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斋典故溯源】前度刘郎


      【康乐斋典故溯源】 前度刘郎

       

              唐•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今又来。

“前度刘郎” 这一典故,就出自刘禹锡这首诗。

刘禹锡,唐代有名的文学家、诗人,字梦得,洛阳 (今河南洛阳) 人,贞元年间进仕,官至监察御史、屯田员外郎、礼部侍郎、尚书等职,曾得罪权贵一度由京官被贬为连州、荆州、朗州司马,《新唐书》有传。

刘禹锡作这首诗,不仅是即景即兴之作,也是他自己就当时的遭遇有感而发。


据唐•孟棨《本事诗》及《新唐书•刘禹锡传》中记载,刘在朝为官,因得罪权贵却几度外谪,有次被贬为朗州司马。在未贬为朗州司马之前,玄都观 (隋唐时道观名,原名通道观,后改为玄都观,在长安县崇宁坊,见《长安志》) 里没有桃树。被贬朗州司马、十年后被征回,玄都观里是满院桃树。他来观里时正值春天桃花盛开,满院桃花,他触景生情,作了首咏桃花的诗,借咏桃之事以发泄心中不平。不料因此又得罪权贵,再被贬连州刺史。十四年后才被征调回京,回来后重游玄都观,那知满观桃树却一株无存,不禁满怀惆怅,于是写了这首诗以自遣。

现将《本事诗》原文录于此:

刘尚书 (尚书,京官名,协助皇帝处理政务) 自屯田员外郎 (唐代官名,隶工部,为四司之一,掌天下屯田及文武官之职及公廨田) 迁朗州司马 (军府中官名,在将军之下,综理一府事物。唐代一般用来安置排贬之官,无实权),凡十年后征还。方春,作《赠看花诸君子》诗,曰:‘紫陌 (京城道路) 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其诗一出,传于都 (京城) 下,有素嫉其名者白于执政 (当权人物),又诬其有怨愤,他日见时宰 (当朝宰相),与坐,慰问甚厚,既辞,即曰:‘近日新诗未免为累,奈何?’不数日,出 (调离京城) 于连州刺史。其自叙云:‘贞元二十一年春,余为屯田员外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至荆州又贬为朗州司马。居十年,诏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植仙桃满观,盛如红霞,遂有前篇,以纪一时之事,旋又出牧 (指贬离京城外出做地方官)。于今十四年,始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观,荡然无复一株,唯兔葵、燕麦动摇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再游,时太和 (唐文宗李昂的年号) 二年三月也,诗曰:(略,即前诗)。

  “前度刘郎今又来” 是这首诗中的尾句,也是全诗的主句,是千古流传的名句。“前度刘郎” 作为一个语典的形式,便这样产生了,在后世诗文中广泛运用,多用作咏写桃花的典实,也借指去而复来的人,艳情诗文中多借指与曾经相爱的女子重续旧好的男子。诗句中“刘郎”本为刘禹锡其人的自称,由于这句是咏写桃花的千古名句,故后世径以 “刘郎” 为桃花的代称。

王国维《人间词话》十:“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 意思是说,在作文作诗之时凡是遇到有关桃花的命名,不能直接点明桃花,应该用 “红雨” 或 “刘郎” 这两个名词来婉转地称呼它。

“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一诗句,是诗人按自己的文思而顺理成章,可谓水到渠成,朴实自然,犹如飞来之笔,妙自天成。

然 “刘郎” 虽是刘禹锡本人的自称,但细细一推敲,却不这么简单,刘在这儿是在借用,他很隐晦地巧妙地借用了一个典故,即古时刘晨重返天台山寻仙的典实。作者笔下的 “刘郎”,就是指刘晨,作者在这儿只不过是以刘晨自况。

刘晨重返天台山寻仙的典故,最早见载晋•干宝《搜神记》,南朝•宋•刘义庆的《幽明录》亦载及。相传晋代刘晨、阮肇二人入天台山採药,迷路,遇二仙女搭救,并与她们在天台山山洞里共住了半年之久做了夫妇,半年之后刘、阮二人思念家乡便回家,却不料家乡已过去了几百年,物是人非,于是二人又重返天台山寻找二仙女,也成了仙。

