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四六)二十年后,再敬恩师一杯酒

借着五一放几天假的机会,我去拜访了当年上小学时的语文老师,刘老师。

我的车还没到门口,老远就看见刘老师站在院坝,他看见我们来了,非常高兴地迎了上来。我仔细打量着他,这是曾经多么熟悉的人啊。他的腰已经不复当年的挺拔,两鬓斑白,身形倒不如何消瘦,拄着一根拐杖,精神还很健旺。他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一边让我们喝水,吃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樱桃,一边陪我们聊天。

恍惚间,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我们那时候不像今天,还有个学前班幼儿园什么的学前教育,一进学校大门就是一年级了。刘老师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语文老师,也可以说是我的启蒙老师。印象中好像没有班主任这一称谓,学生们叫老师,家长也笼统地叫老师。上课教知识,下课一起玩,反正学校就两个老师,也没分那么多。无论代课还是管理,刘老师都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所以给我留下的印象也最深。

刘老师上课用的是方言,记忆里那时候好像也没普通话这个概念,大家都是方言,反正都是附近十村八落的人,理解起来也没什么障碍。教生字的时候,他提前用粉笔把汉字和拼音都工工整整地写在破烂不堪的黑板上,然后拿着一根教鞭指着教我们:人!人!人民的人!……

我们一班小娃就在下面使劲跟着念:人,人,人民的人……如此反复多次。我们越念越有劲,声音越来越大,希望从声音上把老师打败。他看我们念得起劲,教得也就起劲,声音也越来越大。如此你来我往,如两条巨龙一般在教室上空翻翻滚滚地交战,良久不绝。后来他似乎发现寡不敌众,就不再进行下去,而是扔下一句“把每个生字在作业本上抄十遍”就转身去给教室另一侧的三年级学生讲题了,留下我们一帮小娃意犹未尽地开始了艰难的书写历程。

虽然不喜欢写字,但是谁也不敢不写,刘老师的话就是圣旨,比父母的话管用多了。在父母面前偶尔还可以讨价还价,在刘老师面前,谁要是没学好或者犯了错误,那他手中的教鞭可不是吃素的。轻则打手心重则打屁股,厉害着呢。尤其是他还有一招终极打屁股大法。就是搬来一条长凳,让你趴在上面,屁股撅起来,然后抡起教鞭左右开弓,啪啪啪就是几下子,挨打的人疼得哭爹喊娘,下面其他人吓得胆战心惊,着实叫人不敢小觑。

后来看电视剧《包青天》,看到里面铁面包公对待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常常大喊一声“抬我龙头铡来”的时候,我就不禁想起刘老师那一句“端板凳过来”,两者都是杀气腾腾,倒有几分相似。包公的铡刀不轻易施展,刘老师的趴板凳打屁股大法也是一样,若非遇到非常恶劣的行为,一般也不轻易施展。幸而如此,让我们大多数人的屁股得以安安稳稳地长在身上,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刘老师是个随性的人,布置的作业也常常是稀奇古怪的。春天的时候,野桃花凋谢不久,再经过一番暖阳和东风的爱抚,基本上就到了吃香椿的季节了。这个时候刘老师就会布置一个很应时的作业:扳香椿。

于是放学之后,孩子们就开始各自行动起来。个子高的,匪一点的,基本上自己能搞定;个子矮的,胆小一点的,只能向家长求救。于是门前屋后,大人小孩齐行动,干嘛呢?扳椿头。想那合适的能够到的香椿能有多少?哪里经得起这般虎狼之师。不过多时,但是大军过处,基本上寸椿不生,仅留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晃荡了。

有一次,父亲因为要赶着做农活,实在抽不开身子,就胡乱扳了一些让我拿去凑数,我走在路上和其他同学一比较,感觉我的香椿格外大些,矫矫不群,卓尔不凡。看来这次能拿个头彩了!我这样想着,兴冲冲地拿到学校交给刘老师。没过多久刘老师就走进教室,特别生气地对我们说:有些娃做作业一点都不认真,让你扳个椿头,你不挑嫩的全挑老的扳,你这是给人吃的吗?我看你是在喂牛哩。包说喂牛,牛吃都嫌扎嘴,你看那叶子,老得呵喳呵喳的。

