辟邪的习俗,执意要留在屋内等待亡灵,只因想再见芸娘,朋友不放心,在门口守着,以防万一。“余乃张灯入室,见铺设宛然,而音容已杳,不禁心伤泪涌。又恐泪眼模糊,失所欲见,忍泪睁眼,坐床而待。抚其所遗旧物,香泽犹存,不觉柔肠寸断,冥然昏去。”少年夫妻老来伴,痛莫过于离死别,芸娘这样念念不忘沈复后事还可理解,但沈复这样因为想念亡妻哭晕床头的应该是少数。

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与家境殷实的父母断绝关系以后,沈复和妻子芸娘的生活过得很艰难。但结婚23年,不论后面的日子再艰难,二人始终情投意合。如今离婚率高居不下,感叹再无“一辈子”的同时,认为这也是人性的解放和文明的进步,私以为夫妻之间把对方当成朋友,给彼此最基本的尊重和空间,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矛盾。

遂想到一个问题:夫妻之间,女人的脸在何种程度上决定婚姻质量?昨天陪表妹去做护理,技师说:“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你说你连自己的脸都没时间打理,时间长了你老公每天回来都不想看你,你还图个啥?”暗指我皮肤差,就差说我“不要脸”了。

这话咋一听有道理,而且似乎大行其道,是美丽事业的理论依据之一,“女儿悦己者容”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程度、方式不同罢了。人说一见钟情钟的不是情,是脸,似乎有道理。然而男女之间容貌固然重要,但长期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吸引更多是脸之下的大脑。

爱美适度即可,但如果将脸的重要性放在大脑之上,认为它能够决定婚姻质量,将护肤作为一个女人爱不爱自己的标准,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可恶的是黑心商家利用女人的这个心理,忽悠得一些人什么都敢往嘴里吃,什么都敢往脸上抹,什么都敢往肉里塞的。所以说,脸还是要的,但是不能为脸而活。虽然常言道“人活脸树活皮”,这个脸更多指的是作为人的尊严。推而广之,男人还是要的,但是不能为了男人而活,整日害怕他因为我的脸不好看而另寻他欢,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总之,男人们过于重视钱袋和下半身以及女人过于重视脸在两性关系中的分量,都是不正常的。就女性而言,经济上的独立大有进步,思想上的独立任重道远。

(二)闲情记趣

闲情记趣四个字,说来容易做来难。

首先得闲,古人真是闲,沈复和朋友一玩就是大半年,搁现在那就叫混混了。他放纵自己,游山玩水饮酒作诗,去做一些没用的事情,如水泄地,自由随性,不着急,不上火,挺令人羡慕。以前的闲是真闲,现在的闲是忙里偷闲。似乎都很忙,却忙得空虚,偶尔有点闲,却闲得充实。所以不论忙闲,都有所得,何必自寻烦恼。

其次要有情。万事留情,有情才会留心。沈复在闲情记趣开篇第二段写道:“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同一个东西换个角度,看到的便会截然不同。

他想看花卉展,无奈没有轿子,找把椅子,砍两根竹竿绑上,雇人抬了去。可这样过于重视感情,过于洒脱随性的代价也很沉重,一家人妻离子散,穷困潦倒,甚至寒冬在只容半身的破庙里过夜。其他的暂且不论,单是第一个,就是无法弥补的痛。

第三是记录。有朋友酷爱户外,多年来忘情于拍摄花草,问他为什么拍摄那么多花草,却不怎么拍摄人,他说因为植物简单,人太复杂。发现小孩子多喜欢动物,年纪越大,喜欢植物的就越多。

也是啊,一株花,一棵草,不像小猫小狗那样每天都要照顾它们的吃喝拉撒,还不吵不闹不粘人,隔三差五施点肥,浇点水,松松土,还能给你开个花作为惊喜,何乐而不为呢?