现将《搜神记》原文录于此。

明抄本《太平御览》卷六一引《搜神记》:“刘晨、阮肇入天台山 (在今浙江省天台县北,为道教七十二洞之一) 採药,远不得返,经十三日,饥,遥望山上有桃树,子熟,遂跻险援葛至其下。噉数枚,饥止体充,欲下山,以杯取水,见芜菁叶流下,甚鲜妍。复有一杯流下,有胡麻饭焉。乃相谓曰:‘此近人矣’。 遂渡山,出一大溪,溪边有二女子,色甚美,见二人持杯,便笑曰:‘刘阮二郎捉向杯来’。刘、阮惊,二女遂忻然如旧相识,曰:‘来何晚耶?’ 因邀还家,东南二壁,各有绛罗帐,帐角悬铃,上有金银交错,各有数侍婢使命。其馔有胡麻饭、山羊脯、牛肉,甚美。食毕行酒,俄有群女持桃子,笑曰:‘贺汝婿来’。酒酣作乐,夜后各就一帐宿,婉态姝绝。至十日求还,苦留半年。气候草木,常是春时,百鸟啼鸣,更思还乡,最思甚苦,女遂相送,指示归路。乡邑零落,已十世矣。”

据《幽明录》记载,刘、阮二人从天台山返回家乡后,家乡已过七代了,物是人非,到晋太元 (西晋孝帝司马曜在位时所用年号) 八年那年他俩又重返天台山寻找二仙女,有语云:“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到晋太元八年,忽复去 (再去天台山),不知何所。”

刘禹锡之所以暗借 “刘晨” 自况,也是有一定的原因的,这个原因不仅是刘晨有重返天台山寻仙之事,正中 “今又来” 之意;另一个原因是 “刘晨” 正好与他同姓,因称之刘郎,进一步暗指自己。

称刘晨为“刘郎”,不仅仅是刘禹锡称之,而历代诗文多称之。常为女子所爱之如意郎君的代称,如唐•白居易《酬刘和州戏赠》诗:“不似刘郎无景行,长抛春恨在天台。” 唐•司空图《游仙诗》诗:“刘郎相约事难谐,雨散云飞自此乖。” 宋•苏轼《鹧鸪天•陈公密侍儿素娘》词:“娇眼后,舞时腰,刘郎几度魂欲销。” 明•史鉴《小重山•赠妓》词:“翠襦金缕绣鸳鸯,红泪湿,肠断为刘郎。” 清•孔尚任《桃花扇》第二三出:“只愿扇儿寄去的速,师父装束得早,三月三刘郎到了,携手儿下妆楼。”

另外还有个主要原因,是天台山的 “桃花”。在《搜神记》文中有 “遥望山上有桃树” “俄有群女持桃子” 的这一线索的提供,说明天台二女所居之地多桃树,是一个充满桃花的世界。而充满桃花的世界,古时最有名的要数晋代陶渊明《桃花源诗》并记一文中的武陵溪桃花源,于是人们就干脆将武陵溪桃花源来称天台山二仙女所居之地。早在刘禹锡前王之涣作有《惆怅诗》诗十首,第十首中就有 “晨肇重来路已迷,碧桃花谢武陵溪” 的诗句,就说明了刘、阮入天台遇仙女的地方是武陵溪。可见这种说法早在刘禹锡前就开始流传了,后来的五代、宋人典籍中多有记载,不妨将这些记载录于此:

五代•王松年《仙苑珠编》卷上:“刘晨、阮肇,剡县 (即今浙江嵊县。《幽明录》:‘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谷皮。’ 王氏所记,当本此) 人也,采药于天姥岭,迷入桃源洞,遇诸仙,经半年后却归,已见七世孙子。”  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二《台州•〈景物〉上》:“桃源,在郡圃,守黄畲植桃百馀,盖仿刘阮故事。”又《绍兴府•〈景物〉上》:“桃源,在嵊山 (今浙江省嵊县新昌县之间) 县南三里,《旧经》云:‘刘、阮剡县人,入天台山,此其地也’。 林槩《越中》诗所谓 ‘桃花源静客忘归’ 是也。”

如此种种,可见天台二女住天台山武陵溪桃源丶周围是充满桃花的世界之说由来已久,这样刘、阮二人重返天台山桃源寻二仙女,也有重来寻找天台桃花之事,其事正好与刘禹锡 “今又来” 赏玄都观桃花之事相吻合。这样刘信手将这个典故拈来运用到诗作中,既切实自然,又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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