一顿痛骂之后,我们全都灰溜溜地低下头,没一个敢言传。这下心里才算明白,感情老师把这作业收去也是要吃的,之前咋就没想到呢。

学校在村里最高的山顶上,据说在旧社会是个大庙,文化大革命时破四旧,就把庙里的老爷像砸了,把庙改成了学校。因是庙宇,所以房子盖得格外高大些;又因为是旧社会的遗留产业,少了修缮,房子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窟窿眼睛的。夏天倒是凉快,可是一到冬天就不那么美气了,冷风像蛇一般,从各个大洞小洞里直望进钻,冷的人只打哆嗦,把脚在地上狠狠地跺。

刘老师看见教室里尘土飞扬,就放下课本,抱着粗大的柱子爬到楼上,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些神像牌牌、带花纹的木头架子等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把它们堆在一起点燃。只见红色的火苗噌噌地往上冒,不一会就生起了熊熊大火。刘老师指挥大家围着火堆坐成一圈,一边烤火一边念书。窗外铺天盖地的雪花和凛冽的朔风依旧怒号不息,我们却哪里去管它。

吃过午饭之后,会有个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们跑出教室,脚踩在厚厚的白雪上,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此时此刻,打雪仗这种游戏是必定要做的。我们一帮小娃子一伙,对战刘老师一人。一时间但见雪球与笑声齐飞,大地共长天一色。双方各逞英雄,高呼狠斗,谁也不服谁。酣战良久,突然有人大喊:刘老师跑了!我们赢了!赶忙从掩体后出来一看,果然看见刘老师的身影闪进了宿舍门。我们哈哈大笑,开心的不得了。

哪知道喜极生悲,还没等我们笑完,刘老师又从宿舍冲了出来,手持一把铁锨,满满地铲起一铲雪向我们奔来,一边奔一边作势要把雪扬过来。我们哪里见过这等威武霸气的打法,哪里还敢接招,赶紧转身就跑,一支庞大的队伍瞬间作鸟兽散。几个逃跑不及的倒霉蛋扎扎实实吃了几铲,愣是被整成了雪人。刘老师把铁锨插在地上,得意洋洋地望着躲在远处的我们,一脸不屑地向我们肆无忌惮地叫嚣:来来来!还有谁?

打是打不赢了,但是败像也不能太难看。于是我们就大声喊:刘老师,上课啦上课啦!都三点了!刘老师有些不相信地说:啊,这么快呀!就扛着铁锨走到教室屋檐底,握住一根绳子用力拉了几下,铁片打在铜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当当当。看着我们都坐在座位上了,刘老师就松开绳子,拉拉衣脚,走进教室,开始继续上课了。

时光似水,一切总是过得太快。一转眼间,我已毕业近二十多年了,当年调皮捣蛋的小顽童一个个都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当年年轻英俊的刘老师也已逾古稀之年,被漫长的岁月和生活消磨了生命的大半锐气。光阴残忍如斯,怎不叫人扼腕叹息。如何不忆楼下青杏,如何不忆门前桃红,只是生也有涯而时也无涯,常常静夜思之,更不知今夕何夕。

老师告诉我,左耳听觉下降得厉害,要听清别人说话很不容易;身体还算可以,农忙的时候还能搭把手,给庄稼浇浇水锄锄草什么的。他早就知道我参加了工作,很是高兴,说我没给他丢脸。是啊,对一个老师而言,他的学生没有危害社会,而是安安本本地工作、成家、立业,这不就是教育的成功吗?我深深感激着我的恩师。

吃饭时,他问我能喝酒吗?值此之际,怎能不喝。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多少前尘旧事,多少风云变幻,尽在眼角眉间。二十年后,还能敬当年的恩师一杯酒,真好!

张远超写于2020年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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