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雨荷花满院香(第九章 杨梅和头发)

书房里,张澄安左手拿着一只大桃子卖力地啃了一口,眼睛却紧紧盯在右手的话本上,全部心神都被吸引到故事里去了。

余锦荣在一边看了她一眼,写两个字,又看了一眼,发现张澄安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在看她。更夸张的是,她看话本看得太入迷了,连桃子都忘了啃,拿着桃子的左手甚至慢慢落到桌面上,大有放下手中的一切,用双手捧起话本的架势。

“安姐儿,吃桃的时候要专心一点,桃汁落到袖子上可不好洗。”余锦荣搁下笔,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还是开口提醒道。

张澄安突然从故事世界里被惊醒,落回到现实世界里,着实吓了一跳,心跳得飞快。她反应过来余锦荣在说什么,来不及因为他把她从话本里叫醒而生气,低头往左手袖口一看,果然,桃汁已经顺着掌心滑过手腕,马上就要碰到衣袖了。

她手忙脚乱地扔下右手的话本,心急慌忙掏出手帕,总算在衣袖遭殃之前把桃汁擦干净了。

余锦荣正在修改他写的文章,想一会儿就拿起笔写两句,想一会儿又拿起笔再写两句。在修改的间隙,还有空与张澄安说话。

张澄安终于专心地吃起了桃子。她一边啃一边念叨:“你一说桃汁弄到袖子上,我想起来前阵子我不小心把杨梅掉到褙子上了,本来想趁着娘还没发现赶紧毁尸灭迹,结果怎么都洗不掉。”

余锦荣也想到了这件事,笑道:“然后你想拿针线绣朵花上去,把杨梅汁子盖住。”他越想越好笑,手下不稳,在纸上留下一道粗重的痕迹:“可是你根本没有真的学过绣花?”

幸好这是一张草稿,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要不是一张草稿,他也不会由着自己跟张澄安说笑。

张澄安的女工只能说是马马虎虎,缝缝补补问题不大,真要她做衣服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穿的人能够忍受那不太整齐的针脚,但要她绣花那确实是比较为难人了。

张澄安觉得余锦荣在嘲笑她:“我是没有学过绣花,可是我阿嬢(1)这么心灵手巧,没道理作为她的孙女的我做不来呀。”她没有在绣花上多纠结,毕竟她也没有去学绣花的意思,只是继续嘟囔。

竺氏发现褙子上的杨梅汁子,以及女儿天才般的欲盖弥彰,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最后只能十分无奈地告诉张澄安:“杨梅汁子不要紧的,等杨梅的季节过去之后就能洗掉了。”她有点奇怪地继续问:“以往也没见你这么仔细衣服?怎么这回特别在意起来?”

张澄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跟母亲说:“因为我长大了嘛。”可是她做的事情还是顾头不顾尾,看不出长大的样子。竺氏也不是真的要她一个答案,于是就随她去了。

当时没有特别留意“杨梅汁子在杨梅过季之后就能洗掉”这个特性,今天刚看了话本之后再瞎想,让张澄安开始放飞自己。

“锦哥儿,你说要是杨梅汁子在杨梅的季节能显示出来,等到杨梅过季就自己淡去,接着第二年杨梅上市的时候又显露出来,那它岂不是能用来写密信?就跟话本里那种写了字之后很快会没有颜色,然后用火烤一烤就能显示出来的密信一样。”张澄安觉得这样一定很有趣。

余锦荣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那岂不是定期显示的。对了,那种藏宝图,或者修真世界里的定期开放的秘境的线路图,用这个来画再好不过。”

“是啊,就是这样,锦哥儿你的思路太棒啦!”张澄安一拍桌子,惊喜地赞道,“你可真有写话本的天赋!”这在张澄安那里已经是极高的赞誉,毕竟她自己总是只能写出开头来,还是挺佩服那些写话本的人的。

她得了灵感,从身后的黄色毛边纸里抽出一张,随便拿了笔筒里的一直中号羊毫笔,沾了墨就开始写。桃核被随意丢在了桌子上,张澄安已经迫不及待要把刚才想到的素材都记下来。

余锦荣眼看着身边的小娘子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的,这小娘子的脑子里全是天马行空的故事,稍一不留神,她就又跑到那些光怪陆离的时空里去了。

他定了定神,继续思考这篇文章有哪里可以完善。可是余光总会不自觉溜到旁边。

张澄安的双丫髻没有梳好,有一缕头发调皮地落在她的右脸颊,她不耐烦地用左手去拨弄,想把那缕头发重新夹回头上,但因为左手方向不对,她又几乎没有放心思在整理头发上,拨弄了两三回,那缕头发总是会重新落回到脸颊上。最后,那缕头发直接粘在了她细嫩的颊边,而她索性放弃了拯救这缕头发,任它去了。

余锦荣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点追求完美。他没注意到也就算了,注意到之后就觉得那一缕头发看着十分难受。也许张澄安已经习惯了它黏在脸上的感觉,已经不在意它的存在,也不会因此感到难受,但是余锦荣作为一个旁观者有点看不下去。

他知道张澄安不喜欢有人在她沉浸故事的时候打断她,但是他还是想这么做。

“安姐儿,安姐儿。”他轻轻叫道。

“干啥!”张澄安又被打扰,十分生气地瞪过去,“你最好确实有事,要不然我一定会打你的。”

余锦荣伸手去拨她颊边的那缕头发,没留意手指上沾了墨,头发没整好,却在她脸上画出了一道墨痕。

张澄安还怒瞪着他,眼睛圆溜溜,完全不知道她现在脸上有一道墨痕,看起来呆呆的,像一只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炸毛小狸奴。

余锦荣看着她,看着看着笑起来,原来他不是看不惯她脸上的头发,而是不想她沉浸在那个没有他的故事世界里。

他喜欢她现在的眼睛,看起来生气勃勃,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注:(1)阿嬢:浙江宁波奉化人对奶奶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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