可花和人一样,养活容易,养好难。我家那些半死不活,几乎从不开花的植物就是例子。可那终归是生命,而且是对物质要求最低的生命。

而“趣”则是享受的过程。

(三)养生记道

可能人到一定年龄,发现不如意事常八九,就会不自觉地思考取舍这个话题了。舍得舍得,有舍有得,这些年明显比以前开心了,感觉越简单越快乐。

鞋就是鞋,你家居鞋、拖鞋、跑步鞋、健身鞋、徒步鞋、登山鞋各来一双;

杯子就是杯子,你水杯、茶杯、咖啡杯、保温杯、旅行杯各来一只;

衣服就是衣服,你各种颜色、各种材质、各种款式、各种厚度的各来一件;

面膜就是面膜,你保湿的、补水的、美白的、祛斑的、去皱的各来一盒;

老公就是老公,你幻想帅气的、上进的、博学的、宽厚的、有趣的、没有脚臭的各来一位;

老婆就是老婆,你幻想漂亮的、温柔的、可爱的、聪慧的、不吃醋的、不爱逛街的各来一位;

……

你不累谁累?

前几天有朋友问我“人为什么要简化生活?”我说,为了用有限的时间做最重要的事情。他问:“简单的生活会带来更多幸福吗?”我说:“在有条件过复杂生活的情况下,自愿归于简单的,会幸福;迫于内在或者外在条件不得不过简单生活的,通常难以幸福。”

喜欢这样谈人生,就像是在自己说服自己,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放松,所以啊,谈人生比谈恋爱好玩多了。

养生记趣味篇的许多内容很有父辈们在朋友圈转发的动图配字风格,与大家共赏:

“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人常有多忧多思之患,方壮遂老,方老遂衰。反此亦长生之法。

治有病,不若治于无病。疗身,不若疗心。使人疗,尤不若先自疗也。

未事不可先迎,遇事不宜过扰,既事不可留住。

古人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此最是寻乐妙法也。将啼饥者比,则得饱自乐;将号寒者比,则得暖自乐;将劳役者比,则悠闲自乐;将疾病者比,则康健自乐;将祸患者比,则平安自乐;将死亡者比,则生存自乐。

白乐天诗有云:“蜗牛角内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皆欢喜,不开口笑是痴人。”

“口中言少,心头事少,肚里食少,有次三少,神仙可到。”

闲适无事之人,镇日不观书,则起居出入,身心无所栖泊,耳目无所安顿,势必心意颠倒,妄想生嗔,处逆境不乐,处顺境亦不乐也。

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

以上这些,闲了,遇到烦心事了可以消消气解解愁。但莫要太当真,因为多少有些消极。而人总要在适当的年纪,做适当的事情,尤其是作为年轻人,还是要有为的,虽然不苛求孔子那样“知其不可而为之”,但也不能太消极。该努力的还要努力,该争取的还要争取,说起来就是认真做事,把事当事,所谓尽人事而已。

末了,《浮生六记》,一个字:情。芸娘情深不寿,沈复性情中人。借用书中话“……秉灵烛以照迷情,持惠剑以割爱欲,殆非大勇不能也。然情必有所寄,不如寄其情于卉木,不如寄其情于书画。与对艳妆美人何异?可省却许多烦恼。

尾记:

又到年末,又是这样匆匆的过了。忙是“心”“亡”,“闲”字是“门”里有“木”,院子里一棵树,沐浴日光月光,不紧不慢地生长,所以还是闲了好啊。

现在最羡慕倒头就睡的人。而自己常常头倒是倒了,半小时还没睡:冰箱里的食物放到明天就坏了,要不现在起床扔了去吧!脚伸出被窝,一看脚指甲好久没有剪了,指甲刀不在床头柜,是不是在某个柜子里?溪溪好像前几天拿着剪纸来着,她画的那个馒头不错,还是彩色的,她的彩色笔太多了,会影响专注力,书也太多了,整天乱糟糟,明天得收起来一些,只留下三五本就行。留哪几本呢?托马斯不错,皮特猫还行,真不明白法国女孩玛德琳有什么好?不过玛德琳她们挺可怜的,十二个孤儿一起生活,所以还是有妈的孩子好啊,但成天被亲妈打骂也不好受……

就这样,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一个小时过去了,思想还在漫无目的的流啊流。

也许忙而不乱,闲而不散,才是最好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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