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故乡

故乡，我是一张旧地图，你完整地藏在我心里；我是容器，你安静地居于我的一隅。——李元胜《容器》

记得中学语文老师说过：故乡是一个人离开后才拥有的地方。所以，在这篇文章里，我把我童年生活过，现在已经离开的地方称为故乡。大学第一次回家，意溪渡口公园要扩建，毗邻它的老房子要被拆迁了，我们家已经搬到新房子了。仅存的一点童年乐园的痕迹也要消逝了，故乡，我童年的乐园，只能永远在记忆中寻找了。我一直以为随着时光的推移我会忘掉故乡的一切，但是每一次回去，记忆里的细枝末节都自然而然地从头脑中出来了……

我的家乡在潮州，我的家在意溪镇，一个坐落在滚滚韩江边的小镇。意东大堤就建立在韩江之上。平静、牢固的意东大堤上有一条路，叫意堤路。意堤路一旁由护坡连接着韩江水，一旁坐落着稀稀疏疏的小房子和农田。也有几座房子依傍着韩江水，它们坐落在高高的浆砌石挡墙上。我的童年就是在这其中一间小房子里度过的。意堤路接近韩江水的一旁处砌有石阶，下了石阶，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直通向辽阔的沙滩。

沙滩，是孩子们的乐土。每到江水枯竭期，露出的一大片沙滩，是意溪居民玩乐的天堂。依稀记得，那里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子，有的放风筝，有的在野炊，有的在水里摸着沙蚬。记得无数次怀着满满的期望，等风迎面吹来，线轮在手中来来回回滚了好多个圈，终于看到风筝乘风而去；记得曾经和小伙伴捣鼓了一个下午的窑，终于吃到了冒着热气的番薯；记得在微微荡漾的河面下, 双手抓起一把沙子，终于摸到一把浅绿色的小沙蚬。我童年的歌谣，就在渡口沙滩里唱着。

意堤路是一条泥沙路，在雨水的冲刷下，路面上形成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坑。每当摩托车行驶过路面，这里就会尘土飞扬。每当大雨过后，大大小小的坑里就积满了泥水，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弯弯曲曲地在路面经过，一不留心就会溅到身上。黄昏时，我常常看见两三头黄牛由放牛人牵着，悠哉游哉走在这条路上；或是俯身旁若无人地啃着两旁的草儿。

各种花花草草织成缎带流动在意堤路的两旁，有猪屎花，狗尾草，牵牛花，还有各种各样的叫不出名字的花儿。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要属猪屎花了，我第一次见到猪屎花的时候，就为她的精巧吸引住了。如硬币一般大小的花儿上竟有红，浅红，橙色，黄色多种色彩，细细一看，原来是十多朵五朵小花聚在一起形成的花儿。细细嗅着，竟有一股淡淡的臭臭的味道，听妈妈一说才知道是“猪屎花“。”别听这名字不雅，它的作用大着呢，有清热解毒祛湿的功效呢！“我听后不以为然，直到有一次不知名的发生痒痒，用煮猪屎花的水泡在身上解决了痒痒，才对它产生了敬意。世界上有多少事物平平凡凡不起眼，但是却有着巨大的用处呢？即使不起眼，也要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这也许是我最早从植物身上领悟到的道理吧。

我尤其喜欢在雨后到这条泥沙路走走，双脚踏在土地上，一路可以听到泥沙在低语，清爽又温柔。被雨水洗过的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天空的微笑倒映在泥水里，鸟儿扯开了嗓子呼朋引伴。空气中带着丝丝飘香的泥土气息，树叶绿的让人怜爱，草儿青翠欲滴，花儿也仿佛刚出浴的美人一般水灵灵的。心儿就欣欣然的舒展开，口里不自觉地哼唱起歌谣和风儿应和着……

我也曾在夜晚时漫步意堤路。没有明亮的路灯，远远近近的房子透出微黄的灯光，像远飞的萤火虫，忽闪忽闪地越来越昏暗。偶尔遇到一轮圆月，圆月像一盏巨大的天灯，把这里映照得像个透明的水晶世界。小路和这附近的一切像是熟睡了，它们安静地躺在韩江的怀抱里，像银色河床中的睡莲。我伫立在离渡口沙滩不远的地方，看江面上的帆影来来往往，偶有几只沙鸥掠过，心就跟着飞往远方；更多的时候，我喜欢眺望韩江对岸的城市亮起的明亮的灯，那些灯，仿佛给平静的江面挂上了闪亮亮的珍珠项链。我浮想联翩，渴望去探索这未知的世界。

16岁那年，我离开家到潮州城里读书，每周回家一次。每次回来，我都敏感地感觉到家乡的变化。道路商铺招牌统一黄底黑字，加粗字体；池塘被填土为平地，建起了小区住宅楼……一边是高高的楼房，一边是低矮的旧屋，我隐隐感觉到，会不会有一天，我居住的房子，我长大的地方，也会被改造的面目全非呢？

时间是一双手，纵然我们是万般的不情愿，终于是给它拽着跌跌撞撞向前走。高三的时候，为了繁重的学业，长时间不回家，等到高三的寒假，我终于回到了我的家，踏上这片土地时，我震惊于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夜色正浓，一盏盏路灯雪亮雪亮，像是一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火龙。意堤路上上已经铺上了水泥，汽车一辆紧跟一辆，行人散步于道路两旁。两边还是坐落着那些小房子，仿佛更加矮小了。我像迷路的孩子一般，跌跌撞撞地终于找到了家。当我来到渡口沙滩的时候，更加震惊了。渡口沙滩变成渡口公园了，水泥地和碎石子和草坪覆盖了沙滩。空气中没有泥土的芳香，脚下是硬邦邦的土地。草坪里种着树苗，用棍棒支撑着。起先水陆相接的地方，树立起红色的栏杆。承载着我童年记忆的沙滩呀，就这样消失了吗？我来来回回地走着，仿佛又在寻找着什么。我在寻找，有没有遗留下来的当初的痕迹呀！

对于这些变化，我的内心竟然充满凄凉荒芜之感，是对家乡变化的缺席的遗憾吗？是对过去的宁静的景致的怀念吗？都有，我执着着寻找着熟悉的痕迹，寻找着记忆中的故乡……

“只有从未离开故乡的人/才会真正失去它。”此时我才真真正正地明白这句话。我的家乡正在悄无声息而又匆邃地改变和转型。以前，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渡口退出历史的舞台，没了也就没了，渡口和渡船就慢慢地被淡忘了；只有身在外地，我才能够敏感地感觉到故乡的变化。故乡在不断变化，童年玩耍的乐园，正在崩塌。过去，我羡慕外面精彩的世界，迷人的风景，我期盼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寻寻觅觅，蓦然回首，我才发现，我最初遇见的安安静静的故乡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林少波在《向下的青春，向上的奋斗》里说“在城市不断崛起的同时，农村在日渐萎落。每一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沦陷在现代的大潮之中，沦陷在日渐淡去的记忆之中。”故乡在不断变化，原先的面貌已荡然无存，我对故乡现在的样子感到陌生的。故乡呀，只能在梦里寻找了，我的故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